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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亡妻之魂

太阳西斜,落霞正彤,天色暗了下来。

鸿运山庄灯火簇簇,麒麟阁中却未掌灯,由外头望进去,楼阁之中一片漆黑。几个翠衣丫鬟送来晚膳,发现楼里的客人已早早睡下了,便悄然关门退了出去。

这时,一缕淡若烟丝的人影从阁楼上一扇小窗里穿出,落地后点尘不惊,在楼下九曲十八弯地绕了许久,竟然绕不出一片院落。

麒麟阁所在的院落里,植有七株夭矫婆娑的梧桐树,风吹树叶,簌簌作响,在院落里绕了几圈的独孤吹梦,驻足树下,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这几株梧桐的排列方位。这时,楼上又有一扇小窗“嘎吱”微响,被人推开了,他抬头便看到倚窗而立的一抹娉婷倩影。

落日余晖透过梧桐树疏密的枝叶缝隙洒下来,碎碎金芒缀在窗前佳人的秀发上,缕缕青丝被微风牵动,飘起的发梢晕着点点金色光珠,轻舞在风中的美丽。

试灯!

心中默念着佳人的名字,独孤吹梦站在树阴下,凝眸望着那扇小窗。风动、云涌,夕阳剪下的云影投影在地上,奇妙地变幻,又无声无息地被风牵走。

小窗里的人儿静静地站着,流转的眼波透过梧桐树叶,找到隐在树阴下的一道熟悉身影,眼波中便泛开奇妙的涟漪,变得朦胧,朦胧里织着少女的心事。

这二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目光交汇,久久、久久……直到腼腆的人儿微红了脸,不自在地转开视线,窗子里的她便轻轻叹了口气,一层朦胧的薄纱始终隔在二人之间。

“梦……”

叹息般的轻唤,小窗里人影一闪,试灯飘身穿窗而出,落在了院落里,眼前景致一花,光线忽暗,原本就在楼下的那道身影,竟然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试灯愕然环顾四周,有雾气自四面八方涌来,浓雾蔽障,她竟迷失了方向,绕来绕去,一直在七株梧桐树之间打转。旁人或许瞧着奇怪,但陷入七星连锁阵中的她,只当是这些树在动,总是绕在她面前挡了去路,心中正万分焦急,突然,雾里头探出一只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一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随我来。”

试灯只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温润如玉,指尖微凉,鼻端闻到淡然清冽如泉的体香,她心口怦怦急跳,粉腮发烫,柔声问:“梦,是你?”耳边有人轻声答应:“嗯。”

心里头踏实了许多,紧牵着他的手,她咬咬唇悄声问:“我在房中等你,一直、一直等……你为何就是不来?”

独孤吹梦沉默着。

他这般若即若离,究竟想要怎样?试灯只觉一股子闷气堵到胸口,突然堵气似的挣了挣手,岂料,却被他牵得更紧了。停了一下脚步,而后,他极轻极轻地说:“你该早些睡的。”

她一愣,顿时恍然,风尘仆仆赶至鸿运山庄,他是怕她过于劳累,不忍扰她休息。

“梦,我不是妃衣,你不必担心。”她可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人,他这默然的体贴之举,让她既欣慰又难过,“你看清楚,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谁!”

“试灯,看清我脚下走的步法,记住方向。”他自然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只不过,女孩家总是需要多些呵护的,特别是自己所在意的女孩,更是需要小心照顾,免得像妃衣那样……错过一次,他怎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院子里布了阵法?”知情解趣的人,自然知道眼下的状况,不是与他闹别扭的时候,她一面默记他走动的步法,一面警觉地问:“有人想把我们困在麒麟阁?”

