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庆班的班主姓言,名云生,二十多年前曾是红极一时的戏子,能唱小生,也能演武生,有时还上场唱花旦,惯会钻营打孔穿墙凿户,最让人吃惊的是他能左右逢源,与一些高门大户里的老爷夫人们都有一手,只不过有一次事情败露,被人捉到,当时打得半死,还将他判了十年的流放。
他也算是灵巧人,在西北那边不知怎么的勾搭上了一个营监,用自己的身子服侍好了他,那人爱惜他这身好皮肉,舍不得让他受苦,于是给他捏造了不少功劳,言云生才流放了五年便回了京城。
恰逢此时老班主过世,常庆班里内乱,一位师兄带着常庆班的几个师兄妹另立门户,常庆班就剩几个人留着看守门户。言云生觉得机会来了,遂向老班主的女儿,他的师姐常木兰大献殷勤,常木兰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见着有人讨好,自然而然就俯就过去,两人匆匆忙忙在百日里借孝成亲,开始重新组建常庆班。
常庆班最开始那段时候比较低迷,言云生二十五岁年纪上头还扮小生扮花旦,熬了差不多六七年,买来的丫头小子训了几个出来,才渐渐的有所好转,言云生从台上到了台下,不再上去唱戏,除非是演老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才上去顶下缸。
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对于富贵生活便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常庆班在京城又一次立稳脚跟以后,言云生一点也不满足现状,总觉得银子挣得少了,仅仅只够温饱。他想着想着便打起了歪主意,做起了暗门勾当,模样生得出挑些的丫头小子,都被他送去达官贵人们的床榻上去了,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放过。
这日在高国公府唱完堂会回来,收了好几张名剌,他收了人家的银子,自然要将人送过去,按着素日里的规矩,到了入夜时分,用马车将班子里头被相中的人悄悄的送到指定的地方去,到天明再接回来,这样行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是偏偏这晚上出事了。
“班主……”送姑娘们出去的常五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小白玉被人劫走了!”
“什么?”言云生大惊失色,猛的站了起来,女儿现在是常庆班的台柱子,她要是被人劫走了,想找个代替的可真有些为难,若是想要培养个出来,花上七八年的功夫还不一定能成哪。
“你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言云生的拳头捏得紧紧,这小妮子,肯定是有了心上人,一起玩了手仙人跳,难怪让她去伺候那些老爷们她不愿意!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将衣裳领口敞了敞,只觉得全身热气蒸蒸。
“怎么了?小白玉怎么啦?”常木兰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被人劫走了?”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言云生抓起一顶帷帽带到头上,从墙上取了一把大刀,一言不发朝外边走了去。常木兰追上了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当家的,你要作甚?”
“我去找她。”言云生说得言简意赅。
此时正是宵禁,那人肯定不可能劫了小白玉出城,到街上转转,打听一下或许能知道情况,一匹奔马上头坐着一男一女,女的还用面纱遮了头,这样的特征十分明显,肯定会有人看见的。
“若真是小白玉在外头有了人,你……”常木兰犹豫了下:“你就准她成亲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现儿也有十七岁了,可以嫁人了。”
“什么?十七就嫁人?怎么着也该等到二十岁再说!”言云生恨恨的看了常木兰一眼:“慈母多败儿,就是被你给惯出来的!”
常木兰见男人发火,不敢再出声,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提着刀子走出了大门。
言云生先到了那条胡同,口子上围着几个人,正在说方才发生的事情:“哎呀呀,这可真是有些骇人,这都还是酉时呢,咋就这般猖狂,街上抢人了呢?”
