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秋回到官府的时候，看到杨西便站在官府的大门前，他下了马，走到杨西身边问她：“你怎么来了？”
“这个。”杨西递出手掌打开的东西，正是那天陈明秋给她的金叶符，她眨着大大的眼睛说：“我来还给你。”
陈明秋接了过来，发现她的脸都还有昨夜那场风雨里留下的血迹，便想伸出手帮她抹去，可她却躲开了。
陈明秋收回手来，说：“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们死了，可镖局还在，我得守下去。”她说。
陈明秋侧过身，看向那一侧路上站满了的红叶与军士，便知道小姐不可能再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傻小子了。虽然相处了仅仅只有十几日久，但小姐那一夜替他煎药，陈明秋心里真的大为触动，还有秋千儿，这些善良到骨子里干净的姑娘，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也好。”陈明秋说，他的右手握成拳状抵在胸前，左手放在身后，便走过杨西到里边去了。陈冬梅看着杨西，诧异殿下竟会将金叶符给她，看到殿下进去便跟了上去。
杨西呆呆的看着他们从面前离开，凝滞了的眼睛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她站在原地，乱发被风拂起，落下一片红褐色的地上花瓣来，被前行的步伐踩踏。
“我希望我的父亲还有十三位师兄能每次出镖回来都好好的，还有傻小子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官府门里，陈明秋突然停下脚步来，对着身后的陈冬梅说：“冬梅姐，派些人保护好她。”
“是。”陈冬梅说。
他便继续向前，朝着大堂而去。
常候已经将从秋家宅院取来的那幅画放在高悬明镜横匾下的桌案上了，陈明秋看到那横匾，想起了那日在镖局由尹令亲自送给杨西的替天行道的横匾来，尹令所言所举无比正义凛然，当着众多百姓夸耀侠义，却背地里勾结云烧军企图反叛。
“皇叔公为何如此？”陈明秋喃喃说，他记得将离曾提及陈王爷。王爷，苍楼只有一位王爷，便是乾陵王，陈言岙。
乾陵王是皇爷爷的小弟，是陈明秋的皇叔公，如今已白髯徐徐。
陈冬梅没有答殿下所言，因为她知道殿下心里明白，亦不是在问她。
陈明秋走上桌案前，摊开那副陌生且熟悉的画来，他看到画上的女子，额间悬挂着的水晶吊坠，他的手沾了沾画面，又赶紧移开，合上画来。
陈冬梅问：“殿下，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说：“该回去了。”
……
李家的人与尹令都被押上了断头台，当着湿漉漉的灰色般的昆城再染上一些颜色，春时的绿叶有一些枯死，自前些日子的雨后已经抽出新芽来。
太子殿下的车队行在街道上时，陈明秋拉开马车的窗布透过窗口看到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好似孩童的娘赶紧跑了过来，抱起孩童便走，她着急的说：“你这孩子，要是被那杀人如麻的太子看到还不得遭罪！”
陈明秋拉着窗布的手有些僵硬，看着外头许久才放下来。自从在昆城深得人心的尹令被他下令处死，无论他在昆城贴满尹令的罪行，昆城的人总认为太子殿下是一位杀人狂魔，是个屠夫！竟连尹令那么好的大人也会被杀。
马车外头忽然有被什么东西砸到，听着外头军士的对那些扔东西的百姓斥责声，陈明秋只是让军士们闭嘴，好好赶路，让他们砸。
一阵阵砸在马车上的声音不断传来，陈明秋静静的坐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等到了明河边，那棵柳树旁，陈明秋拿着一幅画走出了马车，便看到马车边马车顶上都是碎叶菜渣，还流有明黄浓稠的蛋液。
他走到埋着秋千儿的地方，柳树下落满了被人祭拜过后留下的很多白布，四散在周围。波光粼粼的河面印着陈明秋的模样，他坐了下来，也不管黄土多脏。秋家的人知道郑灿已经死了，只想向太子殿下讨要秋千儿的尸首，可陈明秋不让，他对秋家的人说：“别逼我动手杀了你们，此刻假仁假义地向我讨要被你们赶出秋家的秋千儿，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给我滚！”
秋千儿可怜，陈明秋看到红叶呈给他关于秋千儿身世的折子时，便更觉得秋千儿可怜，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只能将这幅画捎给那位姑娘。
陈明秋挖出一个小坑来，将《太杭宫夜景》放到里边，取出怀里的火折，打开木盖，用力吹着，渐渐冒出火苗，将那幅画点燃。
一缕缕飘起的青烟，希望带给远去的人一些慰藉。
那些死去的红叶姑娘、杨老爷还有十三位镖师，一些青龙与左卫军的人都一齐被埋在这片土里。
陈明秋一拳打在土上，还有那很多很多在曲山死去的青龙军们，他眼中满含着不甘，怪那些意图反叛的云烧军吗？不！怪他自己。
如果没有自己，或许这些人就不会死。
“那些人有错吗？他们说的对，我是屠夫……”陈明秋站了起来，他背过身，踉跄地走回到马车里。
马车辗转，又开回到来的路上。
江别岚站在明河的对岸一角看着远去的马车，对着身旁的白羽说：“可惜。”
“可惜什么？”白羽搭着他的肩问道。
“爷爷昨日见了太子殿下后说他以后若是成了皇上一定是一位明君。”江别岚叹了一口气。说，“今日皇上传来了圣旨，让太子殿下返回京都。”
“乾陵王没了云烧军，李家也倒了，只能和我们合作。到时和林大人们一起逼宫，这昏君的死期也就不远了！”白羽说。
江别岚看到马车已经消失在眼底，他看到那一片埋满了人的土地，有些失落，他想：“陈明秋，你也在为这些人伤怀吗？当今皇上为了能够磨砺你，不惜让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做你登上帝位的奠基石，你觉得他该不该死？苍楼是所有苍楼人的苍楼，不是他一个人可以随意挥霍性命的苍楼！”
“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云汐的，你放心。”
他看着，那片土地上仍然飘着袅袅的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