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申时,日头渐渐的朝西边沉了去,一片模糊的阳光照在湖面上,粼粼的波光就如碎银一般泛泛的在湖面荡漾,柳枝被春风吹得一片乱舞,有些枝条拂到了戏台的围布上,给那红色添了一点点绿。
戏台子上的锣鼓声还在响着,当当当的回荡在耳边,只是没有最开始铿锵有力,后台已经有人在卸妆,对着镜子,用打湿的毛巾一点点的擦去画在脸上的重墨油彩。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小白玉眼睛望着镜子,没有回头。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中年汉子,五官生得还算不赖,可那眉眼里总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猥琐之意,他一只手拿了牙签,正在剔牙,一只手里捏着几张名剌,朝着小白玉一晃:“你自己挑一个。”
小白玉皱了皱眉:“若是我都不想挑呢。”
“你翅膀硬了想要飞了?”那汉子将名剌摔到了梳妆台上边:“我实话告诉你,在我这常庆班一天,就得听我的安排,要不是我有一百种要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小白玉瞥了他一眼,冷冷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活得很有滋味不成?”
“哎呀呀,怎么能这样跟你爹说话?”旁边蹿过来一个身材丰盈的女子,一把抱住了小白玉:“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常庆班的日子过得更好吗?”
“我给你们卖命这么多年,常庆班每年吃住有一大半是我包了的,你们还觉得不够?还需要我替你们去卖身?”小白玉嘴角一拉,冷眼望着镜子里的那对男女:“世人都说戏子就是暗娼,还不是被你们这般坐实了这名声!”
“你少废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那汉子忽然脸上满满都是戾气,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边:“给老子说清楚!”
“不去。”小白玉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继续拿着毛巾擦着脸上的粉墨,油彩慢慢剥落,露出一块玉白色的肌肤,娇嫩得很,似乎吹弹得破。
“你不去是吧?好,那我便要小红玉去。”那汉子冷笑了一声,将台面上的几张名剌一把收了起来:“我已经接了人家的银子,总得要有人去还债。”
“你!”小白玉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里露出了愤怒之色:“你毁了我还不够,竟然还要将妹妹也拉了去做这样的事,她才十一岁,十一岁,你知道吗?你怎么能这样狼心狗肺,我们究竟是你是你亲生的女儿!”
“怎么了?你们是我生的,吃我的喝我的长大,就该听我的话给我挣钱!你莫要这样看着我,但凡你会投胎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要操这贱业,可谁叫你生在这样的人家?一出生你便注定只是人家脚底的泥,只能庆幸老天爷还给了你好颜色能挣到银子!”那汉子呲了呲牙:“你快说,是你去,还是你妹妹去?”
小白玉咬紧了牙:“把名剌给我。”
绸缎微微颤动,露出了半张小脸,带着惊惧之色,眼中有着闪闪的泪光。
夜色沉沉的笼罩住了整个京城,一辆清油绸布帘幕的马车在京城的青石街面上飞快的朝前边行进,很快的便到了一家小宅子门口,从马车上跳下一个人,举手敲了敲门,过了不久,“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里边探出一个头来。
敲门的人递进去一张名剌,门房拿着看了看,点了点头:“进来罢。”
马车帘幕一掀,从上边跳下来一个包着头的人,从身段上看该是个女子,身材窈窕,走起路来婷婷袅袅,腰肢款款,十分迷人。
她慢腾腾的朝前边走着,从马车到门口不过十几步脚程,可她却走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门房有些不耐烦:“你快些罢,还装什么正经大小姐呢,这门子生意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还扭扭捏捏的作甚。”
话还没落音,从胡同那边冲过来一个人影,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手,揪住她飞快的朝前边跑了去,这一变故让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抱了女子放到不远处停着的一匹马上,将缰绳解开,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那马就如脱弦之箭,飞一般朝前奔了去。
“来人啊,打劫啦!”马车上跳下的汉子惊慌失措喊叫了起来,门房嘟囔了一句:“这事情怎么好声张?你赶紧去追,莫要给我们家老爷惹麻烦。”
“砰”的一声,门板儿关了个严严实实,那汉子站在门口,手足无措:“车夫,我给你一两银子,快些追上那匹马!”
