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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交界线

言溪有些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还不怎么明白自己怎么会参加了这次的中学同学聚会。一个小时前她不还扔了丢了七次硬币,转了八次笔吗?

“言溪?喝点东西吗?葡萄柚?”

她仰头看着眼前向递上饮料的女子,暗红色的套装尽显她的干练利落,削得薄薄的短发掩不住一边硕大的金色耳圈。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哦,是江羽。真奇怪,当年最好的朋友汪天晴、麦晓欣此刻都不在身边,再次相聚,陪伴身边的人倒成了初中时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的江羽,若不是同上一个高中,两人也不会熟稔。

这,兴许就是命运。

江羽如蝴蝶般在场内来回穿梭,与在场的老同学们交谈甚欢。言溪就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喝她的果汁。

“听说,思婷回来了。”盘旋了几个圈子后,江羽终于回归,报告消息所得。

“是吗?”言溪放下杯子,生怕自己握不住。

“不知道混得怎样?”

言溪打开包翻找手机,随口道:“从国外回来的总要镀层金。”

“思婷还要镶什么金,原来的家底就是‘999’了。”

言溪继续翻包倒袋找手机。

“还有更劲爆的。”一个男人将头伸过来,“思婷和成信凭又在一起了。”

言溪的手一顿,瞥了对方一眼,这个尖嘴猴腮的人是她们的同学吗?

“哇,真的啊!”又有人凑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哪得来的消息啊?”

尖嘴猴腮男的劲爆消息吸引了方圆十米之内的所有同学们,围聚在一起,好不——八卦!

江羽推推言溪,“还没找到啊?”

言溪“啊”了一声,翻出好不容易找到的手机,“找到了。”那刻意放高的声音依旧淹没在同学们的八卦喧嚣中。

“据说成信凭这几年混得不错啊,人家到香港读的大学,还是提前毕业的。”

“呃,你怎么知道的?”

“何雅倩说的。她呀,到香港作交换生,恰巧在那里碰到了成信凭。”

“这么凑巧啊。有没有发展出什么啊?”

“顶多是有缘无分,思婷才是正主。”

言溪又往里挪了挪,低头忙于手机消息,仿佛真有什么紧要又隐秘的事情。

“去年我倒看到过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哦?是吗?怎么样啊?”

“这就是我要说的,头发长长的,长得娇小玲珑的,蛮可爱的。”

“呃,那不是又是思婷那一款的?”

“就是啊。”

“这次思婷会来吧?”

“好像是的,听说何雅倩也来,到时候不就清楚了?”

言溪始终无法忽略耳边的碎语,她自己是不是该松口气,没有人向这头投来鄙夷的目光,是不是代表着已没有人记得她这个破坏他人大好姻缘的卑鄙小人,又或者是在无敌真爱面前,她这样的跳梁小丑实在无足轻重?

既然思婷要来,她这个丑角是不是该趁主角没有登场,众人还未觉醒之前识相地走开?言溪的目光不自觉投向门口,身子已经开始向外挪移。

江羽喝了口冰啤,睨了眼言溪,凉凉道:“怎么不见他们关心关心麦晓欣和汪天晴来不来?”

言溪不知道麦晓欣为什么不来,初三那年她们两个因为那件事开始疏远,之后的联系时断时续,感情早不若当年,“小晴是真的忙,要不然也会来看看。她也是很念旧的人。”十多年的情谊,汪天晴是什么样的人她岂会不清楚。她刚刚在珠宝界崭露头角,正是全力拼搏的时候。

“你呢?这次倒来了,真是我的功劳?”

