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全部都散开了,长发如墨,沾着些许的水珠。他身着一件深青色裘衣,外罩着一件白色的裼衣(即罩衣)。看样子,他应该是刚刚才赶过来的。
李阡陌因下湖救人,而冻的嘴唇有些发白。毕竟宫里的湖都很深,一年四季,水都是那么冷。
卿如雨和姬念雪因为刚刚封了郡主,与之前的身份不同,故而不用向李阡陌行礼。
皇太后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便释然了。她是知道今日陵南王来宫中所为何事的。
曹仞听说李阡陌来了,挣扎着拖着疲惫的身躯,穿着宫人早已为他换上的服饰,从内事走出来,向李阡陌躬身道:“子耀在此谢过陵南王。”
“无碍,”李阡陌也抱拳躬身,道,“本王只是刚好路过罢了,感谢不敢当。”
姬念雪这时才看清六皇子曹仞的样子。
他面容发白,但却没有显露自己软弱的那一面。
俊逸清秀的容颜并没有完全隐去他眉眼间的所拥有的英气。
他漆黑深邃的双眸,有着敏锐到异于常人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似乎漏了一拍的心跳。她常听各家小姐说六皇子怎样怎样的俊美,却没有见过。如今这一见,倒让她明白了这六皇子的美是怎样的美了。
卿如雨倒是没什么反应,对她而言,美与不美都差不多。她就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着。
倒是太后,按理来说,皇上不喜李阡陌,太后不会给李阡陌什么好脸色。
可此时,皇太后却是笑眯眯地看着李阡陌:“哀家也要谢过陵南王,若不是您出手相救,哀家的子耀可能此时就不能好好的站在这里了。”
李阡陌朝太后微微躬身,道:“太后言重了。”
皇太后笑了笑,随即看向旁边的卿如雨她们。
姬念雪的样子倒是不出乎她的意料。或许,让姬念雪和她的小六儿凑一对,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卿如雨,却是十分出乎她的意料。镇定,异常的镇定。这个女孩儿,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的猫儿,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但又不尽然是警惕,还有这些许的不在意,冷眼旁观着她们,就像在看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唱戏。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那个镯子,就该给卿二娘子,就该给这样的人。
似乎,那个计划最关键的一个人,让她给找着了。
“卿二娘子,姬三娘子,”太后拉过卿如雨的手,和蔼地说,“你们何必这样生疏。都过来认识认识。”
卿如雨和姬念雪闻言,皆上前来,到皇太后身边。
“来小六,过来,哀家给你介绍介绍昨日你父皇新封的两位郡主。你们呐,可别下次见面就给忘了。”
皇太后还特地的拉过卿如雨的手,说:“卿二娘子也别这样生疏,好歹仞儿是你的表哥。”
表哥?卿如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哦,是了,六皇子的生母是她的姑姑,亦是曦妃,今上的贤内助。
今上的皇后,早于去年秋天逝世。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时的陛下大病了一场,本不想封后,却又在众位朝臣的逼迫下,封了君皇后的表妹为后。
卿如雨当年刚开始的时候,对此嗤之以鼻。这种人,说的好听,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当恭亲王妃,也就是她的师傅点名要她跟去为崇德帝诊治时,她一直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那个人,那个躺在玄枵国最冰冷却又最辉煌的大殿中的龙床上的人,就是如今的崇德帝。
侍从们用安眠香让他睡着了,才让恭亲王妃和她进去。
当时的曹铮,面容消瘦,眼角还有着干涸的泪痕。他整个人被一种阴郁和死气所汇聚而成的气息所笼罩。
她一眼就看得出,这不是装的。
没有人能装到这样,能自己做到可劲儿折腾,将自己的身子搞得破破烂烂,随时都可以死掉的那种样子。
她见过为情所伤的人。那都是些英俊美丽的疯子,似乎很可笑,可又让人笑不出来,只得叹一口气。
她师傅废了老大劲儿才把崇德帝救过来。她的姑姑那阵子是宫里最有权位的,又是最会开导人的,天天服侍并开导崇德帝,才使崇德帝从悲痛中走出来。
之后,崇德帝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有了极强的控制欲,他变得心狠手辣,除了对自己的姑姑卿霰和皇太后,还有已经仙逝、被追封为慈念皇后的大君皇后唯一的儿子曹仁。
也许,是失去的太多了吧。
卿如雨也不再多想,上前同六皇子打了声招呼:“见过表哥。”
“卿家二表妹,代我向令尊问安。”曹仞也不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该放下身段的时候还是能放得下来的。
“母后你们在说什么,可与儿臣分享分享?”崇德帝不知何时下了早朝,一个人站在寝殿的内门外。
除了皇太后以外的人,皆是跪了下来,向崇德帝稽首。
皇太后的心里其实是五味杂陈的。
当年,她的丈夫,永清侯还没有被逼到要造反的地步的时候,她捡到了这个孩子,并当作儿子养在了家中。
这个儿子虽是捡来的,却由于从小就在她跟前长大,倒也如亲子一般。
后来丈夫反叛,长子协助。她整日整夜的担心受怕,只有这个孩子,在自己害怕的同时,也安慰着她。
她那个时候就在想,这一辈子,她定要这个孩子好好的,过他最想过的日子。
可是她没能做到。
大儿子继位三年后,遇刺身亡。二儿子不是亲子,却因长子遗诏,成了九天之上的帝王。
本来,他今年就可以不再为这些所困扰。可是,长子的子嗣却凋零了,只剩下一个,被人藏了起来。
二儿子也因心爱之人的死,痛不欲生,性情大变。
没人知道,她的心有多痛苦。两个儿子,都是在她的跟前长大的,为何苍天要这样折磨他们!
皇太后将心中的悲痛深埋,脸上却笑着,说:“铮儿怎的来了?早朝已经下了么?”
“回母后,”崇德帝一直从心底尊敬这位养母,此时是十分恭敬的,“儿臣已下了早朝,只是见陵南王还不到,又听闻仞儿落水,就赶了过来,谁曾想,母后已经到了。”
“儿臣让父皇担忧了。”曹仞恭恭敬敬的向崇德帝请罪。
“无碍,众位平身吧。李爱卿,朕先行一步。文海,摆驾去议事殿。”
被唤做文海的刘公公,站在大门外,恭敬的应下,指挥他身边的下属去准备,自己则册立在门边,等到崇德帝出来,便跟在了身后。
李阡陌倒是有些不解。
他心想,之前不是说去御书房么?难道形式越发严峻了么?
他也不打算继续想了,便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