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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逢(下)

杜玉有些疲倦的尴尬掩饰在渐渐出汗的脸庞中,不过总是笑容灿烂,温暖。香云注意到杜玉脸颊划过的汗珠,从衣袋中取出手帕,站起身,帮杜玉擦去滑落的汗珠,“累了,莫若歇歇罢。”香云温柔地问道。杜玉只是憨憨笑着,继续奋力划动双桨,“前面不远就快到了,莫让你晒热哩。”小舟继续驶向亭子,明显,亭子上已有人恭候多时。

小厮将舟船拉向岸边,杜玉牵着香云缓缓步出舟船,走向亭去。“香云,我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绿豆糕,间道糖荔枝,不放先弈棋一局,吃些点心,何如?”“如此甚妙!”香云满足的点点头,与杜玉坐在小圆桌上。一位丫鬟将棋枰摆在桌上,递给二位两碗棋子,道声万福,缓缓退下。才下不久,桌边就上了几道糕点:“杏片”,“梅子姜”,“绿豆糕”,“间道糖荔枝”,又上了几道粥食:“百味羹”,“新发鹑子羹”摆在棋枰两侧。糕点酸甜可口,色泽鲜润。香云连连塞了几块绿豆糕,嘟嘟的样子让杜玉哭笑不得。香云连忙塞完,快速嚼动,吞咽。避免留下更多狼狈与不堪,可是咀嚼越频繁,香云就越是花样百出,嚼了一会儿,好像是哽咽不下去,连忙摸了摸胸口,仰着头,半笑着,半卖力的咽着。杜玉见此,连忙给香云倒了杯茶,走到香云身边,柔柔地抚拍着她的后背,“吃慢点就是,何必这般混咽!岂弄得这般狼狈,喝杯茶,千万别噎着才是。”香云喝了几口,渐渐好转,只是为刚才的不堪懊悔不已。“早知道就少吃点才是的,这般丑相,怎生是好?岂不羞杀我也。”香云自顾自咕哝着,微微撅起小嘴,有些苦恼。杜玉看在心里,只是催促道:“快些下棋哩,再不用心,这局可要败北咯,韩小姐!”其实与其说香云在下棋,不如说是在吃点心。桌旁的粥早已喝完两碗。“今天是馋了,故才失手下错,你这是胜之不武。”杜玉笑个不停,险些喷饭。香云也格格的笑着,同时呷了口茶“还别说,这茶还真香!”“这是月兔茶,我悄悄从爹房里取得哩,他自己总是藏着,也不嫌发臭哩。”杜玉一边小声的说着一边早已忍不住这样的尴尬,哈哈地笑了起来,无拘无束。东坡先生曾感叹这茶:“环非环,玦非玦,中有迷离玉兔儿。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圆还缺缺还圆,次月一缺圆几年。”这茶紧俏,故爹好生喜爱这茶。你看这似圆环茶叶,经沸水煮过,必生缺陷,恰似圆月远去,缺月悬空。但缺月犹有圆时,可惜这叶却不能再圆。爹可打紧这茶哩。但却思念之时,不能还绝,故用这茶遥寄思念不绝。香云听罢,一阵感慨。“圆缺不定,犹有定数。人间浮沉,不过云烟。离合悲欢不也是天数使然,造化弄人吗?大起大落,浮生难料,只愿恬然自安,畅然坦荡就好。”几番闲谈过后,杜玉对香云说道:“香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是甚地方?”香云好奇问道。“一去便知,尚且不多言。”说完命人备了马,整顿片刻,将香云抱上鞍前,一跃跨上马,绝尘而去······

绕过几多羊肠小道,缓缓穿过树丛,向着半山而去,马颤颠颠地走着,香云感到隐隐不安,好在杜玉将香云抱得更紧,好让她心里踏实。马儿迂回而上,道路变得逐渐宽敞,视野随着树丛的稀松变得更加开阔。来到半山腰的悬崖前,杜玉收了收缰绳,让马儿安顺的停了下来。“到啦,香云。”杜玉低声叫着,怕打破什么般小心翼翼的说。将香云抱下马,两人款款来到悬崖边,驻足远望。

