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在民国时期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不但是中国的金融中心,还是一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城市。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地位,上海成为各方军阀争夺的焦点。上海原本归属于江苏省,在宣统元年实行地方自治之后才脱离江苏。北洋军阀时期,上海的管辖权按理说应该交给江苏督军。但是因为袁世凯时期江苏督军是冯国璋,袁世凯对他很不放心,害怕他有了上海后,势力会坐大,所以就让杨善德担任淞沪护军使,控制上海,牵制冯国璋。
杨善德是安徽怀宁人,字树棠,北洋武备学堂毕业。在晚清时期,他先后担任北洋常备军右翼第十营管带、第二镇部队第五标统带、第四镇第七协统领等职。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之后,任命杨善德为陆军第四师师长。民国二年,袁世凯为牵制冯国璋,任命他为江苏省松江镇守使。民国四年,袁世凯又任命他为松沪护军使兼江苏军务帮办。1917年,杨善德升浙江督军,并推举他的得力部将卢永祥担任淞沪护军使,会办江苏军务。
1919年8月,杨善德病逝,浙江督军这一位置空下来了。杨善德在遗嘱中推举卢永祥接任此职。此时,北洋政府的大权全部掌握在皖系军阀的手中。段祺瑞自然顺水推舟,让皖系大将卢永祥去补缺了。
如此一来,淞沪护军使便空缺了。各派军阀又开始在上海这块地方较量开了。此时,江苏的督军是直系大将李纯,他的意见就是让他的部将齐燮元去当淞沪护军使。但是,卢永祥岂会放弃上海?他保举自己的部下何丰林继任此职。何丰林是个旅长,而淞沪护军使以往的惯例是师长担任,杨善德和卢永祥均是以师长的身份担任此职的,所以何丰林资格不够。直系军阀便揪住这点不放,坚决不同意由何丰林担任此职。
段祺瑞当然要偏袒卢永祥,但是整个长江流域几乎都被直系把持着,皖系在南方实力有限,也不能硬来。所以,他就找了个两全的办法,上海还是让何丰林去管,不过护军使得改为镇守使。镇守使比护军使低了一级。护军使是不受督军辖制的,但是镇守使就不一样了,要受督军辖制。这么一来,就等于何丰林得到了官位,但李纯也得到了上海的管制权。
不过,何丰林毕竟是上海方面的最高军事长官,背后又有卢永祥撑腰。李纯也不敢乱来,再加上李纯这人胆小怕事,他拿到了上海的管制权之后,并没有过多地去过问上海方面的事情。实际上,上海依然在卢永祥的手中。卢永祥不但把手下的嫡系大将何丰林委任为淞沪镇守使,还将刘春圃和俞叶封分别任命为淞沪警察厅主任秘书、缉私营统领。这两个人都是浙江武备学堂出生,与张啸林是校友。
张啸林隐隐觉得,这次政界的变动对自己会十分有利,他要抓住机会。
但应该怎么做呢?他躺在床上想了两夜。自从投到黄金荣门下,虽然有了依靠,挣得脸面,但总是感觉自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这片阴影便是黄金荣对他的不信任。理顺所有关系之后,张啸林把目光锁定在了张载阳身上,他要通过张载阳搭上卢永祥这条线。
张载阳是张啸林在浙江武备学堂的把兄弟。在革命党人光复杭州之时,镇守镇海的清军将领张载阳率部响应,为革命成功贡献了一份力量,旋即被提升为第十二协协统(相当于旅长)。民国元年九月,他被任命为浙军第二十五师五十旅旅长兼杭州警备司令,授陆军少将。1913年之后,他又先后调任宁绍台镇守使、嘉湖镇守使,升任第二十五师师长,授中将衔,不久又调任浙江省军第二师师长。
第二天一早,张啸林去黄公馆面见黄金荣。黄金荣故作热情地问道:“啸林,最近怎么样?”
