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秦夫人与芳华才讨论过褚昭钺，褚国公府也在说褚昭钺。
暮色沉沉，主院的大堂里已经点上了数排牛油蜡烛，将整间大堂里照得明晃晃的，宛若白昼。大堂角上摆放着的铜兽壶嘴里，袅袅的白色烟雾朝屏风那边弥漫着，坐在屏风那边的褚老太君此刻显得身影格外模糊。
褚老太君扫了坐在大堂里的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坐在右首的盛明珠身上，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她满意的笑了起来，她最疼爱的阿志很快就要做爹了，瞧着孙媳妇这肚子，该是个女的。
“肚子尖尖是男孩，肚子圆圆是女娃，看着二少奶奶的肚子便知道，肯定是个男娃儿。”皮妈妈不止一次提到过盛明珠的身孕：“老太君，你很快就要做曾祖母啦。”
这一个来月，褚老太君觉得神清气爽，再也没有这样舒服过了，老二媳妇每日里无精打采的过来请安，大部分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想来又在惦记着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想到褚昭钺跟自己顶撞，褚老太君便气不打一处来，这孽障，竟然敢在一群人面前与自己呛声，还口口声声说今年春日谋害他的幕后主使便是自己。
虽说慎王府那事情确实是自己的主意，可自己何曾想过要他的命？自己不过也是想要让阿志在众人面前露脸罢了，可他非得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口口声声的指着说自己看他不顺眼，想要将他除去。
——自己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朝褚家的子孙下手，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旁边不还布置着下人等着去救他吗？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耳边吹的风，说自己这个做祖母的要害他，弄得他当场与自己反目，还根本不顾褚家颜面搬了出去。
幸得只出去了几日便去了边关，否则在外边住得久了，京城里肯定会知道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那该多尴尬，以后游宴上头少不了会有人来问及这件事情，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呢，还没分家，长孙便住出府去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好在阿志听话，每日里都能陪着她来说些话儿，这才让她心里头舒服些，听说盛明珠有了身孕，褚老太君更是顺心了不少，每日里盛明珠过来请安时，她都不住的打量着她的肚子，好像多看两眼，盛明珠的肚子便能跟吹气一般迅速鼓起来。
用过年夜饭，大家都回到大堂来守岁，除夕乃是一年里最后的一日，大周惯例，晚上都要围炉夜话，等着子时一到，各家各户放鞭炮迎新春，取个辞旧迎新之意。
大堂里满满登登的一屋子人，众人都换上了新衣裳，簪环首饰亮晶晶的一片，三房王姨娘生的一双儿女才五岁，年纪小爱贪玩，跑到褚三老爷那边扭着身子，嘴里嘟嘟囔囔要去放烟花。褚老太君嫌恶的皱了下眉头，姨娘养的就是不懂规矩，没看到大家都在大堂围着她守岁呢，这两个偏偏要跑到外头去。
楮国公点了点头：“昭璋昭翠，你们出去玩罢，要留神些，莫要走到烟花面前去了。”
“大伯父真好！”两人跑到楮国公身边，每人抱着他一只膝盖扭了扭，仰头朝他甜甜一笑：“大伯父，等会你们也出来看烟花。”
楮国公伸出两只手摩挲了下他们的脑袋：“去罢。”
“老大，你别这样惯着他们。”褚老太君有些不悦：“那时候你也是这样惯着昭钺，你看看昭钺现儿都什么样子了？”
一想到褚昭钺，褚老太君又有些生气，脸色渐渐的不好起来，坐在右首的褚三夫人赶紧笑着道：“母亲，别说这么多了，今儿是除夕，咱们讲些高兴的事。”她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盛明珠，脸上笑意深深：“今日请了个大夫来诊脉，只说看脉象该是个男孩。”
褚老太君即刻便乐了起来，露出了几颗稀疏的牙齿：“我早就说过是男孩，肚子那般尖肯定男孩跑不了。”
盛明珠一只手覆在肚子上头，心里有几分欢喜，一举得男，自己以后在楮国公府也能走得起些，若是祖母真的将阿志推到世子的位置上头，那自己生的孩子以后便会是楮国公府将来的世子，过了几十年，自己也能掌控这国公府的后院哪。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自己那着棋果然没有下错，让婆子去买通了铁口神算诸葛先生，得了褚昭钺一个死讯，自己才好哭闹着将这亲事给改了——褚昭钺有什么好，一******冰山脸，亏得明玉还这般心心念念的想着他。