山风呼啸而过,远远望去,好像是一层层浅白的波浪在翻滚,定神一看却是无数的小花,摇曳在风中。仿佛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山谷之中。“这是什么花,浅白,却很舒心,美丽。”香云疑惑地问道,但更多的还是内心不断翻滚的喜悦。“木香花。纯白冰清,似伊玉洁。暗香隐隐,坚强可爱。喜欢吗?”杜玉走到香云身旁,紧握香云的手,希望得到她的肯定。“整个山谷,皆是木香花?”香云有些惊讶,面对茫茫的木香花,不敢相信自己所看之实。“这些木香都是你-------准备的?”香云难以置信的问道。“一年前路过山脚看见那边的木香长得尤其灿烂,心里早已十分欢喜,加之习性坚强,故命人在此地多加栽种,今日一见,遂成此观。”杜玉将香云拉到面前,深情的说道:“你就是我心里的木香花。天真烂漫,纯洁无暇。”一阵暖流回荡在香云心里,面对面前的这个男子,香云已有许多眷恋,往昔少年时光多么美好,天真烂漫的时刻不正是旁边也有一个,同样天真烂漫的你在身边吗?香云一边想着,眼前闪过许多孩提时的记忆。也有许多少年时的点点滴滴。

“杜玉哥哥,等等我。”香云一边追着,一边焦急的喊着。“我们快到啦。”杜玉贴心安慰着,不想让香云过多不安。两人穿过一片灌丛,来到一片桃林。“香云,看,听说这里的桃子可甜了”香云不安的回道:“这里的树太高啦,还是别去吧。过段时间我让爹爹去买些桃子,让你到我家来吃,好吗?”“不用的,我爬树可强了,等会我就给你摘几个,瞧着啊。”杜玉双脚颤颤地爬上树干,手脚并用地缓缓向上方的枝丫摸索过去,逐渐靠近枝丫,“嘿”杜玉用力一蹭,抓住最低处的树枝开始摘桃的行动。杜玉伸出两只小手,探到一个桃子前,枝丫摇摇晃晃,让桃子颠簸的厉害。“嘿!摘到啦。”杜玉高声地喊着,向香云挥挥手,满脸自豪。祥云站在下面,欢喜万分,激动地转起了圈圈。一会儿又在原地跳个不停,拍手叫好。接着,杜玉摘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自己的小衣兜被塞的满满。索性脱下小衣衫,将桃子小心翼翼地包裹严实,然后对香云露出满足的微笑。

突然,依稀听到一阵人声,香云紧张地望向杜玉,杜玉有些紧张,拽着一衣桃子匆忙的准备从树上下来,可是太过心急,一脚踩空······“啊哟!”杜玉满脸痛苦,在地上呻吟不绝,香云连忙搀着杜玉,“怎么样了,杜玉哥哥。”说着说着,有些心疼的哭了起来。“谁!有偷桃贼?”一个声音正逐渐靠近。杜玉强忍着疼痛,坚强的站起来,一手连忙牵着香云,一手抓着装着桃子的衣布,颤颤巍巍地逃之夭夭。香云看到满脸痛苦的杜玉,将杜玉扶着,继续奔跑。杜玉伤痕累累,却一直倔强的微笑着,在香云的搀扶之下越跑越远······

“香云?”杜玉牵着香云,轻轻呼唤着。香云回过神来,再次将目光聚焦到杜玉时,滚烫的眼泪已从脸颊滑过。杜玉有些惊讶,连忙用手拭去香云眼角的眼泪。“怎么了?这木香花,不喜欢?”说完杜玉心里有些失落,但仍旧不安的望着香云。“不是,我很喜欢。谢谢你,杜玉-----哥哥。”杜玉一阵似懂非懂,但对香云的肯定感到无比的自豪,这些准备,不就是,为的这一刻的感动吗?太阳逐渐西沉,两人相偎在一起,望着满山谷的木香花,呆呆的站立着,感受着在黄昏中,逐渐金黄的花谷。一旁的马儿呦呦的低鸣,缓缓地摆动着尾巴,似乎也沉醉在这满山的金黄之中。

浣溪沙

一霄飞泻绛晖佳,

重巘看尽菽椒茶。

屧痕浅,

眺幽谷,

木香花。

相映素锦翠如画,

马蹄轻轻绕暖沙。

莺歌啭,

谈笑去,

伴晚霞。

伫立良久,渐渐回过神来,晚霞斜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穿过树丛,几经辗转,从半山腰缓缓而下。这时,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将两人视线变得逐渐模糊。马蹄仍旧悠悠地走着,丝毫没有顾忌到雨可能带来的泥泞。香云和杜玉只是说笑着,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山中,将这幕定格在次。细雨纷纷,佳人声声,细雨绵绵,佳人翩翩。