张啸林打躬作揖道:“多谢老板关照,没有您哪有张啸林的今天。啸林近日一切安好。”
“该把家人接过来了!一个大男人在外面闯荡,家里没个女人照应,终归不成样子。”黄金荣意味深长地说。张啸林虽刚来不久,好色之性在黄公馆却传得很快,人人都知道他最会玩女人。
“老板说笑了。今天来师父这里,想告几天假,回杭州把老婆孩子接来,一来让他们拜见老板和桂生姐,二来也好照应家。再说,不瞒老板,我每夜都离不开女人。”张啸林故作坦诚。
果然,黄金荣听了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张啸林附和着也在一边傻笑。黄金荣边笑边用手帕拭了一下眼角,说道:“那好吧,你去一趟杭州,把他们接过来吧!快去快回。”
张啸林从黄公馆出来,立即奔赴车站,乘火车离开上海回到了杭州。张187啸林没回拱宸桥,半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张载阳府宅的客厅里。不出张啸林所料,张载阳一听说是张啸林来了,脚下生风般地从室内跑出来,抱拳热情招呼:“兄弟,多年不见,近况如何啊?”
张啸林赶上几步,也作揖还礼:“早就想来看你,可身不由己,遗憾!
遗憾!”
张载阳吩咐下人沏茶,招呼卫士暂不接待任何人。张啸林知道,在官场上,这样是对来访者一种隆重礼遇,他从心中感激。几句寒暄之后,他们转入了正题。
张啸林直言不讳地说:“我现在落脚黄公馆,好是好,但有一事还需老弟扶持才行。”
张载阳满脸疑惑地问:“兄弟有事,张某自当效犬马之劳。只是我身在杭州,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张啸林附耳道:“我想与新来的督军卢永祥拉上关系,大哥是否能帮兄弟一把?”张载阳沉思不语,一边起身在客厅里踱起步来。张啸林的眼光随他而转。片刻工夫,张载阳又回到座位上,真诚地说:“不瞒你说,这卢永祥身为督军,官在我之上。不过,他来浙江之后,与我关系最密。你所求的帮助,说来我听听,小弟好酌情行事。”
张啸林便把自己在上海滩的遭遇、目前的处境都告诉了这位昔日的把兄弟。然后,他又说:“黄金荣最大的财源是鸦片贩运,我只有抢得这块肥肉,才能走出他的阴影。所以,我需要淞沪镇守使何丰林的帮忙。刘春圃和俞叶封手掌实权,两个浙江武备派人物,虽为校友,但毕竟不熟,恐怕也得请大哥疏通疏通。”
听张啸林这么一说,张载阳也觉得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他轻轻呡了一口茶,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他作出了决定,轻描淡写地对张啸林说:“卢永祥那边,我去说。那两个武备派的人,夏超一定会帮上忙。”
张啸林激动地说:“真是苍天有眼,给我送来了这么个好兄弟,小弟日后如能发达,定当十倍报恩。”
之后,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引出了贩烟的话题。张啸林从张载阳那里得到一条重要信息,那就是,新任督军大人卢永祥也在打烟土的主意。
张啸林从张载阳宅邸出来之后,可谓春风得意到了极点,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愁云一消而散。坐在张载阳的车上,他设想着自己的前程,觉得离黄金荣那种大亨的身份已不远了。就这样,张啸林通过张载阳的关系,很快便傍上了卢永祥这棵大树!