“敢问,这马是朝什么方向走了?”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刚刚好就有人在议论这事情,兴许有人看见了马走的方向。
不出他所料,果然有人见着那马是朝南走了,言云生赶紧朝他指着的方向走了去,一路问一路打听着,拐到了一条胡同那边,此时夜已经深了,夜幕乌蓝,沉沉的似乎要朝地上压了下来,空中有着数点闪亮的星星,不时的在眨着眼睛。言云生手里握紧了大刀朝前边小心翼翼的走了去,虽然他年纪大了,可武生的功底却还是没拉下,他便不相信,那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子能挡得住他的大刀。
深夜的巷子里已经没有一个人,脚步声似乎踏在人的心坎上一般,喀嚓喀嚓十分清脆,言云生慢慢朝前边挪了去,眼睛不时的瞄着宅门,不知道要从哪家入手。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摊在街道上,那是马粪。
言云生站定了身子,琢磨着是不是那匹马留下来的东西,他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下,决计不打草惊蛇,先去京兆府那边备了案再说。
“哗啦啦”的一声响,仿佛是风将树叶吹得窸窸窣窣作响,言云生本能的抬起头来一看,就见一条黑影从墙头跃起朝他扑了过来。
言云生赶紧举起刀子来进行格挡,可恰在此刻,手腕酸麻,“咣当”一声,大刀落在了地上,他一低头,将那人的招式躲了过去,还未直身,从旁边又冲出了一个人来,正好将他拦住:“还想跑?”
从暗地里冒出的那两人身手都比言云生要好,没有过上三招,言云生已经被他们逮住,就如捉小鸡一般拎起,扔到了院子里边。
“说,究竟为何要设下这个局?是准备将我们三兄弟一网打尽不成?”刀疤脸见着言云生,分外眼红,虽然此刻言云生已经不是当初跟他联系的样子,可那身体形状和脸的轮廓还是能依稀分辨出来,那分明就是他,当时他哭得悲惨,甚至眼泪里都带血,这才让他们有了恻隐之心,收了他三百两银子就去给他杀人,而那个去大牢里送饭菜的人,不消说也就是他,他们曾打听过那人的身形——面容可以变化,可身量却很难变化,这身形差不多的,想必就是他。
“没没没……”言云生吃了一惊,他们怎么能认出自己来呢?今晚将小白玉劫走,就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局,故意让他来寻将他骗出家来?
“没?你以为爷爷们认不出你来?”
雪亮亮的一把刀子架在了言云生的脖子上,让他陡然间升起了一种恐惧情绪,全身冰凉一片:“好汉,请高抬贵手!”
“你想要我们饶过你也行,将那收买了你的人供出来,否则明年此刻便是你的忌日!”刀疤脸杀气腾腾,刀子在言云生的脖子上蹭了蹭:“爷爷这刀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多你一个不多!”
“好汉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当下想要保住性命,只能乖乖听命,言云生知道他没有任何可以与对方讨价还价的理由:“好汉,我可当真没去大牢里给那位好汉送饭菜,定然是那厮又请了一个人,我言云生虽然做过些龌龊勾当,可这害人命的事情是万万不敢做的,请好汉明察!”
这几个人是糊涂蛋儿,好骗,言云生决计打死都不承认自己给大牢里送过饭——瞧着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要自己承认了,保准是分分钟刀子落下的节奏。
刀疤脸看了一眼兄弟,一时间也踌躇起来,两人交换了下眼色,排行老二的那个拿着刀子拍了拍言云生的背,有些不耐烦的吆喝着:“你先别说这事,只要将那幕后主使之人抓出来便行!”
“好汉,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云生心中暗自得意,这两个人又上当了。
刀疤脸一把拎起言云生,三下两下的将他捆成了一只粽子,抓住了麻绳拖着言云生走了一段路,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前边,用脚将门踹开,猛的将他扔了进去:“今晚你先到这里睡着。”
“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声,言云生心里揣度着该外边是上了锁,自己可怎么逃生呢?指出那个幕后主使者?他也只认得前来接头的那个人,而且也不明白他具体的身份是什么,若是找不到那人了,这两个匪徒会不会将他一刀子给砍了?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言云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那不要脸的爹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刀疤脸回到屋子里,看着从屏风后边走出的那个姑娘,忽然间有些迷惑,那个龌龊卑鄙的小人,怎么能生出这般美的女儿来?
“他的话,你顶多信一半。”小白玉话音冷冷:“他是个无耻小人,能逼着自己的女儿做这样的事情,你觉得他还会有良心么?”
刀疤脸沉吟一声,盯住了小白玉,好半日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