言溪沉默。那件事情以后她与同学的关系变得十分疏远,也不得老师的欢心。最风口浪尖的时候,她比那些顽劣骄纵的破坏分子还不受欢迎。她的东西常莫名不见,修正液、圆规、笔记,往往还是在考试的时候,然后再在厕所的垃圾桶里、花坛里、讲台内一一寻回。甚至毕业时的入团志愿书上的照片也不翼而飞,让她不得不补贴小学的证件照。毕业那一年的压抑不仅来自升学,更来自人。好在也没有更过分的了。

中考完毕后,阶级、地域、人际立刻划分得有如高山与平原、河流与峡谷。主观客观上的双重疏离,让言溪除了那两三个人外都不再联系。各种聚会活动她也是能避则避,能推就推。她会参加这次的同学聚会,兴许因为那一点怀念,那一点期许,那一点寂寞……说不清道不明。当然江羽的缠磨也当记一笔。

“不想被人觉得太冷漠无情了,都那么久了,也该见见大家。”

“这倒不像你的作风。”

“高中毕业后你不是也不怎么联系我了?”

“为什么都得要我们来联系你呢?”言溪被江羽突然犀利的话语煞到,没有想到向来大大咧咧的她也会说这种话。

“都是我们主动来找你,你总是在那被动地等着。小溪啊,老实说,你本来就是有些凉薄的人啊。”

“是吗,我是这样的啊……”言溪的声音低下来。

“哎哟,看看是谁来了?”

场内的气氛一下子热切起来,耳边的笑声、掌声、口哨声、呼喊声拉动了言溪的神经,她抬起头来——在人群的簇拥中闪闪发光的一对璧人是谁?

那飘逸的长发,贴身的小礼服,璀璨的耳坠,静丽的容颜,与言溪记忆中的一颗颗碎片拼合起来,是了,那个是思婷。

一个十年未见的思婷。

一个完全蜕去青涩,妩媚动人、华光难掩的思婷。

而在言溪眼中,那华光的背后还有一个更耀眼的发光体——高大、英挺、成熟。

言溪才刚捧起的果汁几乎掉到地上。

天!他怎么也来了?还和思婷一起?

是啊,他们两个重新走到一起,难道不该同来接受大家的祝福?她实在够蠢笨!

言溪不断后缩,后缩,到退无可退,她将自己的身体深埋入松软的沙发里。一会儿抚着额角,一会儿又揉揉眼睛,胸口缓缓地起伏着。旁人的目光都被那两人吸引去,只有她知道,她正如干瘪的救生圈急急地喘息着,一边小心地不让最后的空气释放掉,一边积极地吸纳着新的力量。

“你看到了没?”江羽贴过来,目光下移,意有所指。

看到了。虽然只有一瞬,那对交缠的双臂便分开了。但那刺目的影像早已变成烙印,灼痛了言溪的心。

思婷和成信凭被各自围在两个小圈子里,然而那也不过隔着一臂的差距。

她可不可以不要继续看下去?

江羽瞟了眼言溪的手,“你的珠链终于不戴了,是嘛,上班了就不该戴这么土气的东西。你看看人家!”

怎么提到她的链子?她一直有戴,今天只是忘了。

“呃,去跟汪天晴说说,让她多多发展,设计设计腕表如何?”

“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她以手抱臂,好冷。

“嫉妒呗。以后让晴晴给咱们一人设计一款独一无二的,限量版又如何?”

“什么?”她这颗信号微弱的废旧卫星尚不能接受外太空语言,随口问着。

“你不是看到了她的Piaget的钻表了?真不怕把别人的眼睛闪花了!”

“哦。”原来江羽看到的是这个。

江羽把她的身子扳正,“你看都没看……”

言溪不得不集中视线觑了一眼,思婷手上闪动的蓝色慑人波光在她眼里一晃而过,此刻,实在微妙得微不足道。那对璧人淹没在人墙中,她暗暗松了口气,无力地甩甩手,“这种奢侈品谁爱戴就戴吧。我可要不起移动的房子。”

江羽倏地站了起来,一并拉上言溪,“咱们去打过招呼。”

言溪一惊,紧紧拽住江羽的臂膀,“你要是想较劲就算了……”

江羽一拍手,“说哪的话,老同学打个招呼还不行吗?”