张啸林与军阀卢永祥的关系对他日后成为上海三大亨之一起了很大的作用,同时对三鑫公司的发展也贡献不小。三鑫公司吃定了大八股党之后,几乎独占了上海的的烟土市场。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又遇到了一个问题。自码头到租界的要道向来是淞沪镇守使衙门的天下,水警营、缉私营、警察厅都有人把守。何丰林和俞叶封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见烟土生意有利可图,便让人手下严密搜查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一旦发现鸦片立即按照规定予以没收。三鑫公司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如果这个关口打不通,三鑫公司在烟土运输方面就不得不借助黄浦江的潮汛,采取“水里抛、顺江流”的老套路。如此一来,不但风险极大,而且“挠钩”也会使得烟土的成本大增。黄金荣和杜月笙为此整日忧心忡忡!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让黄金荣和杜月笙更加措手不及的事情。三鑫公司的货源单靠法国军方的供给,实在不足,杜月笙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小八股党再次干起了抢土的营生。抢来的货依然藏在潮州会馆。然而事不凑巧,有个潮州死者的家属前来扶柩还乡,没想到忙中出乱,抬错了棺村。临到码头检查时,才发现他们抬的几箱烟土。潮州会馆这个窝点就这样被捣毁了。杜月笙一伙也差点儿暴露。黄金荣不高兴,桂生姐也开始发急。买主登门要货,桂生姐无法,只好从怀里取出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打开一个密橱的门,把自己平时积攒起来的私房土拿出来交货。
张啸林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一方面极力安慰杜月笙,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亮出王牌的时机已经到了。一天,张啸林到杜公馆去找杜月笙。杜月笙正在为烟土的事情发愁,张啸林来了,也不是十分热情,只是客气地说了句:“啸林哥来了!”
张啸林点了点头,关切地问:“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发愁啊?是不是生意上的事情?”189杜月笙明白,张啸林所说的生意指的是三鑫公司的鸦片生意。杜月笙叹了口气,幽怨地说:“不好做啊!最近要把人愁死了!”张啸林安慰了杜月笙一番,突然冒出了一句:“我就知道光凭老板在法租界的那点势力是不够的。”
杜月笙惊讶地看着张啸林。他知道,黄金荣不太信任张啸林,所以,烟土的事丝毫不让他插手,就连抢土班子也进不了。但张啸林用这种口吻谈论黄金荣,着实让杜月笙吃了一惊。
张啸林见杜月笙一脸惊讶,这才发觉自己说走了嘴。这话如果传到黄金荣的耳朵里,很可能会得罪他。想到这里,张啸林马上改变了语气,对杜月笙说:“公司的土源枯竭,如果不打通中国地界官府和军界的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多大的发展,只能小打小闹!”
杜月笙点了点头,认为张啸林说得非常有道理。但黄金荣和杜月笙素来跟华界的军阀没有什么交情,要打通关节谈何容易呢!杜月笙尴尬地说:“话是这么说,可事难办。我们一向与华界没瓜葛,靠的就是法界。”
张啸林笑了笑说:“要找门路吗?我倒是有一条路子。”
杜月笙诧异地问:“你有?”
张啸林诡异地笑了笑,说道:“军界的朋友。说起来吓你一跳,上到淞沪镇守使何丰林,下到缉私营统领俞叶封,我全部可以搭上线。”
杜月笙目瞪口呆地望着张啸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兴奋地问:“你怎么和他们搭上线的?”张啸林得意地笑了起来,故弄玄虚地回答说:“前淞沪镇守使,现浙江督军卢永祥帮我们做的介绍。”杜月笙兴奋地说:“啸林哥,真有你的,小弟以后免不了又要请你帮忙了。”
张啸林不把这桩交易看作是他与杜月笙之间的,他要把黄金荣也拉进来。他高声说道:“黄老板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他遇到了困难,我们怎能不帮忙呢?”
杜月竺听了张啸林的话,立即心领神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张啸林,他要立刻去面见黄金荣。张啸林笑而不语。
二、打通淞沪镇守使衙门
杜月笙把张啸林丢在杜公馆,坐上黄包车径直朝位于钧福里的黄公馆而去。由于排场日大,同孚里的黄公馆已经不能满足黄金荣的需要了。他和林桂生一合计,干脆在钧福里置了产业,搬了过去。杜月笙兴冲冲地跨进黄公馆的客厅。黄金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静静地发呆。杜月笙知道他也在为三鑫公司的事情发愁,毕竟这是他们手中最大的一块肥肉。如今出了问题,谁都无法释然。
黄金荣朝杜月笙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杜月笙坐下之后,黄金荣终于开口道:“现在遇上了这么个难题,恐怕不是我们憋在租界内能解决的。月笙,你有什么好办法?”
