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员二牛和民兵大墩子在没有道路的山峦之间寻查电话线路的故障所在。
二牛在前，一边走一边轻轻敲击着电线。大墩子在后，扛着枪，警惕地注视着迷蒙的夜色。
黑沉沉的夜，飘着零星雪片，没有人能够看穿黑夜隐藏的一切……为了警惕暗藏的敌人，也为了防备狡猾的恶狼袭击，按照要求查线的人员不能挤在一起，要拉开十米左右的距离前后策应。可是，在黑沉沉的荒山野坡里行走，大墩子总爱把距离缩得近些，总爱和二牛低声说两句什么，才觉得暖和一些舒坦一些。前面临近了一片小小的丛林，大墩子又一次缩短了距离，凑到二牛身边低声说：
二牛，你记得前边是什么地方吗？
怎么不记得，架设这条线路也还有我的份呢。喝，那时汗水把我的衣服都湿透啦。怎能不记得呀！二牛低声说，我在这条线路上来来回回架线、查线，老山鞋磨坏了不知道几双啦！这里的石头真能咬脚哪。
哎，二牛，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小树林那边有一座小石塘。很好，很隐蔽，去年电话站还在那里工作过一夜呢。
知道。二牛低声说，小时候我们在那里洗过澡，两个月前，我和铁锚班长还在那里捉过蛤蟆哩！我们管他叫做蛤蟆石塘。
哎呀，不好听，为什么叫蛤蟆石塘呢？
你还不知道啊，它是滋生蛤蟆的地方。你知道在我们这里管能跳的不能跳的都叫蛤蟆，铁锚班长按南方的称呼，管能跳的叫它是青蛙是田鸡。班长捉了好多田鸡，给我们改善伙食，哎，好吃极啦，比鸡肉还鲜哩！
再捉到它们的时候，我也尝尝！
哎，现在是冬天，田鸡冬蛰了，哪里捉它去。喂，大墩子，我们再拉开一点距离吧。
我们这么走不合乎要求。
两个人拉开距离又走了一段路。前边接近了蛤蟆石塘，大墩子不自觉地又凑近了二牛说：
二牛，试试线路吧。铁锚班长不是要求我们多和他取着点联系吗！
好吧。我们到了蛤蟆石塘就试一试。
说着，到了蛤蟆石塘，二牛取出了电话单机，勾连上了电线。为避免说话声播扬出去，就伏身地下，用油布卷了个遮音罩。摇动电话单机，于是，铁锚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了。
二牛，你们现在到了哪里？
我们赶到了蛤蟆石塘。二牛说，可惜是冬天了，回去不能给你抓几只田鸡去改善伙食！班长，我们要尽快地排除故障，我们继续前进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别的话说啦。你要和大墩子协同好、配合好，革命警惕性一定要提高！
是啦，班长，我们继续前进啦。
二牛和大墩子在荒山野坡中继续前进。不久，大墩子又凑近二牛身边说：
二牛，前边山梁上有条小路你记得吗？这条小路通往蜜枣沟，要是大白天查线，我们还能在蜜枣沟里弄点枣儿吃哩。那里的枣儿爱恋枝，每年总有一些搞不净的枣儿留在枝上，大风吹不落它们，霜花冻不掉它们，它们干在树枝上，像是准备在树上过冬哩！
大墩子，你想吃枣了是不？
想！想得厉害！要是我这挎袋里每天有点枣儿，连饭我都不想吃了。要是有空闲，我还想向老喜鹊老乌鸦借一点枣儿吃哩。你知道吗？喜鹊乌鸦为了过冬，它们常在坟头上山岩下的土堆里埋藏了大枣和花生。
还说哩，你就是吃了爱吃枣儿的亏。上一回我们在清水口受到敌人的袭击，听说你在岗哨上吃着枣儿睡着了！
哎呀，二牛，你只知道一，还不知道一字下边有个二字咧。那一回我真上当啦。
你知道我不能喝酒。闻见酒味就醉，吃醉枣还有不醉的道理！说也巧，那天晚上，我肚子里正饿得叫唤，不早不晚那个呱呱鸡胡呼噜过来了，他说大墩子辛苦啦，我慰劳慰劳你，你要提高警惕站好岗呵。说着送了我两把大红枣。一把没吃完，我也就呼噜上了。
