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儿臣只是做个比喻而已，母后又把我当美咲哄么？”
“不然呢？”我拍拍他的脑袋，“十年以后你再回想现在的自己，就知道你和美咲也差不了多少，傻孩子，你真以为自己长大了？”
宇坤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浮起哀愁，却还是那句话：“儿臣的生母若是您就好了。”
我不再强迫他别想这不孝的话，他心底的苦又有谁知道，一个孝字束缚了多少心灵的自由，人生而无法选择父母，可又并非所有的父母都值得尊敬，固然百善孝为先，可这世上还有君臣之道、正义之道、伦理之道，他的母亲无事这一切疯狂地活着，又凭什么强迫这个孩子陪她一起疯狂。
“母后，儿臣说的那些话，您不会告诉父皇吧，父皇一定会很伤心，其实儿臣很敬爱他崇拜他，儿臣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像父皇那么优秀，可儿臣很骄傲自己是他的孩子。”宇坤恳切地央求我，“如果母后觉得我有做错的地方，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就是父皇那里……”
“你是该打，说出那样的话，着实该结结实实一顿好打。”我虎了脸，但又轻轻抱住他，“这一次惩罚就先记着了，宇坤啊，随你皇叔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大人们的事本不该你参与，爱你的人终究会永远爱着你。”
他认真地应我：“儿臣记着了。”
不多久萧亦瑶带着孩子来，又将华琼婕等人一并叫来，几个孩子玩在一起，我们坐在一旁闲话，和和乐乐地倒也自在，众人恭喜荣妃的宇琛封了郡王，她朗朗一笑：“这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只知道玩闹，哪里像大皇子聪明懂事。”
彼时孩子们去外头滚雪球了，殿内就若干妃嫔在，一人提起说：“皇贵妃娘娘今日比谁都赶得早去了寿宁宫，都说她是想求太后让大皇子回潋滟宫呢，可是据说被太后一顿训斥，弄得太后也恼了，一发不见旁人请安，不然这会子咱们该在太后那里聚着呢。”
荣妃闲闲地拨弄纤纤玉指上一轮润泽晶莹的翡翠戒指，冷笑着：“昨天那样高兴的事，她也能弄出些风波来，本宫领着琛儿去谢恩时，皇上的脸都绷着呢。”
静贵嫔轻声问：“不过看皇上夜宴时心情尚好，可是荣妃娘娘劝慰过了？”
萧亦瑶不咸不淡的笑着：“不过那几句话罢了，皇上真高兴的事，是要和咱们皇后娘娘去江南吧。”
话锋突然转向我，我正捧一碗茶要喝，便也不应答，徐徐饮下方笑：“昨儿皇上突然那么说，本宫也愣了。夜里皇上来休息，本宫就说若不带众姐妹，只怕荣妃头一个吃醋，难得有荣妃这样能干的帮着管理偌大后宫，实在是得罪不起。于是皇上忙就说，那就不带皇后了，只管带了荣妃去。”
众人大笑，萧亦瑶羞得满面通红不依不饶，几句玩笑话倒也叫人愉快，过年过节的何必都愁云满面，女人之间吃醋玩味也是极平常的事，看得淡自然就淡，要钻牛角尖一辈子也算不完。
如此闲坐嬉笑，将近晌午时，皇帝那里传来消息，说订了南巡的日子，二月初一正式出发，帝后同行巡幸江南，众妃一边恭喜我，一边也问：“小皇子和小公主，娘娘预备怎么办？”
我只说再议，并未将心里早已决定的话说出口，之后要摆午膳，一行人往膳厅去，莲衣搀扶着我，见身后妃嫔离得稍远，才轻声在我耳边讲：“王巍送了消息进来，昨晚宛妃在屋内悬梁，幸被发现得早救下了，如今时时刻刻身边都有人看着。”
身后数位妃嫔却在此刻跟上来，有人笑着问我：“娘娘，一会儿臣妾几个能喝点酒吗？这两天国宴家宴虽然热闹，可碍着这样那样的，姐妹们又分坐着，都不曾好好喝几杯呢。”