杜月笙不急不慢地说:“金荣哥,我来就和跟你讨论这件事情的。眼下要打破这个僵局,唯有向中国地界渗透。”
黄金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马上又叹了口气。杜月笙问:“金荣哥,是不是我说的不对?”
黄金荣回答说:“你说的很对,眼下唯有向中国地界渗透,才能打破僵局。不然的话,三鑫这样子下去只能是小打小闹。但是我一辈子都在法租界上讨生活,跟华界官方并不熟悉。”
杜月笙笑道:“这些事情何必金荣哥亲自去跑呢?何不让张啸林加入三鑫?”191黄金荣没想到杜月笙会这样说,当即便反问道:“为什么?”杜月笙道:“你有所不知,张啸林与上海军界的关系非同一般。况且,他这个人满嘴粗话,行事作风很合那些军阀的脾胃,不如让他去活动活动。”
黄金荣对张啸林一直不太信任,但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
黄金荣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看着杜月笙。杜月笙见状,知道张啸林进入三鑫公司的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他接着解释说:“烟土从吴淞口到昌庙、龙华进入英租界,这一路都是淞沪镇守使衙门的天下,水警营、缉私营、警察厅,乃至各级队伍,侦骑密布,虎视眈眈。如果不打通其中的关节,想弄土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如打通了,赚钱就易如反掌了。”
听杜月笙这么一说,黄金荣彻底动心了。他问道:“张啸林跟军界是什么关系?”
杜月笙回答说:“张啸林不但与缉私营营长俞叶封、警察厅秘书长刘春圃是浙江武备学堂的校友,跟淞沪镇守使何丰林之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黄金荣听到杜月笙这样说,对张啸林更加不满,他觉得张啸林没有对自己坦白这些关系,分明是别有用心。他生气地问杜月笙:“他怎么没跟我说?”
杜月笙替张啸林打圆场说:“我们也只是谈话中无意提起的,张啸林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层关系的重要性。”
杜月笙不希望黄金荣与张啸林闹翻。因为与其说张啸林对黄金荣有重大利用价值,倒不如说他对杜月笙的利用价值更大。三鑫公司实际上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极力向黄金荣推荐道:“张啸林对浙江杭州一带是熟门熟路,军界政界的关系也十分熟络,还可以让他负责运销这一路。”
黄金荣认为杜月笙的说法很有道理,决定接纳张啸林,让他进入三鑫公司。“月笙,三鑫的事情还得你全盘负责。出面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廷荪,他门槛精,在商界还转得开。至于张啸林,你就给他一些钱,让他专门负责打通军界的关节,越快越好!”
杜月笙用力点点头,回答说:“我一定尽力!”
杜月笙兴奋异常,他心里暗暗盘算着,照此发展下去,他很快就可以超过黄金荣,成为上海滩的第一大亨。他把打通军界关节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张啸林身上。晚上,张啸林静静躺在烟塌上,静候杜月笙的佳音。他充满了信心,黄金荣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的。果然,杜月笙如期而至。从他那满脸喜色上,张啸林知道自己好运来了。杜月笙把与黄金荣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向张啸林作了转述。张啸林心花怒放,他原本只是想提高一下自己在黄公馆的地位,没想到黄金荣不但让他入股三鑫,杜月笙还给了他一个副经理的头衔。
办妥一切之后,杜月笙长长地舒了口气,把憋在心头很多天的愁闷都放了出来。杜月笙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张啸林知道他需要放松,问他要不要叫个女人侍候,杜月笙微微地摇了摇头。突然,他一下蹦起来,大步朝赌台间走去。张啸林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不久,上海滩上便流行这样一句话,“找杜月笙去赌台,找张啸林去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