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晚上开始，年轻人暗地里发了誓：一定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爱护、照顾好这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决不让这两个孩子忍饥挨饿受欺负！
刚进牢房那两天，年轻人因为心情极度压抑，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他所剩下的饭食，一开始让老犯人独吞了，后来其他犯人不干了——因为牢房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有犯人剩饭的时候，这所剩下的饭食应该由大家平分，而不是由哪个犯人独吞。老犯人慑于众人的压力，再也不敢独霸年轻人的剩饭了。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轻人的剩饭越来越少，但大家还是恪守着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哪怕是几口饭也要平分。
这天下午，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前面两轮分饭和往常一样，各人喝自己碗里的；最后一轮，各人喝完自己碗里的，便把目光集中到年轻人那只饭碗上。
“对不起大家了，今天这碗饭，我可不能分给你们了。”说着，年轻人端起自己那碗饭来，在小莹碗里倒了一半，又在小晶碗里倒了一半。
两个孩子瞪大眼睛望着年轻人。
年轻人笑道：“别看着我，给你们你们就吃。快吃呀！”
“慢着！”孩子们端起碗来刚要喝，老犯人喊了一声，“我说，这剩饭能这么分吗？”
年轻人反问：“你说说为什么不能这么分？”
“监狱里有规定……”
年轻人把目光射向墙上的狱规：“那你说说是第几条？那上面是怎么说的？”
“……第，第……”老犯人张口结舌说不上来。
年轻人命令似的：“孩子们，吃你们的，别理他！”
“不行，这饭，这饭不能这么分！”老犯人不肯罢休，仍在声嘶力竭地纠缠。
“是啊，这饭不应该这么分……”
“这大人都吃不饱，干嘛分给孩子呀？他们吃得再多，能倒尿桶吗……”
有两个犯人随声附和道。原来，在号子里面，倒尿桶也和打饭一样，都由犯人轮流去做。两个孩子年岁太小，这样的值日自然也就免了。
年轻人把目光转向那两个犯人：“如果你们非要这两个孩子倒尿桶，那就让我去替他们；打饭也是一样……”
那两个犯人连忙摆手：“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我看你们二位，年纪不算小了，大概在家里也有孩子了吧。想想吧，如果你们的孩子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不觉得他们可怜吗？不觉得在这个年龄段他们应该吃得更多更好吗？”
年轻人几句话说得那两人哑口无言。
“89号说得对。一碗饭分给大家，一人不过几口；分给俩孩子，他们还能长身体呢……”
“是这个理儿……”
又有别的犯人在议论。
但是，那个老犯人还是执迷不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一个新来的犯人——现行反革命分子，罪行本来就够大的了，难道还想别出心裁破坏这里的规矩，来个罪加一等？”
“你这个老家伙，说我是反革命？谁告诉你的？这狱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不许互通姓名，不许互通案情，不许有任何涉及他人案情的交谈……’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你这不是在有意违反狱规吗？你说，你必须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老犯人原以为用“反革命”这个时下最令人恐惧的罪名一下子就能把年轻人给镇唬住，没有想到，画虎不成反类犬，把自己搞得挺狼狈的：“没……没有人告诉我，是，是我自己……瞎，瞎猜的……”
“没有根据，胡猜乱说，对于一个犯人来说，就是罪上加罪！”
在年轻人有理有据的申斥下，老犯人收敛了他的嚣张气焰，退回到他原来的坐处。
年轻人回过头去，见两个孩子面前饭碗里的饭一动未动：“哎，你们怎么还没吃呀，马上就该放风了！”
两个孩子这才端起碗，大口大口喝起来。没过多一会儿，随着一阵锁链响，铁门“咣”的一声打开了，紧接着就是看守的号令声：“放风了，放风！”