进入城中,天已渐黑。杜玉将香云抱下,唤小厮牵了马,接过一把竹伞。两人渐渐融入夜色之中。街灯渐起,街市上人流纷纷。逐渐热闹起来,敲锣打鼓的人们将街市的热闹点燃,舞狮的队伍尽兴的挥动着狮子,摇头摆尾,眨眼张嘴,栩栩如生,活力尽显。灯火煌煌,人行匆匆。酒楼里人流涌动,喝酒的,吃饭的,赏戏的,听曲的······各自陶醉其中,不亦乐乎。桥上驻足看河灯的情侣,在美妙的灯火中感受着对方灿烂的笑容,与亲昵的私语。路上的商贩趁此机会,卖力吆喝,趁着街市的热闹,希望在此狠捞一笔。青楼上浓妆的***向着来往的路人热情招手,让到此的路人心花怒放。湖上的官船停泊在岸,官老爷们在船中听曲赏景,与民同乐。画船声角,灯火流光。

雨洒新尘影双归,露旋簦笠珠帘垂。

轻语绫罗暗香锦,浅笑尺扇鬓相偎。

深谷茫茫浮花缀,涧泉澒澒云边回。

抚簪只愿痴情老,牵佩誓许此生随。

杜玉牵着香云也如融到人群之中,感受着这般繁华带来的魅力。两人来到一家饭店,吃过晚饭后,又接着兴致勃勃地在街上逛了起来。路边的小吃仿佛总有一种魔力,牢牢吸引着香云,路过油饼店,就定要尝尝酥蜜饼;路过果品店就尝尝蜜饯,路过粥店就要再喝一碗七宝五味粥······“爹娘总是克制我的饮食,今天一来,总算是尽兴一会啦。”香云憨憨的对着杜玉说道,虽然嘴里还含着未咀嚼完的虾肉包子。两人看见前面,游人甚多,像是挤在一起看戏。“香云,我们前去看看吧。”

二人拨开人群,勉强挤到里边,只见是一家花灯铺,正在猜灯谜。“猜灯谜嘞,猜中三张可挑得第三层排的花灯,猜中四张可挑得第二层的花灯,猜中五张可挑得第一层的花灯。各位客官,务必是连续猜中方可领奖哩。切莫忘了才是啊。”灯谜一下子将香云吸引过去。“老板,老板,我要猜!喏,钱给你。”说完,顺手取下一张,道:“牛之头,虎之尾,猜不着,别多嘴。”香云深思片刻,突然一阵欢喜,兴奋地叫道:“可是‘先’字?”店老板高兴地回应道,“是的,姑娘,继续加油吧。”香云又取下一张接着叫道:“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香云有些疑惑,望向杜玉,只见他温暖的笑着,香云转过头来,继续沉思片刻。眼前一亮,道:“我知道啦,可是‘伐’字呢?”随即冲着老板比划一遍。“恭喜!姑娘挺厉害的。继续努力哦。”老板笑呵呵的,大腹便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亲切,厚实。“嗯!”香云点点头,继续摘下一张“远树两行山侧立,扁舟一叶水平流。”香云沉思一会儿,毫无头绪,有些心急地望着杜玉,看看杜玉仍站在那里,向老板问道:“情侣可以一起猜吗?老板。”“当然可以,今天七夕佳节,凡是情侣同猜,答对四题就可领走第一排的花灯哩。”香云听了,兴奋不已,朝着杜玉激动地招手“杜玉,快来帮帮我哩。”杜玉缓缓走去,来到香云身边接过纸条一看,沉思片刻。拿起香云的手,一笔一划的写出了一个字。写毕,香云点点头,高兴地朝店家老板说道:“可是‘慧’字?”老板点点头,内心也为香云猜出这个较难的字谜而喜悦。“姑娘,再猜对一题,就可以和这位公子去放河灯啦。”众人也为之喝彩叫好。香云面色有些羞涩,毕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内心里总是有些胆怯,不过想到第一排的花灯,香云就难掩内心的激动。紧接着,她取下最后一张“千里归人空白头。”香云在手上比划着,却迟迟未能想出,这应该挺简单的啊,怎么就是一下子猜不出来。香云心绪有些混乱,太心急,反而面对近在眼前的东西,却没有丝毫头绪。杜玉看见香云额间泛起的皱纹。向着老板叫道:“敢问老板,可是‘香’字?”香云听见香字时,茅塞顿开。“啊呀,我咋没想到哩。可惜,可惜。”店家老板点点头,“姑娘,去选一盏喜欢的花灯吧,祝你们两位白头偕老,幸福美满哩。”香云冲着老板憨憨的笑着,一步一跳地跑到花灯前,选了一盏红白渐染的花灯,绣着两条活泼自在的鲤鱼,围着花灯好似嬉戏。香云取了下来,牵着杜玉,甜蜜的消失在人群中去······边走着,香云一边赏玩着花灯,爱不释手,一边拉着杜玉,怕跟他走散。杜玉看着香云,低声问道:“我要考你一个灯谜,不知你可猜猜?”“哦?”香云停了下来,满脸好奇。“什么灯谜?”香云看着杜玉,心里微微荡起涟漪。杜玉说道:“聚散无形水化作,飞雨悄然去无踪。”香云听了,愣了愣,狐疑的猜到:“雾?”杜玉摇摇头。香云有些惊讶,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香云脑中突然闪现“千里归人空白头”接着又想到这个字谜。心里豁然开朗,一阵温暖涌上心头。让香云脸颊泛起红晕。她摇了摇杜玉,“我知道啦。”“嗯?”杜玉笑着看着她,心里正期盼着香云说出那个字。“不过,就是不告诉你。”一边说着,香云笑嘻嘻的跑到湖边,冲着杜玉激动地挥手,“杜玉!杜玉!这!这里!”杜玉快步走过来,坐在香云旁边。灯火煌煌,将香云映得格外美丽,坐在香云旁边,杜玉能闻到香云淡淡的发香。让杜玉心神飘然,不觉地伸出手,环抱住香云,香云依偎在杜玉身旁,玩弄着赢来的花灯,笑容满面。杜玉温柔地抚摸着香云头发,回过头看着香云“香云,如果······”