原来那是醉枣。我闻见酒味就醉，是醉了不是睡了！
不管你是醉了还是睡了，反正都是有眼看不见有耳听不见了。哎，你知道胡呼噜是什么人吗？
哎，我受过他的骗，上过他的当，我怎么不知道他！以前我把个臭虫当成了香瓜籽，为了他不能到站上当民兵，我还耍过态度发过脾气哩。要说他是什么人？现在，我看清楚了，他，贼鬼溜滑，人们说要是在他身上贴了毛就是猴子啦！
再精明也有暴露自己的时候，你想过没有？在清水口你正在岗哨上，他为什么不偏不巧不早不晚给你送去了两把醉枣？把你醉倒了。
大家开讨论会的时候也说过这个，有人说他用醉枣欺骗了哨兵，这分明是汉奸干的勾当。可是也有人说，假若他是汉奸，为什么不拿走哨兵的武器？为什么不当场打死了哨兵？也有人说恐怕这是个误会，闻酒就醉的人太少了，他哪里知道几个醉枣能醉倒哨兵呢？
大墩子，你想想呱呱鸡知道不知道你闻酒就醉的这个特点？
谁可知道哩，不过呱呱鸡这个人爱打听爱嚼磨人，难说他不知道我的弱点？
狐狸总是藏不住自己的尾巴，呱呱鸡的原形就要现出来了。
自从我们在清水口受袭击以后，呱呱鸡就一直没有回来，是不是做贼心虚不敢回来了？
很难说，一方面他不敢回来，一方面他为敌人活动得更加猖狂！大墩子，你知道，清水口的地雷爆炸，他没有炸死王大牛，又冒充送慰劳品想毒死王大牛。嗨，他狗胆包天，听说有一个夜晚他还拿着敌人的回心票劝小区委员石中玉去投降哩！他的汉奸特务面目一步一步地揭开了！我们讨论过他的问题，揭露过他的问题，你因为那天忙着勤务、出差没有听到呵？
是呵，这个狗东西撕破脸皮干起来啦。可恨的坏东西！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他，我一定捉住他的尾巴！剥掉他的皮！
听，故障就在这里！
二牛连续敲击了电线，凭经验判断线路的故障就在近处。二牛寻到线路发生故障的跟前检查，发现线路在靠近山岩转折的地方，受到了磨损，差不多完全折断了。为查明是否就是这一个故障，二牛又一次取出电话单机，在故障的前边勾连上电线，用油布卷了个遮音罩，摇动电话单机。立即听到大宋的声音：
二牛，我一听就是你！大宋说，你在哪里？
我在查线路上。已经找到故障的地方啦。二牛说，你和南岭见面啦？我们真高兴。老邢呢，邢天飞呢？
老邢回去啦。也许快到站上啦。二牛，你回去告诉班长，我给他找到一包烟叶，放在墙角石板上，走时忘了告诉他。还有……
大宋，别着急，你马上就可以和班长直接说话啦。我已经找到故障在哪里，我一忽儿就可以排除它，你和班长在电话上说话比我走回去告诉他更快些呵。
二牛，你瞧我傻瓜啦，当电话员的竟然不懂得使用电话。好吧，你辛苦啦。你和谁一块出来的呀？
大墩子。
哈！大墩子！就是上一回在清水口哨位上被醉枣醉倒了的大墩子呵！问他好，要他提高警惕，把眼睛放欢一些，把耳朵放灵一些！祝你们早点完成任务，胜利回站！
是啦，你向南岭问好。再见！
经过再一次检查，线路故障就是一处，这样，只需跨开几步，只需闪过故障所在，挂上电话单机，又可以和八一电话站通话了。二牛连上线路，摇动电话单机，再一次和铁锚通话：班长，我们已经找到发生故障的地方了。再等一小会儿，我们就能排除故障，你就可以和大宋、南岭说话了。大宋已到了南岭的工作点上了。大宋说，他给你找到的一包烟叶放在墙角石板上……
很好，二牛。故障发生在哪里？
离我们工作地点不远，走不出四五里地。
在蛤蟆石塘附近吗？
是啊，正是这里！
小心呵，二牛。那里翻过两个坡梁就是敌人的新凉岗据点。山腰间还有一条小路通过来哩。要提高警惕，要小心敌人的阴谋！
