世上最短的是光阴，韶华易逝，仿佛眨眨眼就过了数十年，回头一望便已经是沧海桑田，而世间最长的亦是光阴，遇着什么担心的事情，仿佛间一日不得一日过，板着手指头算了又算，可那日头还是高高的挂在天空里，没有落下去的时候。
最近这些日子，芳华忽然觉得有些难熬。
自从到太子别院转了一圈回来，她便有些心神不宁——王皇后与徐贵妃的博弈拉开了帷幕，她误打误撞的成了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明显，但是迟早会被人注意到。
她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这场博弈快些结束，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笑着继续在济世堂给人看病，还是赶紧收拾包袱亡命天涯，到时候总要做出个选择，只是这选择来得太慢，每日里头都恨不得伸手将那挂在天上的日头扯下拉就好。
褚昭钺本来准备要回玉泉关了，可这事情一出，他即刻便打消了那个念头：“芳华，我要陪着你，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芳华点了点头：“好。”
她不是个脆弱的女子，可面临着大事，她却依旧希望那个人在身边陪着她，不管是浪迹天涯还是安居乐业，只要有他在，那就很好。
许瑢也很担心芳华的安危，特地交代在紫槐胡同里租住的秦宁：“务必要确保钱大夫的安全，每一刻都不能缺人。”
这是最要紧的时刻，熬不熬得过去不说，但在这段时期里，说不定会有人将目光投到钱姑娘身上呢，许瑢有些为芳华担心，芳华是阿钺的未婚妻，阿钺若是不开心，自己心里也会难受——更何况，许瑢觉得自己对于芳华，有一种莫名的欣赏，大周的女子里鲜少见着这般聪慧可爱又行事不拘一格的。
除了担心自己，芳华还担心自己的家人，这些天她打发了钱香兰梁大夫带着虎子和阿花他们回了桃花村，褚昭钺派了苏福苏禄跟着过去保护他们，本来想要沈家大娘与沈子杰跟着去的，可他们两人却不约而同的都反对芳华的提议。
“我们不去桃花村。”沈家大娘说得很坚决：“我们就呆到济世堂，一忽儿走了这么多人你怎么忙得过来，让子杰帮你打打下手。”
芳华无奈，叹了一口气：“大婶，这不是好玩的，指不定转眼济世堂就会遭殃，你们也会被连累的。”
“连累就连累，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钱大夫你这般心善，我这一辈子活着和死去是没两样的，你现在遇到麻烦，我们自然要跟你一起分担，如何能抛下你走掉呢？”沈家大娘的声音有些偏娇柔，可这几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掷地有声一般。
“钱大夫，你就让我跟母亲留下来罢。”沈子杰请求的望着芳华：“她想呆到这里，最近她气色好多了。”
芳华一怔，自己怎么就这般迟钝了呢。
自从楮国公与沈家大娘相见，两人就再也舍不得分开，楮国公每日都要来济世堂看看沈家大娘，两人虽然只是在一起说说话，楮国公也没有呆很长时间，可两人却十分开心，有时候芳华偷偷将门掀出一条缝去看，见两人站在梨花树下说话，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眼神胶着缠绵，就跟痴呆了一般。
这两人是一夜回到二十年前，此时的心态就如当年，现在让沈家大娘走，她又如何舍得离开？
“钱大夫。”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站在门口的，不就是楮国公？
“伯父，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褚昭钺有些好奇，每日里楮国公都要到申时才会过来，今日还是已时，日头才是快到中天哪。
见着芳华身边站着的褚昭钺，楮国公有些赧然，虽则他与沈家大娘之间的那份感情已经被人知道，可瞧见自己的亲侄子，楮国公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他咳嗽了一声：“我今日……钱大夫，昭钺，你们出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沈家大娘一双眼睛盯住了楮国公，一眨也不眨，楮国公冲她笑了笑：“阿音，我跟他们有要事商议。”