“我不去了,你去吧。”江羽,江羽,难道你完全忘了吗?

“干吗不去,走嘛。”江羽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款Piaget钻表,垂涎欲滴。

不,不。她不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看看现在,开心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错认你这么久……还不够吗?”

思婷曾经在她面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字字控诉,如刀割心。

言溪张口却说不出,几乎是被江羽一路拖行到那两人跟前。

一见言溪到来,本来将两人围得严严实实的老同学们呈四散状,毫不掩饰地露出或兴味或戒慎的目光。

这下记忆的大门开了?

言溪忙低下头来,紧紧闭着眼睛。

不看,不看,不要再看到那些眼光!不要再看到那两个人的郎情妾意,不要再看到他们有多么天造地设!

“哦,这是谁啊,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言溪……”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言溪怯怯地张开眼睛,成信凭站在那里,双手环胸,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容扬起。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露出优雅的笑容,抛出一句:“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思婷轻轻地拉起她的手臂,“让我瞧瞧,真是女大十八变,变漂亮了哪。”她歪过头去,“信凭,你说是不是?”

成信凭抿了口红酒,目光始终未离开言溪,目光闪烁,“说得是啊。快认不出了。”

言溪勉强地牵出一抹笑容,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不是很好吗?她所害怕的没有发生。成信凭和思婷一派云淡风轻,表现得那样“大度宽容”,两人又破镜重圆,成为眷属。过往的一切都如风而逝了吧?

看,她又犯傻了。大家又不是小孩子,都是社会人了。是自己心虚,胆怯,杞人忧天。

这样很好,很好……

这边江羽拉着思婷,问这问那。那厢骚动又起,原来是何雅倩和于菲菲到了。都是她不想见的人。言溪趁机退出圈子,一步,两步,三步,慢慢地挪动自己,退了又退,一直退到大盆栽旁,猫腰着矮身进去。

这算什么?搞笑式的逃跑吗?成信凭一眨不眨地望着言溪不断地缩回自己的龟壳,眸光幽深。

走进大门的那一刻,他搜寻到她在墙角的身影。

她瘦了,那小巧的下巴估计无法再掐出多少肉来,精致的白衬衫服帖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她的头发长了,不再是往昔一尘不变的马尾辫,从下颌开始微微打着卷曲,覆盖住白皙的脖颈,越过纤细的肩膀,温柔地垂在背上。额前那一排弯弯的刘海倒是一如往昔,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拨弄。

没变的是她的身高,她的素净,她的清淡疏离。

成信凭永远记得,认识言溪是在他参加完全国青少年科技制作比赛后的第二天。

那一天,天很蓝,蓝得彻底,没有一丝丝的云彩来破坏它的纯粹。

操场上播放着响亮的早操音乐。

三十列队伍排得很是整齐,只是学生们都懒懒地伸展着四肢,从第三节开始就七零八落起来。

他在做扩胸转身的时候瞥到站在最后角落里的女生,彼时他已经长得很高,站在最后,回身几次,就看到这个女生打着哈欠,一副倦怠的样子。

是无聊吧。成信凭心中泛起笑意。

学校为了进一步强化校纪校风,让每个班派一个评分员,每天从礼仪着装、文明行为、广播操、眼保健操、课间操、环境卫生几个方面为别的班级打分。

今天轮到三班对他们四班进行打分。只是这个担任三班评分员的女生看起来很陌生,是新来的转学生?