还是阿志好，嘴巴甜人机灵，会察言观色，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一点不开心，他便会过来哄着自己，盛明珠笑吟吟的朝左边瞟了过去，褚昭志正在与他弟弟褚昭琪说话，兄弟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正在嘻嘻哈哈的笑。
“母亲，”楮国公缓缓开口：“早两日得了兵部的信儿，阿钺立了大功，雷振兴特地寄回加急件，让兵部记下，等着明年开春，再为他请奏军功。”
“立了大功？”褚老太君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他能立什么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莫非是雷振兴为了讨好咱们楮国公府，故意这样写的？”
“母亲，阿钺一直跟着兵部尚书秦慎如的夫人习武，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说阿钺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人？也忒小看他了些，阿钺有志气，能在边塞建功立业，也是为咱们楮国公府长脸哪，母亲又何必这般信不过他。”
楮国公的话里，其实已经带有几分不满，只是他素来孝顺惯了，不欲与褚老太君争执，也只能将话说三分，留了七分在心里头。
“哼，跟秦慎如的夫人习武？”褚老太君一脸不屑：“秦慎如那夫人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就会欺压她那夫君，秦慎如被她压得很了，只能故意装出打不过夫人的样子——讲真，哪个男子会打不过自己的妻？昭钺跟着她习武，能学到什么！”
“雷振兴绝不可能谎报军情，阿钺立战功这事是铁板上的钉子，稳稳的在，母亲你又何必怀疑，难道你还不希望阿钺立功，给咱们楮国公府长脸？”楮国公忽然间有些烦躁，这心都偏到天边去了，一味的在质疑阿钺，却将那阿志捧在手心——谁更值得看重，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莫要再提他，除非是他肯诚心认错，我这才准他会楮国公府来。”褚老太君皱了皱眉：“今晚是除夕，咱们说些乐呵的事情，别坏了心情。”
坐在一旁的褚二夫人听着褚昭钺立了军功，脸上露出了笑容，可当她听着褚老太君说除非褚昭钺诚心向她道歉，否则不让褚昭钺进门，她心里有些发虚，褚昭钺肯定是不会道歉的，难道真的不让他回来了？
她有几分绝望，有些坐立不安，眼睛朝对面的褚二老爷看了过去，示意他替儿子说几句好话，褚二老爷嘴唇张了张，最终没有说出话来，褚二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一张脸涨得通红，眼圈子也跟着微微红了几分。
“母亲，昭钺那时候不过是一时气盛，等他回来以后，自然会向母亲来认错的。”褚三夫人眼睛朝褚老太君那边瞟了过去，脸上笑意盈盈：“年轻人总有想差的时候，母亲你大人大量，就不必与他计较了。”
褚二夫人听到这话，感激涕零，心中暗道还是三弟妹厚道，瞧着婆婆这般不欢喜了，还敢替阿钺说话，她偏了头过去，想朝褚三夫人感激的笑笑，可这边褚昭莹却已经站起身来，将她的视线挡住。
“祖母，都说家和万事兴，您是长辈，自然该率先垂范，为何就不能原谅我兄长呢？他不过是一时之气，更何况……”褚昭莹眼睛转了转，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本来是先有人算计他，难道还不许他说出来？”
“莹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些回自己座位上去？”褚老太君脸一沉，一只手捻着紫檀佛珠，微微有些颤抖，几个孙女里头，就只有这个刁钻古怪，老是跟她对着干，这除夕夜里阖家团聚，她却要站出来搅局？
“昭莹，快些坐下。”褚二夫人战战兢兢的拉了拉褚昭莹的衣袖：“这些事情轮不到你开口。”
褚昭莹扭了下身子，有些不服气：“大哥不在，我只是替他说几句话而已，为何非让我闭嘴不语？我瞧着咱们褚家这一辈，也就是我大哥最有出息，可不仅得不到祖母疼爱，却还要处处打压他，换了任何人都会想不通罢？祖母，今晚团年饭上的黄酒味道不错，昭莹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力说了些胡话，祖母你千万不要见怪。”
褚老太君瞪眼望向褚昭莹，脸色好半天都没缓和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