“我在这里等你。”沈家大娘的脸微微一红，此刻她的神情宛若少女一般，看上去真是娇俏可人，一点也不像四十岁的人。
芳华与褚昭钺跟着楮国公走到了院子中央，见他一脸严肃神色，两人心里有些忐忑：“大伯父，怎么了？”
“今日皇上下朝以后独自召见了我。”楮国公看了两人一眼，压低了声音：“快要收网了。”
“楮国公。”快要走下汉白玉台阶，身后有尖细的声音响起，转头看了过去，却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乔德胜。
乔德胜虽然半弯着腰，可步子却一点也不慢，飞快的走上前来，对着楮国公拱了拱手，用极细的声音道：“皇上有请，待各位大人都走了，国公爷再从玄武门进，咱家在那边等国公爷。”
皇上独自召见？楮国公看了看，汉白玉台阶上还走着数十人，他点了点头：“行，乔总管去那边等我罢。”
在汉白玉台阶上略略站了一阵子，见着有几个官员站在玉阶之下，眼睛朝他看了过来，楮国公心知肚明，这些人是好奇他乔德胜找他有什么事情，若自己再站着不动，只怕他们更是会疑惑，还不如大方些拾级而下，免得让他们乱生臆测。
“楮国公，方才……”
才下台阶，那几个人便围了过来，话里话外全是打听。
“那乔总管托我给他打听个人。”楮国公随便捏造了个由头，走到马车旁边，朝几个人拱了拱手：“明日再见。”
那几人笑了笑，各自散去。
“先沿着御道街走半圈，去玄武门。”楮国公吩咐了车夫一句，钻进了马车。
小半刻钟以后，楮国公跟着乔德胜进了文昭殿，殿门紧闭，两个小内侍站在门口，见着乔德胜带着楮国公过来，慌忙躬身推开殿门：“皇上，楮国公到。”
怀文帝坐在御案后边，一只手撑在额头，显得有些疲倦，楮国公轻手轻脚走到御案前，弯腰行了一礼：“皇上。”
似乎他的声音有一些小，怀文帝全然没有反应，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唔”了一声，指了指右首的椅子：“坐。”
“皇上可是有什么心事？”楮国公见着怀文帝这模样，心中暗自揣测，皇上或许是为了后宫这把火而心力交瘁？这也不能说是后宫的火，其实已经烧到了前堂，这跟江山社稷大有关系，储君之位不稳，将来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动荡。
“文偃，上回朕召了你们几个来问，唯有你意见不一样，今日朕特地喊你过来，就是想要你替朕好好参详参详。”怀文帝揉了揉额角，坐直了身子，长叹了一声：“文偃，你也知道朕现在为难什么。”
“难道已经查到确凿证据贵妃娘娘……”
又有哪一件事情能让怀文帝如此伤脑筋呢，徐贵妃与王皇后对着干，想要慎王取代太子之位，这事情虽然没在正面撕，可暗地里那汹涌激烈，早就被人窥破。王皇后与徐贵妃都是皇上的女人，太子与慎王都是皇上的儿子，折了哪一边，只怕怀文帝都有些不忍心，今日他独独喊自己来，难道是想要从自己这边取得些支持，好对徐贵妃下手？
“朕亦没想到她竟然有这般野心。”怀文帝的声音里有些许疲倦：“朕宠了她这么多年，能够给她的全给了，可她还是不满足，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皇上，有些事情确实难以取舍，可是形势使然，不取舍也不行。”深思熟虑以后，楮国公说得小心翼翼。
皇上确实宠爱徐贵妃，可是对于徐贵妃，他也始终只是一个宠字，并没有因着宠她而坏了规矩，皇后依旧是皇后，掌管六宫事务的还是皇后，这么些年来，徐贵妃一直呆在贵妃的位置上，并非是她不想上位，只是皇上没有给她机会而已。
既然皇上这般做了，实际上也是表现了他的一种态度，贵妃虽然得宠，但仅限于宠，就像他有些人喜欢养猫养狗一般，没事逗逗玩儿，可却还是不能郑重其事当一回事，故此徐贵妃当了二十年的贵妃，瞧着跟皇后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只是怎么也跨不过去。
皇上今日找他来询问这事，说明皇上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不过可能出于对贵妃有那么一份内疚，需要找个认同的人来给他一点点安慰罢了，楮国公望着坐在御案后边的怀文帝，心中暗自叹气，或许他对徐贵妃，其实不像表面上那样好。
“文偃，你说得对，朕……”怀文帝捏紧了桌子上放着的银盏，咬了咬牙：“朕须得取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