“鸿运山庄惯以阵法困敌,幸好这次布的是七星连锁阵,而非名震江湖的八门金锁阵!”独孤吹梦小心引路,半点也不敢疏忽大意。

“八门金锁阵?”试灯大吃一惊,“这是唯一挡得住幻城幻术的阵法!仇二爷若是坚持不肯让端木大哥入庄的话,连大幻才子也无法破阵入内!”这样看来,端木空不在庄内的可能性比较大。

“仇姑娘断然不是妃衣!”走到楼门前,他终于下了决心,“试灯,明日天一亮,你代我向仇庄主辞行,告诉他,我无意娶仇姑娘为妻,请他另择佳婿。”

“那咱们明日就走!”她明眸一转,芳心暗喜。

他淡笑点头,心中却另有打算,明日,趁她向仇庄主辞行时,他就要先行离开,二人从此不再相见,她就会慢慢地淡忘他,彼此都能得到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走出七星连锁阵,即将返回楼中时,独孤吹梦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小园那边传来。有人在小园里曼声吟咏——

[犀帘黛卷,凤枕云孤,应也几番凝伫。怎得伊来,花雾绕,小堂深处。留住,直到老不教归去。——卷起犀角帘钩的青黛色帷帘,绣凤枕上云梦孤栖,想他也应几次凝神远望,寄托情意。怎能够等到他的回来,在小小堂屋深处,花香如雾气缭绕,芳馥迷离。留住他,一直到老,再不教他回去。]

听到吟的词义时,独孤吹梦神色骤变,霍地转身,瞬间捕捉到小园那边,圆月门里人影一闪,一片紫色的纱巾飘落在风中。

“梦,怎么了?”进了楼门的试灯,发觉他神色异常,顺着他的目光往小园那边看,空荡荡的小园里哪还有半个人影。

“不,没什么。”独孤吹梦回过神来,藏起心中一丝惊疑,淡然一笑,迈进楼内。

天色破晓,有风自南而来,轻轻柔柔,徐徐吹动树叶。

鸿运山庄之中,青石铺展的车马道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是身着劲装的江湖来客,一派轻悠闲散的神态,漫步观景。偶尔有几个翠衣丫鬟手挽花篮,笑语如珠,袅袅婷婷地走在车马道上,走着走着,突然间消失了踪影,独见道路两侧根根木桩般挎刀肃立的山庄弟子。

昨儿庄中客人带来的一名“车夫”,清早就被管家带到山庄中心地带。依照庄主的吩咐,管家特别“关照”此人,还怕人家闲得慌,特意派了些活让他干,派的活儿其实还蛮简单的——修整草坪。

鸿运山庄筹办喜宴,四方豪客云集,庄内也必须精心布置一番,就连这花把势的活儿也马虎不得。

草坪四周不时有人经过,谁也不曾留意草坪之中忙忙碌碌的青衣小厮们。换上青衣小帽,身份等同于“倡优皂卒”中属末流的“卒”,如地上的蝼蚁,微不足道,更加不会引人注目。

独孤吹梦就穿着这身青衣小帽,手里头拿的既不是剑,也不是酒壶,而是破天荒头一遭拎起了畚斗、铲子,在草坪上侍弄一地草芥。大剪子“咔嚓咔嚓”地剪着丛生的杂草,他偶尔抬头,状似漫不经心地往四周瞄一瞄。

蓦地,前方传来哄然大笑声,几个放哨的护院庄丁之中有一人遥指麒麟阁方向,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余几人放声大笑起来。

剪子的“咔嚓”声骤然停止,草坪中的小厮拎起畚斗清理完剪下的杂草碎屑,挪了个地方,凑到庄中所设的放哨岗位边,护院庄丁们的声声笑语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客人带来的车夫和随从,居然住进了麒麟阁,真是稀罕事!”

“据说他们入庄前就在寻欢寺里住过一宿,还能活着走出山门……”

“那有什么奇怪的,这些日子,野狐岭来了不少武林人士,庄主怕一些冒失鬼四处乱闯,丢了小命,早就把寻欢寺里的阵势给撤除了,只不过那些外人都不知道而已,庄主就是想看看哪位英雄够胆量,敢住到寺庙里……”

“照你这么说,这两个人就是运气太好……”

“运气再好,也不可能破解麒麟阁的七星连锁阵,搞不好,困在里面的人还得向咱们哭着求救呢!”

话落,一阵大笑,这些人很是得意。

独孤吹梦微微蹙眉,借着抬手擦汗的空隙,不露痕迹地看了看南面那座麒麟阁,一缕清风由南而来,风中隐隐捎带着一股似兰非兰的幽香,这香味难道是……他的唇边泛开笑缕,她来了!来得好快!