我压下心头的不悦，笑着回答：“荣妃宫里藏了好酒，让她取一些来大家尝尝。”
萧亦瑶站在后头嚷嚷：“娘娘怎么知道臣妾藏了好酒，那可是臣妾自己留着要喝的。”但几人已纠缠上去，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
待入席用膳，芬芳殿里也送了酒来，我也凑趣喝了两杯，果然是上等的佳酿。可如此又不禁想起舒嫔敬献给寰宇的那壶黄酒，想起她，又想起那一日在暗香疏影外她诡异的神情，想起暗香疏影……不得不想起昨天寻死未遂的林宛梅。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很热闹，荣妃自不再管六宫事后，倒与许多人关系渐渐融洽起来，本来都是要在这宫里住一辈子的女人，和和睦睦的日子才有意思，我倒也愿意见这样和谐的光景，但再怎么压抑心事，或多或少会露在脸上，饭后众妃嫔散了各自回殿阁去，萧亦瑶故意慢了几步留下，关切地问我：“娘娘心里有不愉快的事吗？”
我便索性邀她在暖阁烹茶闲坐，把莲衣叫来，与萧氏一同又细细听了一遍林宛梅自缢未遂的事，她唏嘘不已，端了一杯茶在手里，半天也不喝，嘴里念叨着：“何必呢，何必呢。”
我叹道：“她这是连家人也不顾了，若是自尽了，林家照顾不周就是有罪，失去了女儿不说，还要跟着获罪，失了官职事小，闹大了牵连性命，便是更大的悲剧。”
萧亦瑶搁下茶杯，许是心里烦躁热了，拿帕子在脸旁扇风，莲衣便说去开点窗，她又拒绝：“别吹了娘娘，本宫不热。”
我又道：“也不知她正月里回不回来，若我和皇上离宫了她才回来，你多多照拂着，自然不明里委托你，只怕万一有什么事，倒把你牵连进去。”
她点头答应，但说：“恐怕到时候太后娘娘也会照拂她，太后在臣妾们当中最喜欢的就是宛妃，皇上从前不亲近后宫，那么多妃嫔无宠太后也不见着急，但却屡屡提醒皇上别疏忽了宛妃，只是皇上一味地推辞，还是您进宫后，暗香疏影才渐渐有宠。臣妾在您面前也不必隐瞒，说句实话，皇上如今这样安排她，臣妾心里是觉得皇上有些无情冷漠的。”
纵然我也有过那么一丝丝悲凉感，在旁人面前还是要好生维护寰宇，淡淡说着：“皇上若是真无情，也就不管了，何苦巴巴儿地送她出宫？你想这几日宫里多热闹，总不能为了她不过节了，她就是在暗香疏影呆着不出来也能听到爆竹锣鼓的喧嚣，还不如静静地送回家里去。皇上可是好好为她考虑过的。”
萧亦瑶忙点头：“是啊，臣妾说呢，皇上不多情，也不曾无情呐。”说着却又飘过白眼，恨恨道，“也是皇上太念旧情，才留着那个人，这些年她伤天害理还不够么？”
“罢了罢了，好好的提这些做什么。”我劝她一句，又笑，“我劝过皇上不如带大家都去南边走一遭，皇上不答应，但说了今夏一起侍奉太后去行宫避暑，你心里也有个准备。”
萧亦瑶倒很大方，朗朗而笑：“算起来臣妾可比娘娘在皇上身边多好些年呢，虽不曾巡幸什么地方，行宫还是去了好几回的，怎么说这一次也不该跟着凑热闹，臣妾是羡慕可不嫉妒，娘娘放心去吧，这宫里的事，臣妾明着暗着会好好替您和皇上看着，这里也是臣妾的家啊。”又问起来，“只是娘娘预备怎么安排两个孩子？臣妾是愿意替您照顾的，就怕孩子多了总有疏忽。”
我笑：“自己带着，虽然太小了不该有舟车劳顿，可我总觉得带在身边才更安心，不然万一在宫里有什么事……”我猛然摇摇头，“不能想，光是想一想胸口就似压着不能呼吸。”
“是啊。”萧亦瑶唏嘘，“臣妾也不敢想，所以旧年宇琛病得厉害时，臣妾就什么都不想管了，一门心思只在孩子身上。”
我道：“就怕太后不答应，难免要费一番口舌说服老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