是啦，班长，你放心吧。
二牛正在动手排除故障。只听大墩子喊了一声：二牛，快走！
透过雪片飘飞的夜色，二牛听见了也看见了山岩转弯处和草丛里有人急速地围拢上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一想而知。二牛向电话筒里喊了一声：有敌人！就背起电话单机，纵身向来路方向跑去。大墩子持枪在手，瞄准来人，扣动扳机。不想子弹臭了，没有发火射出。只好回身沿着二牛跑去的方向紧紧跟随。二牛接近了来路的小丛林，正想借小丛林的遮掩摆脱敌人，不想小丛林边沿有人用了不急不忙的声音说：
二牛呵，跑什么呵，不用跑啦。我在这里等你好一会子啦，我是专门请你来啦。
跟我一块走吧，你转回头来都是自己人。嗨，你跑个什么劲呵，腿再快也跑不出去啦。
听得出来，这是呱呱鸡胡呼噜的声音。此时此刻和呱呱鸡相遇，大墩子气得两眼冒火。这个曾被他误认为是香瓜籽的臭虫，曾经为他到站上来当民兵使铁锚为难的骗子，这个曾经在清水口之夜用醉枣迷醉了他的坏蛋……现在，竟然闯到他跟前来了，竟然扯下一切伪装，全部露出敌人的面目来了。大墩子多想一把抓住他，扭断他的脖子。
于是恨恨地吼着：呱呱鸡，我可看清了你！狗汉奸，我剥你的皮！
呱呱鸡回骂了一声：臭墩子，看谁剥谁的皮！向夜空里招了招手，于是从斜刺里跑出几个人来，直扑大墩子。二牛看在眼里，急忙把身边惟一的一颗手榴弹投出去。
骂了声：去！狗汉奸！想不到那颗手榴弹跌落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爆炸，弹片飞向高空。那块高高的岩石虽然近在胡呼噜身边，却不曾伤着他半块皮肉。这家伙在轰响声中栽了一个跟头，清醒过来，追上去得意地喊道：
二牛，慢点跑！你还有手榴弹没有？没有，我借给你一颗！二牛头也不回。仗着地形熟，道路熟，侧过小丛林，沿着一条山野小道奋力奔跑。这是一条通向杀虎口山庄的小道，二牛恨不得一下子跑回杀虎口八一电话站，告诉铁锚班长敌人来了，迅速转移。二牛、大墩子一前一后跑了一会，发现追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少，倒是左侧的一条山路上出现了一股敌人和他们齐头并进。这时候，二牛、大墩子同时感到他们这样跑下去，不仅摆脱不了敌人，倒是恰恰把敌人引进了杀虎口八一电话站。为了迷惑敌人，分散敌人猛扑的目标，也为了给铁锚班长报告敌人来袭的信号，二牛向大墩子打了个暗号，大墩子投出了一颗手榴弹。爆炸声中，两个人一个向北，一个向西北分路奔跑。向北奔跑的二牛，只想奋力摆脱敌人。于是沿着山坡间的曲折小路，飞步向星月岮上的星子崖攀登。
二牛在山中长大，善于攀登山岩。半小时之后已把敌人远远地拉在后面。这时候，曙色最先来到星子崖山巅。在曙色的返照下，周围的一切清晰可见。二牛回头望去，只有呱呱鸡胡呼噜一个人在后边紧紧追踪。细看脚下，堆着一大堆方不方圆不圆的大石头。这是战前早就准备下的打击登山敌人的礌石。于是，就伏身山崖，回头骂道：胡呼噜你想上来口幺！狗汉奸！拿你的狗命来吧！说罢，蹬下几块大石头。那些石头离开陡岩、腾空飞跃，飞落岩下的途中又和另外的石头猛烈撞击，火花飞溅。被撞击的石头，也飞身跃起，呼啸下落。这样一石飞起，群石惊飞。它们在山岩间撞击着，飞腾着，声若巨雷，令人惊心动魄。假如任何一块石头击中了胡呼噜，他就会脑浆进裂化成肉泥，和石头一起滚下山涧去了。可是呱呱鸡胡呼噜也是本地人，自幼在山中长大。