放哨点的笑闹声戛然而止,那几个护院的庄丁像是被人掐紧了脖子,嘴巴依旧张得好大,却笑不出声了,一枚枚眼珠子脱窗地瞪着一个方向。

拨开清晨朦胧的雾色,只见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少女拎着彩绢灯笼,款款走来。她的体态是那么轻盈,如风摆杨柳,带着一股子幽香飘然而至。

一个庄丁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浑身猛打一激灵,整个人差点蹦了起来。只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还在晨雾里提盏灯笼缓缓走着的红衣少女,突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面前,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的笑容是那么柔美婉约,神态是那样自然,就像到街坊邻居家串门子。她笑眯眯地问:“庄主起床了吗?”

庄丁满脸骇怪地瞪着从麒麟阁里出来的女子,吃吃道:“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试灯笑笑,“自然是走出来的。”

庄丁心中委实又惊又疑,舌头也不大灵光了,“走?可、可那个七星阵……”

“庄里的路确实不太好走,客人既已入了庄,此地主人总该教过你们何谓待客之道吧?”语声温温绵绵,任凭旁人怎么惊愕怎么着急,她就是慢条斯理,“烦劳几位大哥通报一声,小女子试灯,前来拜谒仇二爷!”

试灯姑娘?!十个人里头九个傻了眼,独孤公子还没露脸呢,试灯姑娘就穿了这么一袭红嫁衣来拜谒庄主,这招婿宴办不办得下去还是个问题!

几个庄丁互望一眼,定了定神,当真不敢怠慢客人,一人拱手道:“请稍候片刻,容我禀告庄主。”话落,他从衣襟内掏出一支神火飞鸦,点燃火线,飞鸦射入空中,爆出一团炫目的火焰。

俄顷,车马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一匹骏马旋风似的由山庄东面奔出,停在路口,庄丁忙道:“试灯姑娘,庄主有请!”

试灯走到坐骑前,单手挽住缰绳,却不急于上马,她微微偏着脸看了看左前方一片草坪,草坪中蹲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手中一把大剪子“咔嚓嚓”地忙着修整草皮,压得低低的帽檐下,一双清亮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她,眼睛里隐含着愉悦的笑意。试灯凝眸在他身上,唇边突然也弯出笑缕,二人目光一触,又匆匆分开。试灯纵身跃上马背,老马识途,沿车马道往东面奔去。

趁旁人不注意,独孤吹梦丢下剪子,悄然离开。

鸿运山庄在外人不得入内的地方都布下了阵势,这些阵法却困不住独孤吹梦,只须细心琢磨,即可顺利破阵离开山庄。奇怪的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的人,此刻却偏偏绕回麒麟阁中,由侧门捷径独自走向那片小园。

昨夜听到那首词,他就想到这园中来看看,进了小园,那幢小楼中竟然空无一人,反倒是一墙之隔的忏情小筑飘来了笑声,女子的笑声!

听这笑声,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疾步沿墙根走去,由小园通往忏情小筑的一道石门,终年紧闭,门前几级台阶上爬满青苔,似是久已无人来此走动,他缓缓推开石门,举步穿门而入。

门里头一座小小的庭院,院中一口幽深的古井,井口冒着丝丝寒气。虽是仲夏季节,这里却如寒冬腊月般冷飕飕的,古井旁一株寒梅竟已缀了满枝花蕾,寒梅沁雪般的冷香飘在院中。

梅树后面赫然是一间黑色的小屋,屋门紧闭,独独开了一扇小窗,一片白纱窗帘被风撩出窗外,悠悠飘荡。

庭院内冷冷清清,孤井寒梅旁的黑色小屋尤显孤僻、神秘!

这里似乎没有人,他转了个身,正想离开,耳边忽又听到一种声音,声音虽不大,但在寂静的庭院中突然响起,叫人心头“突突”一跳。回头一看,黑色小屋紧闭的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竟徐徐敞开了。厚重的木门敞开时,发出类似呻吟的奇异响声,让人以为屋里头会蹦出某种可怕的怪物来!可是,门已开了,门里头却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动静!

独孤吹梦怔怔地盯着敞开的那扇门,突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仿佛门里头隐藏着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双足竟不由自主地往小屋靠近,一脚迈入了门槛!