每天必须监督他们出操的全过程,待他们退完场,她才能离开。四十八个学生踏着步从她面前一一走过,伴随着四十八道注目礼——不,是四十九道,后头还跟着个班主任,正儿八经地走过她面前,又忍不住偷偷地往她手上的评分表觑上一眼。

怎一个傻字了得。这完全是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稍有不慎便得罪了其他班。担任评论员的首要条件是客观公正。只是这种打分,个人心里有把尺,很难均衡,更何况这里头也有大大的水分。

这不,室内课间操的时候她们班那个老太婆不就蹭到她身边了,招呼聊天,也不管他们班随意散漫的行操。

“不像一班的那个评分员……”

“你很认真的……”

“不知道她们怎么选的……”

“……真让人不舒服……”

站在最后一排的成信凭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听到了老太婆的只言片语,但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耳边风,下降头。老太婆的口才不错,又很会蛊惑人心,老师的基本要素,绝对无愧为人师。

成信凭一回首,正巧看到那女孩微笑着不住点头,口中“嗯”、“嗯”几声,并不是轻忽敷衍的那种。

她一边听着,一边抬起手,轻轻一撩,将鬓边的头发藏于耳后。

他的视线不由得被她那只小巧的耳朵吸引去,这段距离望去,形状甚好,宛若洁白玲珑的贝壳。女孩的皮肤看起来也很好,犹若细腻的滑瓷。典型的江南女子,说的应该就是眼前女孩的未来版。

他微微失笑,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正要认真做操,跳跃运动的一个甩手,竟让袖上的纽扣化作一道流光,飞脱了出去。

成信凭暗叫了一声,奶奶已经提醒过他纽扣松脱的事情,昨晚一忙竟然给忘了。远远的,他干瞪了地上的小白点一眼,无奈地继续跳跃着。女孩跨出两步,弯下腰来,将那粒纽扣握入手心。

音乐停止,乒乒乓乓的拉椅凳声取而代之。女孩经过他身旁的走道,脚步凝滞。

他有些窘迫地垂下头,视线投向她手中握的评分表,有些诧异地扬起眉。

第一页纸的方格内清楚地写着卫生8分,课间操6分。

老太婆的糖衣策略失效了?这很少见,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女孩将纽扣放在他的桌上。

“谢谢。”他将视线移上挪,那张塑封好评分员胸卡上印着她的名字。

从此这个名字被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被印在心上,刻入骨里,最后又硬生生地挖出。如今再见,成信凭才终于明白,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是他想要丢弃就能丢弃的?若非剜心刮骨,都不能将之从他的生命中抹去了。

他刚要举步,就被何雅倩和于菲菲的热情招呼打断。他不耐烦地一一应付了事,又被人拦下。成信凭搜索仍然好使的头脑记忆库,哦,原来是三班的班长,一旁她环着的女子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是带来的女朋友吧。

“成信凭,还记得我吗?顾君哲,这个是我的妻子,沈薇。”

他扬眉,“你已经结婚了?”

“你大概忘了,薇薇也是我们一个班上的。不过我们是在高中谈的恋爱,大学毕业后结的婚。”

“那我说声迟来的‘恭喜’。”这年头,原来还真有校园恋人终成眷属,稀有!

始终微垂着头的沈薇抬眸瞥了成信凭一眼,捻了捻顾君哲的衣角。顾君哲立刻问道:“能不能给我留个号码?”

成信凭有些意外。找业务建人脉的他遇过不少,客套全免,直达主题的倒不多见。

顾君哲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是另有私事找你,今天恐怕是不行了。改天我夫妻俩做东,到时候细说。”

成信凭着实有些奇怪,他与顾君哲中学时期没有什么往来,而对一旁暗暗用热切眼神期许他答复的沈薇更是陌生。他犹豫了下,仍是把名片给了顾君哲。

顾君哲笑着接过,沈薇盯着名片更是满脸欣喜,胡乱扯着她老公的衣角,一双脚几乎蹦跶起来。

成信凭隐隐发笑,他被这对奇怪的夫妇给弄糊涂了,要不是顾君哲的泰然自若,他几乎要以为沈薇又是他忠实的爱慕者,直到现在嫁为人妇都没有退却少时的仰慕。

沈薇发现了他含笑疑惑的眼神,忙收敛了手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头,躲进她丈夫怀里。

