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画室在稍微偏北京郊区一点的地方,五环以外,与其说是一个画室,倒不如说是个艺术学校,因为在这个校区里面,不仅仅有高考美术班,还有音乐班和舞蹈班。一个四层的小楼,一楼女寝,二楼男寝,三楼是音乐生班与舞蹈班,四楼是美术生班。周郊有池塘,树林,艺术家工作室和本地村民的农舍。画室接待人员带我参观了四楼画室,人不多显得教室十分空旷和安静,楼下传来弹钢琴的声音,我听得出那是杨提尔森的曲子,轻盈流畅,活泼纯粹。我让接待人员带我也去看一下三楼音乐班,音乐教室较小一些,教室里有两架钢琴和一些录音设备,一个讲台和几个黑色凳子。弹琴的是个穿一身白色连衣裙披散着头发的女生,背对着我们继续弹着,丝毫没去留意有人进来。出来后接待人员跟我说音乐班学生现在还比较少,刚才那个是一个音乐学院大一的学生,过来代课的。然后去看了寝室,杨提尔森的曲子也转到了由头顶上传来,我一直沉浸其中,到了院子里也能微弱的听到,弹得很棒,相对官方录音带的效果稍有生涩,但也弹得更有自己的味道。
我决定先在这个地方待一段时间,我也很喜欢音乐,小时候练过一段时间钢琴,但没有坚持下来,后来就一直在学美术,对于音乐仍有一丝向往。在这里能接触一些学音乐的人让我比较兴奋。
第二天我便办理了入学手续,被分到一个两人间的寝室里,宿舍是按大小不同安排人数,有大一点的六个人一间,多数是四人间,我这个寝室是旁边办公室隔出来的一间,也只够住两个人。刚进寝室,就一个家伙从床上探下头来问“哥们有烟没?”
“我看起来像抽烟的人吗?”
“你是新来的同学啊?我也是早上刚搬进来,这地真热,空调遥控器还不好使,你东西多吗?我帮你搬啊?”
“不用,我就这一个箱子。”
“来来来,我给你把箱子放这”他麻溜的下了床帮我把行李箱拖到了门后隔板上“你这个床上没有褥子,正好我床上有两张,给你一张吧”说着他又掀开他的床单,抽出一张褥子来铺到了我床上。
我丝毫不为他的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所动,因为刚才路过其他寝室,每一个空着的床上都有一层褥子,他分明是提前霸占了原属于我床上的褥子,然而我却也没有去戳穿他。这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言谈举止都略显猥琐,但也是个热心肠,本性应该不坏。
简单聊了一会,他叫许光,从辽宁来的,来这也是因为他家里面跟画室校长有点关系,画室只收了他很少一部分学费。但他完全就是个干什么都不着调的家伙,文化课也差,专业课也差,油嘴滑舌脑子却蠢,猥琐却又单纯,虽然如此,但总比大多数自我又冷漠的美术生让人相处起来感觉舒服。
下午一起去了画室,老师是中国美院毕业的,创业失败后来这个画室来代课的,大约奔三的年龄。画室摆了三组石膏,每组大概三四个人画。我选了伏尔泰那组。北京的天气依旧很阴郁,憋了很久的阴天,不知最后会迎来一场怎样的暴雨,粘稠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让人愈发懒散,教室里画画的同学都给人一种“老骥伏枥,不能***的感觉。教室主灯没开,只开了静物灯打在石膏像上,我总觉得伏尔泰的微笑是由于他牙齿的地包天所致,他时常拿他的舌头来舔门牙所以才有了类似微笑的表情,这么想来,他那和蔼的神情就变得尤其滑稽。伏尔泰主张“天赋的力量大于教育的力量”,这和美术培训机构包括高中里的教学标语完全相反,为什么还会有人前仆后继的去运营这个教育模式?后来我才明白,无论是高中,大学或是培训班里的人,甚至是老师大多都是庸才,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这样一个集体观念,也只能按照教育庸才的模式去运营这个体系了。
开始画了之后,老师过来给我讲了一些画石膏像的步骤和要点,我并非零基础,从小就爱好画画,初中时接受专业训练,他讲的这些东西都懂,但还是耐心地听他讲完了,在老师面前表现得什么都懂的话,他也就不会教你什么了。这个老师长得像米老鼠一般,个子不高,但也显得比较成熟。姑且称他为米老师。画了没多久,旁边的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家伙就开始跟我寒暄,我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致他给我传达的意思是他叫李威,是复习生,去年考了鲁美造型第八名,因为想去央美,才又复读了,这个画室因为他画得好给他免了学费,他还有个很漂亮的应届生女朋友从老家跟他一块来这个画室学习,很黏他,他在画画和生活上也都很照顾她。