车夫摇了摇头:“人家那马一看就是脚程好的,我这马还拉着车,哪里能追得上?你还是赶紧报官去罢,别想着能追上了。”
“嘚嘚”之声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格外响亮,那马似乎不知疲倦,一直朝前边跑,马背上端坐着的两人,只听耳边呼呼风响,没个停息的时候。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终于放慢了脚步,在一处小院前边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汉子翻身下马,朝那女子瞅了一眼:“小白玉,你还不快些下马?等大爷抱你下来哪?”
小白玉抱着马脖子,有些惊魂未定,包着头的面纱已经被风刮得掉了下来,露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来,她望着站在马下的汉子,轻启朱唇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将我劫到这里?”
“娘的,你装什么装,快给爷爷下来!”那汉子出口粗鄙,一伸手便将小白玉从马背上揪了下来,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就往那门边走。
“你、你、你……”小白玉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却被那汉子捂住了嘴,半抱半拉的走到门口,用脚踢了踢门板:“大哥,我回来了。”
小白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原本以为有好心人出手相救,没想到自己又掉入了火坑,这汉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举止粗鲁,说话也没一点修养,听得她胆颤心惊。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为何要将她劫走?万一是拐子,要将她卖到青楼,那她这一辈子就完了。小白玉心中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另外一个越走越近的汉子,颤着声音道:“你、你、你们要作甚?”
“我要作甚?”那汉子笑了笑,脸上的那条刀疤扯到了耳朵后边,显得有些狰狞:“我就想捉了你来问问,你们常庆班除了唱戏,还做什么勾当?”
小白玉的脸“唰”的红了,就如伤疤被人揭开,鲜血淋漓,她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任凭着两人恶狠狠的盯着她,只是挺直了脊背,一副傲然的样子。
“哟,你还神气上了?”那个刀疤脸,拿起了一条鞭子:“爷爷我查了这般久,才有了一点点信儿,你们常庆班倒是藏龙卧虎,看不出来啊,还不老实给我交代,你们这个戏班子里有谁惯于乔装打扮,学什么便像什么的?”
“你们……想打听什么?”小白玉犹犹豫豫开了口,听着这人的话,仿佛不是说她操皮肉生意这件事,这才将心放了下来,脸色渐渐转白:“乔装打扮?我也未曾听说。”
“你们这些做戏子的,惯会做这些事儿,还想抵赖不成?说,你们常庆班有谁黑着良心收了人家的银子,乔装打扮去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送饭,毒死了我们的兄弟?”刀疤脸将鞭子一扬,小白玉唬得闭上了眼睛:“毒死人?不可能罢,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谁会娶下手?”
“哼,世上没良心的人多的是,你怎么就能断言人家不会下手?”将小白玉劫持来的汉子怒喝了一声:“我们兄弟两人摸了很久才访到线索,定然是你们常庆班做下的不假,你不要替他遮遮掩掩!”
“这位大哥,这事情到底是发生在哪一日,你说说看,我仔细想想,看那日有没有人出去。”小白玉打了个寒颤,这汉子说话的声气太粗,就如要杀人一般,听得她好一阵发慌。
“正月二十四,这日子我是死也忘不掉!”那汉子红着眼睛瞪着她,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子:“我们家老三就是那天被黑着良心的人毒死的!”
“正月……二十四?”小白玉仔细琢磨了下,忽然间神色变了变,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的脚尖,不再说话。
“怎么了?你可想出是谁?”刀疤脸见着她那神色,心里头有了几分计较,这姑娘绝对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是这模样。
“这人……”小白玉颤着声音道:“我……”
那日是她娘的生辰,一大早她们就起来给她娘贺生,独独没有见到她爹,当时还问了下他去了哪里,她娘说是给她去金玉坊买手镯子去了。她爹回来的时候是已时,她记得清清楚楚,手里拿了一只宽边的金手镯,上头还镶嵌着一颗宝石。
当时她还在想,爹什么时候这么有钱,能给娘买这么大一只金镯子,没想到这银子来路不正——只是,她爹手里的钱,大部分都是来路不正的。
“你快说!”两个汉子都有些着急,同时蹿到了小白玉面前:“别吊爷爷胃口!”
“两位大哥,我说了以后,你们能不能放了我?我不想再到常庆班唱戏,我想带着我妹子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小白玉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全是乞求之色,神色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