看守的话音未落，一句“报告班长”的声音又猛然响起。原来是老犯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冲到门口，冲着看守喊道。
“什么事？说！”大个子班长问。
“报告班长，89号犯人他违反狱规……”
“违反了哪一条？”
“他不按规定乱分饭……他给那两个小崽子多分……”
大个子班长用目光寻找到年轻人：“89号，是这样吗？”
“是这样。”年轻人平静地回答。
“那不行。分饭不公平，会惹麻烦的！”
“我分给他们的是我剩下的……”
“你……你是说，你把你剩下的饭分给那两个孩子了？”大个子班长听了先是一愣，稍微迟疑一下，“……那也不行。”
“为什么？”
“这‘为什么’是你应该问的吗？”
老犯人见状立刻又得意起来：“竟敢责问班长‘为什么’，胆子还真不小！”
“我问你了吗，你插的什么嘴？”大个子班长瞪了老犯人一眼。
老犯人立刻低下头来：“是，是，我多嘴，我该死……”
年轻人也狠狠地瞪了一眼老犯人，然后对大个子班长说：“报告，我也有一件事要向班长汇报……”
“说！”
“15号犯人当众说我是‘反革命’，公然违反监狱规定……”
“15号，有这回事吗？”大个子班长的目光紧紧盯着老犯人。
“是他先乱分饭的，我才……”老犯人支支吾吾地说。
“这狱规究竟是怎么学的？都先去放风，等放完风，我再收拾你们！”
放风的时间只有三分钟。在这短短的三分钟里面，整个号子里的人，除了轮到今天值日打饭的要把饭盆和所有的饭碗刷洗干净外，其他的人要用跑百米的速度冲向后院里的厕所，蹲坑排便擦屁股提裤子，倘若是遇上大便干燥那可真是一点辙也没有。年轻人就赶上过一回：蹲在那儿怎么使劲也拉不出来，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便意，催人回号子的喊声又急匆匆响起……
放风回来，大个子班长取来两副手铐，分别给年轻人和老犯人戴上，罚两人在大通铺中间笔直地靠墙站着。
“你们两人老老实实地给我站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蹲下、坐下。表现不好，就站它一宿，休想睡觉！”大个子班长说完锁上铁门走了。
大个子班长前脚刚走，老犯人就试着弯腰蹲下来。没想到大个子班长偷偷地杀了个“回马枪”，他突然把铁门上的活动小门猛地一打，吓得老犯人浑身一激灵，慌忙站起来。
“15号，你个老东西，偷奸耍滑是不是？”
“没，没有……”
“没有？你甭狡辩！饶你这一次，下次看我怎么处置你！”大个子班长把活动小门一打又走了。
这回，老犯人着实规矩了好一阵子。
到了约莫下午六七点钟的时候，铁门上的活动小门又一次被打开了，露出一双威严的眼睛，把房间里面扫视了一遍。
“喂，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老班长查号来了。
“报告班长，因为违反狱规，我们俩在接受惩罚……”老犯人谦恭地报告说。
“报告班长，15号说的不对，是他一个人违反了狱规！”小晶站起身来纠正老犯人的回话。
“你的意思是89号没有违反狱规？”
“是的，报告班长！”
“那我就进来看看，要不是那么回事，就连你一起罚！”
“行，没问题！”小晶大声地向老班长保证说。
老班长打开铁门进来后，在大通铺旁边站定：“89号，你先说说你的情况吧，因为什么给你戴铐子？”
“我把我剩下的饭分给了兄弟俩……”
“分就分了吧，怎么就戴上了铐子呢？”
“15号嫌我没把饭分给大家，说我违反了监狱规定……”
“15号，”老班长把目光转向老犯人，“狱规上有这一条规定吗？”
“没，没有……”老犯人不敢抬头，低声嗫嚅着。
“没有，你就敢胡乱编造，嗯？”老班长的声音严厉起来。
“报告班长，我不敢……”老犯人吓得立刻挺直了身子。
“胡编乱造狱规比违反它更严重！”老班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报告班长，我再也不敢了！”老犯人恨不得跪下求饶。
“89号，你过来。”老班长给走过来的年轻人打开了手铐，“坐回你的原处吧。”
“报告班长，求求您给我也打开吧！”老犯人见老班长要走急忙伸出手来哀求道，“我也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多分一口饭呀！”
“收起你的好心吧！”老班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关上了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