画完之后,我看了一下他的画,光影效果做的很强烈,但是型没有我画的准。他也看了我的画,毕竟他是复习生,从他脸上可以看出没有和我拉开差距让他略有不爽。
期间许光也过来拍了两嘴马屁,对,他夸人画得好的感觉就像是在拍马屁,哪怕是真诚的,也顶多是真诚地拍马屁。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猥琐了?
我考虑到旁边还有个复读生,便说“李威这个效果做的更棒,黑白灰很强烈,气氛处理的也好”
李威笑了刚想谦虚一下,许光却趴近了看看李威的画,又看看我的画说“他这张没你画得像”
“…”
到了傍晚,天气变得更加闷热,我们在教室里围成一圈画速写,站在中间当模特的同学估计是站麻了,腿一直在抖,满头大汗,画画的同学也都是上衣被汗打透黏在背上。憋闷,烦躁,看着模特一直在不停得抖腿就更是加强了这种躁动的情绪。我脑袋里闪过二战纪录片里炮轰诺曼底登陆的场景,而这个抖腿模特还没下船就被炮弹炸飞,只有一条腿被炸到岸上,不停在抖,又挨了几子弹才停下。电影汉尼拔里,优雅的吃人教授汉尼拔放了一曲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在裸体躺在餐桌上的抖腿模特面前有节奏地挥舞着刀叉像是在指挥乐章一般,并用地道的不列颠口音说“抖动的大腿,是最鲜美的食物”,而抖腿模特只有惊恐到狰狞的表情,哭喊声已被奏鸣曲盖过。医院里长着和抖腿模特一张脸的一个小胖子被护士打针吓得如杀猪一般嗷嗷叫,被打针的那条腿仍然在抖。
突然窗户刮进一股凉风来,教室闷热粘稠的空气被稀释得愈加通透,有几个同学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楼下音乐教室响起调试钢琴的声音,远方传来一阵缓缓的闷雷,抖腿模特也停止了抖腿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要下雨了。
咚咚咚叮叮叮咚咚咚叮叮叮咚叮叮咚叮叮…
楼下开始弹奏的是李斯特的名曲《钟》
开篇几个简单的音符缓缓带入,像一个腼腆的舞者少女步履轻盈地试探着走进一间空荡的舞蹈室。
外面的树林开始哗哗作响,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流下一道道水印。接着更多的雨点打下来,伴着强风被卷入教室,打在几个靠近窗户的女生身上,女生们尖叫着慌乱躲开,窗帘也被吹起呼啦啦地飘卷着。
钢琴音符渐渐愈加流畅急速,像山涧流水至狭窄处,舞者少女小步跳起,在空中旋转落地,左右换步轻盈跑开。
一道闪电紧随着一声响雷,更强的风卷着更大的雨滴打进来,打在试图想要把窗户关上的女生们身上,一个女生捂着裙子退缩回来,一个女生被卷在窗帘里尖叫着摸不出来。还有在一旁笑得前埔后仰的男生。一阵一阵哗哗的树声和轰隆隆的雷声,窗台上噼里啪啦地溅起水花。
钢琴旋律流转直上,高低轻重紧密衔接的音符如急流奔驰,又遇阻岩形成一个个高速漩涡,舞者少女脚尖点地轻巧踏步,旋转,跳跃,双臂划出美丽的弧线。
狂风卷动树木,张牙舞爪。暴雨倾泻如瀑,奔溅泯灭。闪电与轰雷此起彼伏,随着钢琴曲的节奏肆意咆哮舞蹈。
我一定要去见见弹琴的人。
我走进音乐教室,正在弹琴的依然是昨天那个背对我的音乐学院大一学生。我悄悄在她旁边坐下,披肩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双眸认真而又极富情感,纤细灵活的双手像是在琴键上跳踢踏舞。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美极了,并非是因为长相,而是整个身体都散发着一种特殊的美丽。我就一直这么在旁边欣赏着她,沉浸于美丽的钢琴曲与她散发出的美丽光环里。
她弹完这首曲子,我本想称赞她弹得真棒,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真漂亮!”