懂得处理发生滚石中的险情。他贼鬼溜滑，不慌不忙，早躲在一块巨石的背后。不错，有几块石雷石确实从他的脑顶上空呼啸而过，但却不曾伤着他。一阵礌石落下深涧之后，他又探出脑袋来了，嬉皮笑脸地说：
二牛，我给你送来了回心票，为的是你不再受苦受累、人生一世为了什么呵？
还不是吃点喝点穿点吗？你不愿意在老三点上享点福吗？我热心为你，你好意思这么对待老胡吗？
二牛不屑对话，又猛力蹬出几块礌石。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轰响之后，呱呱鸡胡呼噜又涎着脸皮探出头来说话了，什么大东亚共荣圈啦，什么日中亲善建设王道乐土啦，什么曲线救国走桥也是路啦，……都在呱呱鸡嘴里播送出来。名不虚传，真正是一只呱呱鸡。这样相持了半小时之后，后面的敌人跟上来了。二牛猛瞪了几块礓石，想趁势继续登山。想不到中了胡呼噜的缓兵之计，就在胡呼噜涎着脸皮说三道四逗引他的时候，另一股敌人抄上了二牛的背后，切断了他继续攀登星月岮的道路。前后都是敌人，二牛再也无路可走。这时候，呱呱鸡胡呼噜又探出头来得意忘形地喊道：
二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懂吗？
我懂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消灭你们这些汉奸特务！二牛骂着，伸手腰间想取出他惟一的一颗手榴弹。胡呼噜在下边看得清楚，得意的喊道：
二牛，你那颗手榴弹早就放了空炮了，还需要么？我这颗借给你用一用！
二牛又气又急，背后的敌人已经越来越近。
这时候，胡呼噜得意极了。眼看，二牛就是他手中的俘虏。近三个月来，他费尽了心血，使尽了计谋，眼前就要取得他渴望的胜利。这段历时数十天的斗争，使他逐渐明白：八路军小小的电话站为什么在日军山口司令官眼中那么重要？一个普普通通的八路军电话兵，为什么日本人不惜代价要抓活的？原来他们是战争的神经，战争的耳目，是解开八路军电话网秘密的有用人物。此时此刻的客观事实证明：他的胞兄胡亲善口中的山口司令官是一位非常的人物，善于设计陷阱的人物。这位司令官的主张是：要套老虎就要舍得出牛犊，老虎今天套不住，明天套不住，有朝一日总要套得住，现在真真正正地就要套住了，……胡呼噜在胜利就要到来的面前得意忘形极了，也给自己的未来画了一幅美好的前程，他甚至想到他在星月岮山区已经存身不下，就跟日本人进到大城市里吃喝玩乐。日军再一次进山扫荡的时候，他的穿着打扮就像他的胞兄翻译官胡亲善一模一样……孤身处在星子崖上的二牛，两面受敌。特别是从侧后来的敌人威胁最大，一步一步迫近他的身边。他别无道路可走，别无武器可拚，别无任何一支救兵来援。这时候二牛头脑中只有一个观念：中华儿女不可侮辱！共产党员不可侮辱！誓死不当敌人的俘虏！身边的电话机也决不能为敌利用！在敌人临近他的时候，他连续投掷了顽石，打倒最先扑上来的敌人。但跟前的顽石是有限的，他的力量是有限的，时间是有限的。
敌人看他势单力薄，一齐猖狂地扑了过来。为首冲上来的一个敌人伸手要抓他的一刹之间，他侧身闪过，趁势用手猛推扑空了的敌人，那敌人扑了空立足未稳，又受到猛烈的推击，于是一溜栽歪，两脚悬空堕入崖下去了。随后第二个第三个敌人扑了上来，二牛举起石头，振臂高呼：中华民族万岁！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掷出了石头，紧抱电话机回身向星子崖纵身跳去……呱呱鸡胡呼噜等人也追上来了。他们要捉的对手已跳下了悬崖。从崖顶向下望去，但见雾霭沉沉，深不可测。雾霭之中，峭壁之间，有几只受惊飞起的山老鸹哇哇叫着。山野风大，千尺峭壁令人惊心动魄。几个探头下望的敌人，两腿发颤，头昏目眩，站立不稳，急忙后退回返。