屋子里光线昏暗,挂满了一幅幅白色幔帐,他随手掀开一幅幔帐,突然一惊,幔子后面有只斑斓猛虎凌空扑来,他慌忙闪身躲避,但,猛虎竟提着前爪跃在半空动也不动,虎口大张,却听不到吼声。他凝神细看,猛虎皮毛虽存,但内脏已被掏空,只剩一副骇人的骨架,不过是屋内摆设的一具标本罢了。

他再掀开一幅幔帐,后面同样有一只动物标本,是一只昂首吐信的巨蟒,再往前走是竖翅俯冲的隼、圆睁双目的猫头鹰、獠牙的野狼……由房梁拖曳至地面的层层白色幔帐后面都隐藏着一具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屋内有一种奇特的气味,似乎是淡淡的药水味。

他一步步往里走,屋内回荡着沉闷的脚步声,突然,一阵风吹来,满屋子悬挂的白色幔帐被吹得飞了起来,片片飘曳在半空,原本藏在幔帐后面的只只动物标本全都显露出来,它们怒睁着双目,却以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他,有种说不出的诡秘!满屋子的动物尸骸,满屋子飘荡的白色幔帐,置身其中,一股寒气直透心口。

就在幔子被风吹起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屋子里还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雪白的衣裳隐在白幔后面,极难使人发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雪白的绫罗长袖被风微微牵动,如一片飘起的白绫,实是一抹孤凄不祥的苍白之色。她的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一对猫眼在昏暗的室内闪出幽幽绿芒。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抹雪白身影,独孤吹梦心头微微一震,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凝眸望着女子的脸,她的脸上竟覆着一张面具,这是一张表情凄楚中带了一丝怨愤的妇人脸,淡淡的五官勾勒在苍白的面具上,表情相当逼真,冷冷的面具配着逼真的表情,神秘中透着一丝灵异。他的目光顿时被这张面具牢牢吸住,隐隐记得这种面具有个名称,叫“勾阎”。

盂兰节来临时,鬼城酆都里一些冤妇魂魄就会戴上这种面具,溜出鬼门关,来阳间寻找其夫。

这个戴着“勾阎”面具的女子,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冷冷冰冰,似乎也只是一具标本,却不知这张面具底下的脸是否还保存完好?他心念一动,手已慢慢伸出,欲摘下她脸上的面具。猝然,她怀中的那只猫动了一下,弓着背“喵呜”叫了一声,他一惊,凝神细看,那张“勾阎”面具开出的细小眼洞里,分明有两道视线透了出来。这不是标本,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已微微触及面具的指尖一僵,旋即缩回,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屋中突然响起一个梦般缥缈的声音:“你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女子,被风吹动的绫罗长袖里慢慢伸出一只手,似柔葱醮雪般的一只手,纤细,美得毫无瑕疵,但露在飘飞的白绫长袖外,实是带着种凄秘幽冷的妖气。这只手缓缓伸向了他,招魂似的招动一下,“来呀,你过来呀!”

一缕阴寒之气自足心蹿起,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一幅白色幔帐忽然垂了下来,隔在两人中间,屋子里的风消失了,一片片幔帐又笔直地垂下,挡住满屋的动物标本。

独孤吹梦没有忘记他此时的身份,一个小厮,乱闯主人家的屋子,被旁人发现自然是不太好的。他霍地转身往外走,掀开挡路的幔帐,又骇然震愣在那里。那个戴着“勾阎”面具的女子竟也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了这幅幔子后面,面具里两道幻魅的视线始终牢牢盯着他。

女子突然开了口,语声幽冷:“你为何躲开?”

今日不是鬼节,此地亦非鬼城,这女子却戴着“勾阎”,而且显然已将误入此间的他当作了其夫!他皱了皱眉,旋身往旁侧退去,以极快的速度掀起旁侧幔帐,抬眼却又瞧见一抹雪白身影,这女子居然如影随形!

对着他骇然的眼神,她格格发笑,“你躲呀!躲好了,我再来捉你!”