顾君哲从妻子的口袋里摸出张小卡片,递给成信凭,“我还没有名片。给你这个,这是我妻子的蛋糕店,上面的电话能找到我。也欢迎你来光顾。”顾君哲微微一笑,目光朝那棵大盆栽一眺,然后向成信凭一颔首,拥着沈薇离开了。

成信凭见大盆栽旁还贴着狗皮膏药,他跨步而去,高大的身影一挡,让原本就昏暗的角落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言溪在黑暗中瞄了一眼来人,一时没认出来人。三秒后,她放开大盆栽,如跳鼠般弹起,捣鼓了半天的脸部表情,才吐出一声:“嗨。”

成信凭没有回应,兴许是不知道怎么答复这样的招呼。

言溪讪讪一笑,“听说你混得不错。”利用一下刚才的耳边八卦。

“嗯。”

“你还提前毕业的啊,那工龄都比我们长吧?”她在说什么鬼东西?

“是早工作了一年。”

“何雅倩还跟你做了一年大学同学啊,真是巧呵。”

没了声音,定是成信凭懒得继续她这种白痴话题。她也极度鄙视自己,碰着了个成信凭,五感全失,头脑罢工。

她掰不下去,等着冷场,哪料到——“那你怎么样?”

“呃?我?就那样,还好啦。”算是关心吗?

“有空出来聚聚吧。”

言溪小嘴微张,“……好。”

成信凭看着她。

她也回望着他,细细端详。

“你未免也太没诚意了,连装一装也不愿意吗?”成信凭突来的讥语打破了言溪的沉醉,“不愿意给我手机号码的话,也可以给个e-mail,你连敷衍……”

“不是的。”言溪将成信凭握在手中的手机纳入视线,才如梦初醒,连忙解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抱歉。”她急急掏出手机,“你的号码多少,我打过来。”

成信凭睇了她一眼,“你报给我吧。”

言溪一怔,“好。”随后报了一串数字。

成信凭微微侧过身,忙于指下的弹奏,荧屏灯光微弱地映照在他的眼上,平添了一抹冷寂。

手机中的《红鼻子驯鹿》随即奏响,成信凭睐她一眼,兴许是在笑她的幼稚怪异。

铃声戛然而止,“好了。”成信凭垂下手。

“这么快……”

“什么?”

这么快就摁掉了……“没什么。”她违心地说着。

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她垂头黯然。

成信凭冷冷地看着她在收到他的电话后就茫然不动,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谓的电话号码。

“我先过去了。”他不悦地转身回走。

言溪无言地望着他冷酷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还来不及接十年后的第一通电话。

下一回又要等多久呢?

言溪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也不与江羽告别,偷偷拎了包,看准时机溜出了大门。

她正要松口气,迎面撞上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年轻男子,黑框眼镜,西装笔挺,提着最常见的黑色公事包。

“抱歉抱歉!”来人歉意连连。

言溪“咦”了一声,撞上她的竟是许久不见的孔昊。

“是你!”孔昊也显得分外惊喜,看到她手中的拎包,诧异道:“你要走了吗?”

“还问我?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今天刚和客户吃了饭。”

“啧啧,几年不见,真是越来越有样子了。”

孔昊一摆手,“别取笑我了,这也是生活所迫。”

“快进去吧,这次来的人不少。”

“那你……”

言溪连忙抚额揉眉,“最近没有睡好,太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孔昊向里探了探,没有挪动脚跟,“既然这样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反正我的‘空城’早唱完了。上次聚会都碰过面了,以后也有机会。倒是你,见你一面那才叫难呢。你还是住老地方?”