在星子崖发生这场壮烈的跳崖事件的前后，另一股敌人冲进了杀虎口山庄。其中一人中等身材，长方脸盘，秤勾尖鼻，便装皮袄，手持短枪，这是翻译官胡亲善。他在山口司令官的营帐里，受领牛刀子战术密计，为使这一密计从里到外都像牛刀子，他亲自赶过来了。他知道山口决心打好退兵之战的重要一环，就是首先打掉八路军安置在日军身边的耳目——新凉岗一边的八路军电话站。为了细密地给八路军电话站安好罗网，他和他的胞弟呱呱鸡胡呼噜分兵合作，互相呼应。呱呱鸡胡呼噜追捕电话员王二牛，他就负责包剿设在杀虎口山庄的八一电话站。当他闯进八一电话站所驻的小庭院时，空无一人，只见通向后山坡的后门外，却有一个人伸着手臂像是要投掷手榴弹的架势。胡亲善吃了一惊，赶紧卧倒在地。但是好久听不见手榴弹的爆炸声。再看那人仍是原样不动地立在那里，他哦了一声，明白了原来那是用葫芦作脑袋的谷草人。胡亲善狠狠地打倒了草人，向后山坡追去。但见雾霭之中，有两个人正沿着去葫芦谷的山坡小道慌忙行走。小道一旁还有一条电话线路在晨曦中闪着光亮。这些迹象表明八路军的电话站没有设在原来的杀虎口山庄，而是在葫芦谷那边。胡亲善头脑发热，求功心切，指挥部队急急追赶。
这股冲向葫芦谷的敌人，没有一个日本人，都是汉奸走狗编成的队伍。他们的全称是大日本皇军协助军，通称是皇协军。当地的中国农民则简明扼要地称他们是汉奸队。这些人大多是流氓无赖之徒，他们嘴上也鹦鹉学舌，会说一些什么为了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而战啦等等滥调。实际上谁也不明白大东亚共荣圈是什么。他们当汉奸不过是为了借助日本人的势力，敲诈勒索鱼肉人民。实际，他们的人生哲学是吃喝玩乐，他们的生活方式是胡吃闷睡，归根结底他们是一伙寄生虫、渣滓和败类，并不是什么有战斗力的牛刀子。但由于他们是中国人，是本省本县或本地人，他们会听会喊中国话，懂得当地各种常识。在这点上他们有欺骗性和欺骗手段。特别是他们欺软怕硬的习性，对于没有战斗力的八路军电话站，就像恶狗见了没拿手杖的过路人，他们能够发挥穷凶极恶的猛扑本领。在这点上来说，他们能够称为牛刀子。他们能够称为牛刀子的另一原因，还在于胡亲善是他们之中的出色人物，说他是鹤立鸡群太过奖了，不如说是羊群里跑出一只驴来更准确恰当些。这只汉奸驴是山口的座上客，能够接近日本太君。因之汉奸们害怕他，追从他，巴结他。胡亲善能够为所欲为地对他们发号施令，使他们鸭子上架毛驴驾辕成为一支牛刀子力量。
汉奸队以前边形似八路军的电话员和电线为标记，穷追猛赶冲进了葫芦谷。这个进口狭窄内部宽阔的山谷并不难走，山势也不陡峭。只是由于胡亲善自从当了翻译官，成了有特别地位的二鬼子以来，吃喝嫖赌无不精通，外加上嗜好鸦片烟，在体力上哪里经得起这么一阵子上山下坡的奔跑，在葫芦谷口外他已喘成一团，只好蹲在山坡上，坐等这场追捕战的胜利。
外号叫做长尾兔的亲随人员及时地给胡亲善递过来望远镜。葫芦谷曙色初现，景色迷离地呈现在胡亲善的眼前。
哈，大兔！你知道我多熟悉这个山谷呵！胡亲善兴奋而感慨地说，哈，我多熟悉它呵！
长尾兔并不知道这一带是翻译官胡亲善的家乡，更不清楚十年以前胡亲善作为地主卢万福的亲丁，在这里享受过神仙般的幽谷生活。他赶紧赔上笑脸说：
是呵，翻译官，你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不辞劳苦，不避危险，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光临这个山谷已经是第三次啦！