盯着她,怪异的感觉绕上心头,他终于开了口:“夫人认错人了,小的只是庄中一名花把势。”话落,他松了手,幔子垂下,又猛然被他重新掀开,幔帐后面果然不见了那个女子,眼角余光只微微瞄到一片雪白的裙角闪入了旁侧一幅幔帐,机不可失!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间屋子。

踏出石门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怀抱白猫的女子就站在黑色小屋的门里,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追出来。当那扇木门徐徐关上时,门里的女子伸手缓缓摘下了“勾阎”面具。

门关上的一刹那,他猛然看清了她的脸——雪花般美丽的面容,柳眼眉腮,楚楚风情,唯独少了几分刚烈之色,但那眉眼、那眉眼……分明就是他的亡妻!

“妃衣?!”

他惊喊一声,飞快地冲回石门里,眼前景致一花,那间黑色的小屋居然倏忽不见!庭院里静悄悄的,只见疏花木影,哪里还有绫罗裙裳的女子?

幻术?不,那个女子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绝非幻术所营造的虚幻影像!

“妃衣……妃衣……”站在庭院里,他失了魂般喃喃自语,“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会回来找我……”

石门外,轻捷的步履响动,一个翠衣丫鬟的身影突然转入门里,惊见庭院里站了个陌生人,她急喝:“什么人?竟敢私闯山庄禁地!”

庭院里呆站着的独孤吹梦,神志骤然清醒,见这丫鬟满脸紧张防备之色,他歉然道:“在下途经此处,方才这庭院里有个女子身影……”

“你见到小姐了?”丫鬟又是一惊,“昨夜就不见小姐人影,怕是又发病了……”不小心说漏了嘴,丫鬟赶忙掩口,目光闪烁,惶惶看了看四周,又急忙催道:“快些离开这个院子,不要再随处乱走。”说完,她自个先匆匆离开,片刻也不敢在这庭院里逗留。

小姐?!丫鬟口中的小姐难道是……

独孤吹梦心中骇然,猝然旋身,浮光掠影般冲山庄东面掠去。

聚义厅位于山庄东面,厅中几张酸枝太师椅,中间隔了小方桌,窗明几净,主人与宾客落座,把盏品茗,气氛融洽。

“试灯姑娘不仅知书达理,还是个品茶行家,谙练斗茶之术,老夫佩服、佩服!”

大厅正前方,首座上端坐的紫袍老者端起茶盏,冲着客座上一位穿着红嫁衣的婉约女子笑着说道:“龙井、径山、虎丘、武夷、君萝……老夫的庄子里多的是好茶,试灯姑娘闲时不妨与独孤公子一道来品品茶……”

“庄主!”绕着弯子说了这么多,聪慧如她自然听得出仇二爷话中弦外之音,“有句话,小女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仇二爷有的是肚量与耐心。

“庄主拖我转交的画,已经到了吹梦手里,他见过画中女子,让我来此捎个口信——吹梦无意娶令千金为妻,请庄主另择佳婿!”轻轻搁下茶盏,试灯温温绵绵地道:“事已至此,庄主若一意孤行,毁人姻缘,是要折寿的!”

“毁人姻缘?”仇二爷也放下了茶盏,盯着姑娘家身上所穿的红嫁衣。人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也难得一个姑娘家如此大胆,又如此痴情!他捋髯沉吟,“试灯吹梦,确是一段佳话,只是我那女儿……”

“你那女儿犯的是什么病?”

突兀响起的话声从厅外传来,仇天刑愕然抬眼,却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居然大步走进厅门,清亮的眼神注视着他,直欲洞穿肺腑!

“你、你……”仇天刑惊愕之余,倒也认出来人身份,似乎就是昨日入庄的那个车夫!

“梦,出什么事了?”

怕仇二爷盛情挽留,吹梦原本就不愿露面,眼下她都向庄主辞行了,他却突然来到厅中,试灯诧异之极,起身迎上几步,这才发觉梦的神色不太对劲。

“我刚刚见过您的女儿!”从忏情小筑里出来,独孤吹梦气息未平,心绪未宁,向来谦和淡然的语声竟也开始咄咄逼人,“她戴了‘勾阎’面具,在一间黑色小屋里,与我相见!那是您的女儿,还是……”还是他的亡妻?

“冉儿她、她……”仇天刑万分惊异,腾然站起,大步上前,盯着这“小厮”,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来与你相见?”

“不错!”昨日所见的仇冉冉,绝不是他的亡妻,为何今日这个仇冉冉又扮作了他亡妻的模样?而且,竟是如此神似!