“嗯。没搬家的,大概就剩我了。”

“那好,跟你是同方向,一起坐地铁吧。”

“好啊!一个两个都要开溜啊。”江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点点言溪的锁骨处,“你这家伙,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一双眼珠不停转悠,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孔昊来了你就走,该不会是……”

言溪暗叫不妙,江羽的大嗓门果然引来了门内不少目光。顾君哲、思婷、于菲菲都走了出来,隐隐还能看到那人也站在门口。

“说到哪去了,你没看言溪脸色不好吗?我送她回去。”依如往昔的青葱岁月,孔昊总是充当着她的护花使者。

江羽细看言溪的面容,态度软了下来,“不舒服怎么不说呢?”

言溪庆幸自己找的借口绝佳,她现在的脸色若好那才出了鬼呢。

“那就麻烦咱们孔昊同学了。”孔昊认出说话的是思婷,略显得有些吃惊,低头看了看侧过脸去的言溪,似有所了然。

于菲菲没说什么,只是冷冷一笑,没有给出好脸色,

顾君哲出声道:“那就早点走吧,今天天气预报不是说夜里有雨吗?”

江羽惊呼:“有雨?!班长你也不早点提醒。”

“那再联系。”孔昊拍拍顾君哲的肩膀,“改天一起去打球。”

“就等你这句话。”顾君哲目送他们慢慢走远,他转过身来,不意外地看到背后的成信凭,三步之遥处还站着个思婷。

顾君哲微微一笑,点了点他上衣的口袋,“别忘了。”

成信凭冷漠地背过身去,燃起一根香烟。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顾君哲的话。

萧瑟的夜风中,言溪掩了掩衣服下摆,沿街而行。往昔的红墙已有些斑驳,不再是最初记忆里那样漂亮的枫红色,路灯倒还是老样子,高高的,那么明亮。她站在家门前,手中的钥匙丁当作响,向左望去,透过窗户,越过高墙,依稀能看到成信凭曾经住的那栋楼。

妈已经睡下了吧。

她将钥匙收进口袋,慢慢地又走下楼梯。就如同过去那样,听到门后的争吵声,她总是默默地收回钥匙,即使她的推门会直接终止他们的争吵。结果却一定是父亲转身离开,母亲痛哭申诉。然后彰显她的无能,加深三人的疲惫。还是让他们吵去,至少能痛痛快快地宣泄一把。

随意踱着步,再抬头已是另一片天,明晃晃的路灯化作灼灼的骄阳,炫了她的眼。

“你来找我?”成信凭单手抱着篮球,身着浅灰色的夹克衫,很是帅气。

言溪这才发现,头顶的七号门牌换成了十七号——成信凭住的那栋,不知神游了多久。

转学后不久的一天发现,大名鼎鼎的成信凭和她竟是住在一个小区内,十号之隔。

“呃,是我太糊涂了。”言溪刻意拍拍脑袋,“我出门忘带钥匙了。家里没人,现在没地方可去。”

“那真可怜。”成信凭咧嘴一笑,比六月的阳光还要炫目,“上来吧。”

“打扰了吧?”这她是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

“没关系。我爷爷奶奶很好客。”

“你爸妈没在家啊?”

成信凭觑了她一眼,“我不和父母住。”

“咦?你是说你寄住在爷爷奶奶这?”

“不,这里就是我的家。”

言溪意识到什么,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那你爸妈在哪?”

“他们忙,没空照顾我。而且他们也认为这个区的好学校比较多。”

至少不是最最最糟的禁忌。寄住他家,户口迁徙,这个社会并不少见。只是没想到成信凭也是这样的家庭背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不也是吗?