香云从杜玉怀抱中站了起来,对着杜玉说道:“我们来放花灯吧。如何?我希望它载着我的心愿飘向远方······”香云有些激动,脸上满满的幸福。杜玉也站了起来,跟着她来到湖边的一块岩石旁,点着花灯里的烛芯,香云闭着眼,幸福地将内心的心愿告诉着花灯,期盼着,它能将这心愿带到远方的神灵,请求着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神灵在上,天地昭鉴,此生只愿与杜玉白头偕老,恩爱永长。”说完缓缓睁开双眼,望向一旁的杜玉,满脸甜蜜。一旁的杜玉只是笑着,温暖如春。

“香云,如果我此生无法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杜玉仍旧笑着,笑容在花灯照耀下显得格外明朗。笑着笑着,杜玉的身影变得更加光亮,但却渐渐模糊。“杜玉,杜玉······”香云感到有些不安,抓住杜玉,恐慌的看着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杜玉的身影还是变得模糊,抓着的衣衫也开始闪烁,香云的不安越来越重,她站了起来,紧紧抱住杜玉,“杜玉,你怎么了?”香云看着自己的衣衫也开始透出明亮的光芒。她急得泪流满面,“杜玉,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香云一遍遍喊着,但杜玉却没有回答,只是泛着光芒,身影逐渐消失,散成一瓣瓣洁白透亮的木香花,缓缓飘走,越来越远。香云急得紧紧抱着杜玉,越来越紧,但还是挽留不住杜玉逐渐散去的身影······直到,最后一抹光芒从香云手里流逝,飘向远方。香云朝着花瓣飘去的方向喊着,泪水早已朦胧了双眼,在眼前充满如繁星般的光晕中,香云仍是撕心裂肺的喊着:“杜玉!杜玉!你在哪?”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旁边的人,周围的光,渐渐开始凝固,一切都渐渐模糊······

“杜玉!”香云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自己只是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悄无声息。面前的残烛仍旧亮着,只是在阳光面前显得脆弱无力。

轻辑泛漪滟柔纱,闲亭相觌暖月茶。

木香醉谷漫山半,马蹄缓缓绕骄霞。

街灯煌煌谜浅画,鹊桥私语恋偎佳。

梦来悠悠莲上池,镜中泪散影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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