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引得座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今年皇宫上下及宗室之内，因皇贵妃克扣银两而日子过得辛苦，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仅那几次过节短了赏赐，便要所有人都知道了，何况还有宫女太监嘴碎嘴闲，芝麻点儿大的事都能往宫外搬，又岂会瞒得住她这一整年的折腾。
常云倩人前最持重，温婉大方地一笑：“的确委屈各位妹妹了。”却转身扶着项和雅往前站了一步，“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可该给项荣华择一处好的座位，不能吹着风也不能叫闷热了，项荣华可有了小四个月的身孕了。”
她一语毕，殿内从方才的窃窃私语变成熙熙攘攘，皇帝九月中旬停朝调养之后，早有太后下懿旨不许六宫侍寝，要皇帝好生保养，算来如今也有三月光景，妃嫔们足足三个月没了机会，可她项和雅却那么幸运，在九月前怀了龙种。小四个月，孩子都要长好了。
太后已经笑起来：“很好很好，哀家说今日起来那么冷的天还有雀儿在窗前叽叽喳喳，竟是应了这样好的事，快搬了凳子来哀家身边，就挨着哀家坐吧。”
一众人忙碌起来，我将目光微微扫过众人，果然千人千面，而最失落的神情，竟毫不遮掩地露在了舒嫔的脸上。然此刻最能体会她心情的，该是一旁的静贵嫔，她们俩一个之于林宛梅，一个之于项和雅，命运竟有那么些相似。
项和雅羞羞赧赧地坐到太后一旁，听太后絮絮问着胎儿的事，才说是皇帝停朝调养后不久开始觉得不舒服，因怕多事给上头添麻烦，便自己好生养在安雅阁里，今日往庆宁宫来的路上止不住呕吐，谁想遇见了皇贵妃，硬是被拉近潋滟宫请了太医把脉，才知道都快四个月身孕了。
萧亦瑶闻言冷笑：“亏得项荣华身子骨硬朗，那么冷的天也熬过来了，一直听说你身子不好，还以为只是风寒，怎么一直也不请太医瞧瞧呢？不然早该知道了。”
项荣华涨得脸通红，轻声应答：“只因每每想请太医，都会遇上些什么事儿，前几日也是突然三皇子病了，臣妾实在怕给娘娘们添麻烦，所以……所……”
寰宇在一旁温和地笑：“何苦这样子，你们都是朕的妃嫔，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项和雅惶恐不安地看向皇帝，见他温和微笑，红晕倏然从脸上爬到脖子根，忙羞赧不已地低下头去，却将那一份幸福快活全露在人前了。
莫说座下的妃嫔心生嫉妒，我心里也微微漏跳一拍似的，尊卑美丑、有宠无宠，坐在这里的妃嫔，都是指望着同一个男人活下去的女人，谁又比谁更看得开些呢。
此时但见常云倩还站着，冯昭仪便热络地起身请皇贵妃入席，可她却笑一笑推却，盈盈而立朝寰宇道：“皇上，小皇子小公主的满月贺礼臣妾早早已送去坤宁宫，而这份喜事儿也是皇上的，所以臣妾也有一份礼要送给皇上。”
寰宇温和的一笑：“什么？”
常云倩欣然一笑，端得稳重大方，娓娓道来：“这一年光景臣妾要各位妹妹受委屈，宫里日子过得不如往日繁华奢侈，臣妾自知愧对大家，但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下来，并无甚十分不妥当的地方。此外过节王公大臣的赏赐也较往年稀少，臣妾知道这样会让皇上面上无光，但大家都明白这段日子是臣妾在当家，若有怨言，一概都在臣妾身上吧。”
所有人都默默听着，殿上只有她一人的声音，还是太后笑悠悠道：“日子过得不是挺好么？是该节俭一些，皇贵妃做得不错。”
她欣然福一福身子，便转身唤近侍，那近侍从袖中拿出厚厚一叠纸给她，她盈盈朝寰宇拜倒，双手捧着那一叠东西说，“皇上，臣妾这一年从宫中各项花销里省下的银两，共计五十七万四千八百二十六两三钱，这里是五十七万两银票，其余的现银都收在潋滟宫里。臣妾知道皇上有心扩建马场扩充军备，后宫妃嫔素来养尊处优不知世间疾苦，这一年臣妾狠心克扣，也是想叫大家知道皇上治理天下的不易，如今日子好歹过下来了，银两也省下来了，皇上若不嫌弃，还请当是所有姐妹们对皇上对朝廷的一份心意。”