“我有没有说过,你家的室号和我家的一样?”她把握机会,转移话题。

“好啊,这下我记住了。改天半夜去玩按门铃游戏。”

“你哪会那么无聊啊。”眼前转而一亮,“哇,你家比我家大多了。”窗明几净,视野开阔,还有一个供奉着观音的神龛放在房间的正中,很是醒目。

“宝宝回来了啊。”一位老爷爷从房间里走出来。

“爷爷,她是我同学,就住在附近,上来坐坐。”

“成爷爷,不好意思,打扰了。”

“唉,没什么,欢迎还来不及呢。”

成信凭的奶奶从阳台探出头,“宝宝的同学啊,说得这么客气干什么。”

言溪赶紧拉住成信凭的袖子,小声道:“你奶奶姓什么啊?”

“林。”

“哦,林奶奶好。”言溪立刻躬身。

“宝宝给人家倒杯茶啊。我在洗衣服,不好意思。”

“林奶奶,没关系的,您忙吧。”

“爷爷,你也进去好了,我带她进房间坐坐。”

“好呀,桌上有地瓜干,你们俩吃啊。”

“知道了。”

“你的房间还好嘛。”言溪笑意盈盈。

“想笑就笑出来,憋着太辛苦。”

“哪有,比我想象的整洁多了。”

成信凭瞪她。

她格格地笑出来,“哎呀,长辈疼爱孙子很正常,有小名没什么大不了啊。也有被唤成贝贝、囡囡的啊。”

“哪有孙子叫‘囡囡’的……我知道了,你自己的小名吧?”

“我爸妈才不会那么肉麻……你们家还信佛啊。”言溪不愿谈起自己的父母,随意转换话题。

身后的人闷哼一声:“老人家喜欢罢了。我不信佛。”

言溪“哦”了一声,将视线落在他的书柜上。书格里大部分是教科书、教辅书,比较抢眼的读物是倪匡的一些科幻小说和车田正美的漫画书,《圣斗士星矢》和《风魔小次郎》,不过都不齐全。这几本看起来比较陈旧,明显是被反复翻阅的。

她用指背轻轻敲着书架,眉眼中漾着狡黠的笑意。

成信凭不理睬她,整理自己的房间。

“喂,我是说,能不能借我?”言溪感到好笑,为成信凭孩子气的一面。

他狐疑道:“你要看?”

“是啊。怎么,不成吗?”言溪抽出卫斯理的几本书,“先借这几本,行吗?”

“你拿去吧。记得还就成。”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我还惦念着其他几本呢。”言溪将书放在桌上,抓起篮子里的地瓜干,“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嗯,奶奶的好手艺。”

“哇,真是不错!比商店里卖的还要好。”言溪咀嚼得津津有味,“不来吃吗?”

成信凭将一堆笔插回笔筒,看言溪那开怀的样子,才慢慢吞吞地挪过来,拿起一个放进嘴里,然后一个一个又一个。

“爷爷奶奶的红线。”停止了良久的面部肌肉运动后,成信凭开口。

“啊?”

“地瓜干。”成信凭嘴角漾笑,“听奶奶说,爷爷是因为尝了奶奶做的地瓜干,就常常去太奶奶的家晃荡。”

“这样啊。”言溪嚼动着嘴巴,地瓜干的香甜绕舌,一层更胜一层。探目望去,成爷爷站到了阳台上,一个淡淡的对视,然后背对着背,一个晾衣,一个剪枝。仅仅是这样,言溪便看得出神。暮色一点点染上他们灰白的发顶,眼角,鬓边,唇瓣。心弦正被拨动,静静地弹奏着和谐怡人的乐曲。

言溪转过头来,成信凭也正看得出神,长长的睫毛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光,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淡淡的茸毛,细细点点,清晰可见。

然后,四目相对。

言溪如被撞般突然弹起,她张望着窗外,“我想该回去了。我爸妈该回来了。”

“那我送送你。”