“独孤公子?”能让冉儿摘了面纱相见的人,除了独孤公子,不会是旁人!仇天刑喜形于色,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对方肩膀,无比激动地说:“总算把公子给盼来了!冉儿终于有救了!”说到这里,眼眶竟也微微湿润。

“此话怎讲?”试灯依旧满头雾水。

“冉儿她、她……她中邪了啊!”仇天刑爱女心切,说着说着,竟冲人跪了下去。

独孤吹梦大惊失色,赶忙伸手去扶,“使不得!庄主,快快请起!”扶着人坐到椅子上,试灯递上茶水,让老庄主平静一下情绪,递出去的杯盏却被推开。

仇天刑只顾抓紧独孤吹梦的手,如遇救星,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颤声道:“公子要救救我家小女,救救她啊!”

“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试灯也察觉到庄主摆下的招婿宴,内情并不简单!

仇天刑老泪纵横,当着独孤公子的面,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诉说一番:“试灯姑娘,老夫这个女儿也曾为情所困!老夫本以为,将她锁在房中关些时日,自然就能让她断了那份心思,可谁知……谁知这倔丫头为了出庄幽会意中人,竟然以死相逼,把脖子悬在梁上,非要让老夫撤了八门金锁阵,放她出去,不依她,这丫头竟然冲亲爹拔剑相向!唉——孽债、孽债!”

“于是,您就让她离开山庄了?”试灯也只能苦笑,女儿倔,当爹的更倔,闹腾了这么久,还不如早早成全了这双小儿女,岂不皆大欢喜?

仇天刑长吁短叹,既郁闷又懊恼,“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一时心软,放这丫头出去!老夫当时还派了几个手下暗中保护她,一路尾随到她要去的地方……”

“幻城?”独孤吹梦猜测,要找端木空,就得去幻城。

孰料,仇天刑却给出了一个叫人怎么猜都猜不到的答案:“不,冉儿她只去了一个地方,就是公子的鹣鲽小筑!”

什么?!独孤吹梦听得呆住,试灯也惊愕了个十足十!

“她、她去那里做什么?”

仇天刑摇了摇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当日去那里是想做什么?只知道,她去了独孤公子的鹣鲽小筑,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以前从不养猫从不穿白色绫罗,如今反倒时常穿着一身的白,抱着猫,神神鬼鬼地躲在房间里,一个人自言自语。老夫请过郎中,也请过矛山道士,这丫头的疯病就是不见好,时不时就在半夜闹,闹得山庄里不安宁,连仆人丫鬟都在私底下说闲话……”连连叹气,这样难以启齿的话,他也不得不说,“小女怕是中了邪,被鹣鲽小筑里公子的那位亡妻鬼魂附了身了!”

“荒唐!”试灯挑了眉,“鬼在人心,只怕是您的女儿心中闹鬼罢了!”

“但、但她好端端的,为何偏要跑去独孤公子的鹣鲽小筑?”仇天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独孤吹梦。

独孤吹梦脑海中闪过黑色小屋中的那幕情形,只说了一句:“妃衣养过一只白猫,她也喜欢穿雪白的绫罗长裙。”

“公子的住处是不是真的闹鬼?”仇天刑小心地问,“所以,公子也很久没有回家去住?”

独孤吹梦啼笑皆非,不回去,其实是怕睹物思人,平添伤感,反倒令旁人有了诸多猜疑,“庄主若是有所疑虑,不如随我一道去蜗居看看,一切便可明了!”

“如此甚好!”仇天刑想想还是有些不妥,又道:“老夫就不必跟着去了,公子回家看看也好!老夫这就吩咐下人帮公子备好路上所需,明日再启程吧!今日,请公子先与小女谈谈,或许,能问出些病症来!”

“那就由我去吧!”试灯笑眯眯地接道,“女孩儿家唠嗑起来,自然方便得多!”

仇天刑噎了一下,干笑,“试灯姑娘当真有一番巧心思!”

“哪里哪里!”她又如何看不出这位当爹的想给宝贝女儿创造机会,只不过,有她在,再多的机会也轮不到那个神神鬼鬼的丫头片子!

见试灯脸上虽笑,瞟过来的一记眼神却妙得很,独孤吹梦面颊又开始晕红,极不自在地干咳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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