这条山谷名叫葫芦谷，记得吗？大兔！
记得啦，记在心底上啦。我自小就喜欢葫芦。长尾兔逢场作戏地说，我还种过葫芦哩。哎，翻译官，八路军装进了葫芦里就跑不了啦。我还给你带了一葫芦酒来，你喝上点酒等待胜利好吗？
很好，可以呷上一口！
胡亲善呷了一口酒，乘着酒兴又继续发表感慨说：这个葫芦谷留给人的印象深得很哪！
是呵！深得很，对我来说，没有十丈深，也有八丈深哪！大兔皱着眉毛说，头一回我们在这山谷里搜出来三个勾通八路军的老太婆，她们多么胆大呵，日本太君走过去，她们都不放在眼里，放声大骂，毫不示弱，直到她们临死还咬牙切齿，骂声不断！哎呀，这山中的老百姓可是不好惹呵……
大兔，你少说一点废话吧！
胡亲善对于长尾兔的这番话深有感触，他不能不想起两个月以前在这里被屠杀的三个母亲。特别是其中的一位母亲，是十年以前死在他手中的少女石中英的母亲。这位母亲认出了他就是十年以前杀害女儿的仇人，指名道姓地骂他是胡千刀，骂他是中国人的渣滓、败类、畜生……胡亲善不愿想下去，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他的牛刀子汉奸队在葫芦谷追捕八路军电话兵的情况。在望远镜里，他突然发现一个人，那人站在石塘之前，身穿长袍，头戴可卷可伸的防寒帽。初看之下，胡亲善的心动起来了，微笑浮上了嘴边。这不正是卢万福的一套穿着打扮吗？离别十年的老靠山，在两个月以前日本人第一次扫荡这个葫芦谷的时候，才天缘凑巧地见上了面，联上了线……。现在，日本人就要撤走了，不应该再见上一面叙叙故情吗？胡亲善在望远镜中展望着微笑着。可是，三五分钟过去了。这个卢万福却动也不动，木偶般地立在那里。再仔细辨认，他不自觉地哦了一声，呆住了。原来远远瞧见的那个形似卢万福的人，也只不过是一个用葫芦做脑袋，用木棍和谷草当身躯的假人。是初冬天气了，地里已没有多少禾苗了，这种假人立在那儿决不是保护禾苗吓唬雀鸟用的。莫不是共产党八路军对卢万福作为胞弟胡提携的幕后拉线人有了识破？莫不是八路军在这里设下了什么灵机巧计？
胡亲善正在狐疑不定，忐忑不安。手中移动下的望远镜又展现一个山崖，这是三个母亲鲜血染过的山崖呵！这时，山崖上有三五个人探出身子来了。其中一人短装打扮，八角帽下一副清秀的面孔，那模样那长相多么酷似十年前被他杀害了的石中英呵。
只见这个石中英模样的人物，在那里摇动一面红色的小旗，顿时，冲天的黑烟冒起来了，随后轰轰隆隆的地雷、手榴弹的爆炸声响彻山谷，胡亲善坐下的山坡似乎也在震颠。……牛刀子汉奸队中了石中玉等人设下的地雷阵，狼奔豕突向外逃窜。其实布置这个地雷阵的全部人员还不到十个人，狼狈奔逃的汉奸队却感到是千军万马，难以对敌。
胡亲善惊恐之余，庆幸自己还在葫芦谷口外，没有被地雷封住。他在长尾兔等亲随的掩护下，急急忙忙向新凉岗据点方向逃窜。突围而出的汉奸队在他身后不要命的奔逃。胡亲善这时敌我莫辨，误认为是追上来的八路军游击队，头也不回，抡起手枪向身后射击……尾随在他身后边的长尾兔喊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惊恐万状的胡亲善竟听成了缴枪不杀！缴枪不杀！他惊慌极了，使出了亡命徒的全部挣扎本领，向身后开枪乱射。距离不远，当先打倒了他的亲随长尾兔……其实，长尾兔也在连续向身后开枪，也打倒了另外的汉奸特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