“不用了,就那么点路。”她向老人们打完招呼,“噔噔噔”地蹦下楼去。动作迅捷得让成信凭来不及提醒她忘了拿走刚借的书。

幽暗的走道里,言溪站在最底层的墙角,深吸着气,平抚着悸动的心跳。

夕阳的余晖播撒进来,轻轻染上她雪白的球鞋。

言溪低下头,一绺儿卷发垂到了颈边,曾经雪白的球鞋换成了米色的平底鞋,斜阳的红晕变成了清冷的白月光。

曾经有人在这里教她立定跳远,在这里收下她散发的防盗传单,在这里一起打扫社区卫生,而如今……

言溪拢拢衣裳,靠着几年前因为防盗被封起的窗户,伫立在过去与现在,记忆与现实的交界线,轻轻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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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父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伊流川韩夕贝的三年。三年里伊流川满世界的找着她,原以为这一生也就这这样了,不会再碰到自己所心爱的人。没想到手下的人一通电话再次改变了他们的一生。暗处,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要摧毁她的意志,让她生不如死。这个疯狂的女人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一直在操纵着这一切。
  • 虚无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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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将功成万骨枯,脚踩尸山血海,追求长生的道路,站在世界的巅峰,成为不灭的存在,永恒万世,万古长存。被天地所抛弃的人,既然天地对我不仁,我便对天地不义,我势要与天地争锋,成就不朽。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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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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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天葬神隐

    天葬神隐

    从数十万年的沉眠中苏醒在古老意志的呼唤下重新回到了这熟悉的世界“我曾是一个天神,是众生的信仰!”“哪怕岁月变迁,我仍是永夜的主宰!”……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一个已经沉睡了数十万年的存在再次回到了正处于真理时代的地球,在这失去信仰的众生之中,他将如何再次凌驾于苍天之上?(前期内容以灵异为主)
  • 我的18岁校花老婆

    我的18岁校花老婆

    特种兵王回归都市,卷起一阵追美狂潮!与“F5”校花组合斗智斗勇,百合校花,文艺校花,萌宠校花,平民校花,火爆校花接踵而来;警花,御姐,萝莉,少妇,女神,明星,美丽双胞胎齐齐上阵,且看特种兵王回归都市,依靠双手打下一片大好河山!都市异能,超能修真,未来科技,打造一个无与伦比的修真盛宴,敬请关注《我的18岁校花老婆》,老猪用心写一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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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v1双洁偏执心机影帝X十八线直女铁憨憨】楚娇娇看了一本爆红的当代明星文,因为写长评替其中的炮灰女配惋惜,哪知自己竟穿进了书里——书中,原身乃是娱乐圈十八线小透明,但真实身份本是豪门千金,却阴差阳错和小白花女主从小调换了,结果自己被炮灰。楚娇娇穿过来后,手握反转系统,努力扭转剧情,由十八线小透明逆袭成为人生大赢家。系统:宿主,你的任务不仅是反转原主的人生,还要积累身边人的好感度。楚娇娇:ojbk,没在怕的人气小生、当红偶像、唱跳爱豆……能撩则撩,好感度嗖嗖+100系统:宿主,终极boss好感度可+10086楚娇娇:啥?病娇影帝也想被撩?抱歉,搞不起搞不起~楚娇娇:求救,如何攻略病娇影帝?在线等,挺急的……江辞:娇娇儿,不用你撩,我自己上。江辞一开始厌她入骨,后来爱若珍宝,情深不能自持时,恨不得捧出一颗心给她。江辞:我从不知道这世间爱为何物,是你教会了我喜欢。【群号:660339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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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的开头,是在校园里的文艺表演,一个吹唢呐的,一个拉二胡的,默契的演奏完,看了彼此一眼,从此定下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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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原来是含笑饮毒酒

    许多人都相信缘分,尤其是在爱情方面。事实上,茫茫人海,可以遇到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继而相知、相爱,最终结合在一起,这种缘分真的很奇妙。也许正因为此,爱情在我们的生命中才显得如此重要,而且永远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但当两个人的缘分尽了,究竟又有几个可以潇洒的学会放手呢?“出来陪我喝酒”挂断电话后,我意识到我的朋友真的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