她话音落，殿内一片唏嘘，寰宇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让岳祥去接过来，但岳祥才走几步他又唤住人家，竟亲自离席走下台阶，亲手挽着常云倩起身，亲手接过她的银票，欣然道：“皇贵妃实乃朕之贤妃，这一年，辛苦你了。”
寰宇亲自送常云倩入席，执意要她先入座，自己方转身回上首，我故意将目光移开，只因不知道此刻承接他的眼神，我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只听太后笑悠悠说：“今日真真喜上加喜，哀家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座下冯昭仪笑着应声：“太后娘娘，皇贵妃如此为皇上为朝廷考虑，是不是该赏些什么给娘娘她？”
但听一位宗室老王妃笑道：“可惜皇贵妃已是最高位了，再不能晋封封赏，若是冯昭仪做了这件好事，可该晋了位子，好好赏赐一番。”
冯氏掩嘴笑：“本宫何德何能，这辈子也难有皇贵妃娘娘这般能干的一二皮毛，算是看透自己了。”
我悠然喝口酒，这一年为了孩子没沾过一滴酒，此刻仅小小一口滑入咽喉，便一路火辣辣的到了肚肠里，更是浑身跟着发热，直叫人难以按捺。
又听有人在说：“皇贵妃怎么会是看中赏赐的人，要说将来若大皇子封了王自立门户能为皇上分忧，才是娘娘最想看到的呢。”
坐下熙熙攘攘，才刚我一双儿女和项荣华怀孕的喜事，都被几十万两银票给冲淡了，朝廷国库充盈不少这一笔钱，可从来不会有人嫌钱多，且身在皇位富有天下，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予求予取，即便寰宇不在乎她这么做，他也不可能当众践踏常氏的心意。
可是常云倩她……算好了我今日会因一双儿女满月而第一次重新出席宴会，算好了要在今天，将所有光芒都聚拢在她一人身上？幸好我不曾出面指摘她克扣的行为，幸好萧亦瑶每一次发难我都只在一旁作壁上观，不然她此刻的目光里该有多少耻笑，而这些耻笑，眼下正向着荣妃吗？
我默默放下酒杯，伸手要自己再斟一杯，却听一旁寰宇对我说：“高兴也不能多喝，你身子还弱。”便唤莲衣，“给娘娘换红枣茶。”
我没有看他，只是垂首欠身示意，忽而听见智儿啼哭，循声而去乳母已抱着要离开，抱着岚儿的乳母也跟着去了，我便回身对太后与寰宇道：“孩子们还太小，怕经不起宴会的热闹，这就要回坤宁宫去了，臣妾跟回去看一眼，再回席上来。”
太后温和道：“去吧，要是身子觉得不自在，也不必再来了，你才出月子还要多加小心。”
寰宇没说什么，或者我没给他机会说什么，太后话音一落我便旋身离席，坐下众人皆起身相送，我高高扬起下巴走出殿阁，直到喧嚣声越来越远，暖轿里的我才松一口气，可想起方才常云倩的神情言语，又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一遍遍对自己说，要忍耐。
软轿落地，莲衣搀扶我下轿子，乳母们也抱着孩子们下来，宫女太监一路护送着到寝殿，今日算是他们第一次出坤宁宫的大门，可倒也算顺利，只有智儿刚才啼哭了一声，一直或睡或醒，醒着便咯咯笑得招人疼，十分乖巧。
“智儿那一声哭实在及时，我根本不想再在那里坐下去，其实不管以什么理由走，都会被那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可我并不在乎，还是我儿子好，知道疼娘的心。”我立在摇篮旁，看着早已经熟睡的儿子，好不感慨，“你看他又这样静了，根本不哭闹。”
莲衣知道我心里烦什么，端来一碗滚热的杏仁露，每每我心神不宁时就爱喝这一口，怎么也不嫌絮，寰宇曾笑说我是长情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