她看向我一脸疑惑。
“我说你弹得真漂亮,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曲子。”
“哦,谢谢,你也是这里的老师吗?”
可能是我长得确实是有点成熟吧,由于一直以来在学校担任班长,文化课和专业课也都是学校最好的,相对普通的应届生感觉上也更加自信沉稳。而这个傻傻的代课老师竟然把我也当成了代课老师,我决定逗逗她。
“对,我是美院大二的,给米老师作助教,在四楼上课。”
“哦,我是音乐学院大一的,在这里带音乐班”
“嗯,那我就是你学长喽”
“学长好。”
“好好好”
我们又随便聊了一会,她叫陈唯一,小时候想学画画,不过她父亲是个半吊子吉他手,自己无所作为就把自己的音乐梦转嫁给了女儿,所以她很小就开始弹钢琴,现在在音乐学院作曲系就读。我说我很想听听她作的曲子,于是就加了QQ,她说晚点她会把录好的音频文件找来发给我。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许光一直在跟我聊画室小女生的话题,许光有自己特殊的审美,喜欢大胸大屁股的类型。班上有个说话很嗲的女生,戴着一个特别明显的假睫毛,身上总是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这个女生是许光聊天的中心内容。
“那对大**握在手里手感一定特别棒。”
“你可以找到她跟她确认一下”
“我哪敢呀,你给我支个招呗?”
“我可没经验”
“你长得也算挺帅的,没搞过对象?”
“没”
“我也没搞过。”
“看出来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屌丝样,谁会找你?”
“我这条件也不差啊,要模样也有模样,要身材也有身材。哪点差了?”
“跟这没关系”
“那跟啥有关系?”
几乎每天许光都会发起这种无聊的话题。我翻看着手机等着陈唯一给我发她的音频,微信里有一条名叫华丽的沉默的好友申请,签名是:竟敢骗我,我非弄死你!微信号是拿我以前的手机号注册的,这里没人知道,估计是老家的同学,我点了同意之后便没再理会。
早晨起来,看见qq上发来三个音频文件,时间显示是半夜三点钟发的,果然大学生都是夜猫子。我点开第一个,响起清澈的钢琴曲,像是傍晚坐在小溪边静静感受河流抚过石头的气息。第二个音频是描绘一种诡异的氛围,像是半夜在漆黑走廊里磕磕碰碰寻找一扇门的感觉。第三个曲子像是在描绘两个武士决斗的场景,时而刀光剑影雷厉风行,时而按兵不动,凝视揣测。正当我沉浸其中,浮想联翩的时候,许光突然来了一句
“你把闹铃关了不行,这才几点?”
无限扫兴。
我把我对这三首曲子的感受在QQ上给陈唯一发了过去。中午的时候,她给我回复了个笑脸,“这正是我写这些曲子想要表达的感觉,居然能有人同样感受得到,真好!我还在写别的曲子,到时候也请多多指教。”
我回了一句“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