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尧一双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在元修的身上,元修镇定自若,喝着他的茶,吃着他的菜,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澜尧的杀人视线一直没从元修身上移开,剩下的三个人都感染到那种冰冷的气氛,如坐针毡。本来准备接着给他们上菜的店小二来溜达了一圈,又被那种气氛给吓跑了。
这么看了一会儿,澜尧忽的扯开嘴角,冷笑了一声。
他继续喝酒,看着元修的眼神就和平常一样。樱锁知道他没生气,松了口气。
谢玖低头专心吃菜,一边想着,也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他们这桌人居然能凑堆儿,实在是百年不遇。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先前和澜尧的约定,转头问樱锁,“不如吃完这顿,我们上九度山接着续桌去,那边估计也很热闹吧,我还想吃大师兄做的菜呢。”
樱锁想了想:“也成。”白了旁边的雨末一眼,“我出来找他的时候那边闹得挺欢的。”要不是雨末偷偷溜出来赌钱,樱锁也不会跑下山来找他,也就不会在今夜和元修碰上,不管怎么说,一切冥冥之中的缘分,让樱锁对雨末的气儿消的差不多了。
澜尧确是先想到了刚刚让自己奋斗了好久的那点儿可怕的塞牙的白菜丝,自己第一次吃白菜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不过想想已经答应谢玖了,就没反对。
雨末已经醉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一直拉着澜尧胡扯。
元修笑眯眯的点点头,表示同意。樱锁别开脸去,脸上又有点儿红了。
几个人走出店去,谢玖沿路施法给小狐晚留下了讯息,她觉得按道理来说,他也肯定知道是要回九度山的,就没太担心。
夜色微凉,这时已经临近午夜了,街上的人少了大半,已经不像先前人挤人那么热闹。五个人结伴走在街上,颇有些惹眼。
谢玖和樱锁一左一右驾着醉醺醺的雨末,元修笑眯眯的跟在后面,澜尧抱着个酒坛走在前面,两个人都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很自觉的自动划清界线。
雨末看着不胖,个子也不是特别高,但没想到压在肩膀上死沉死沉的。谢玖忍不住在腹诽那一前一后走得格外悠闲不帮忙的俩男的——平时看着挺君子的啊,果然患难才见真情,真遇到需要的时候,是不是君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玖决定以后要是再有人在她面前夸元修优雅,她一定当着那人的面翻白眼给他看,要是再有人跟她提澜尧对她多么死心塌地多么深情这档子事儿,她就直接撩袖子暴打对方一顿。
问问对方到底那只眼睛看到澜尧深情了?死心塌地了?什么都不了解的家伙,不要乱说。
感情又不是每过十年说一次的事儿,只是这样的话,她也能做到,这有什么呀。她承认澜尧对她是很好,但她心里很清楚界线在哪里,所以一直以来,都尽可能的不欠澜尧什么。她就怕这种感情债,欠的多了,还不起可就不好了。只要澜尧还有那个心思,她就不可能把他完全当朋友。其实这几年她已经慢慢发觉了,澜尧的心情已经有所改变,淡了很多,不过是可能这些年来习惯了,所以仍旧坚持着。两个人其实已经完全是朋友了,只不过澜尧自己大概还没发觉罢了。
被夜风一吹,谢玖的心情舒畅起来——其实想想也是,一前一后那两位都是帝王,平时人前人后的被人服侍,这会儿让他们帮忙扶醉汉,两个人肯定是拉不下脸来的。
几个人脚程很快,没用多大功夫就回到九度山了。
到山脚下的时候,谢玖刚舒了口气,为终于可以不用继续扶着雨末松了口气,就觉得肩上忽然一沉,同时自己被往一边倒的雨末一带,两个人差点儿一起栽倒,幸亏她及时稳住了身形。
谢玖擦擦汗,就听到樱锁的声音:“小十九我先回去一趟……”
“喂……”谢玖抬头,看到已经一溜烟跑的老远了的樱锁,后面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
樱锁什么都没交代清楚就遛没影了,看她那慌慌张张的架势,像是在逃命。
谢玖一个人没法扶雨末,只好改把他的两只胳膊都搭在自己肩上。因为太累了,她懒得再去多动脑子去考虑为什么樱锁跑得那么快了。等到上了山,把雨末安顿好,谢玖没看到樱锁,把元修和澜尧交给纪泰招待,她去樱锁房间找她。一推门,听到一声惊叫。
谢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好久没住九度山了,难道迷路走错门了?
退回去又瞅了半天,确定了是樱锁的房间,她推门:“小樱?”
推开门,谢玖被门里的情况下了一大跳。
鸡飞狗跳满目尘埃,地上扔了一地的东西,墙上的很多字画都被摘下来了,樱锁正上蹿下跳的在整理她的房间。她瞥一眼谢玖,一脸焦急:“小十九,快点来帮我。你看看这个摆在这里好看吗?会不会让人觉得品味太低俗了?”
谢玖张大了嘴,下巴掉在地上,半天也没反应去捡起来。
“小樱?”她又试探的问了一句。总觉得眼前这个一点儿都不淡定的姑娘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樱锁。
“澜尧呢?”樱锁探身瞅瞅谢玖身后,顿了一下,有些犹豫,“那个……元修呢?”
“在纪泰那里等着呢。”谢玖回答,“在等大师兄做的菜。”
樱锁似乎松了口气。
谢玖看着这一地狼藉,蹲下来,把一张字画捡起来:“这个不是你最喜欢的那张吗?”
樱锁脸上的神情很诡异,“挂的太多,会不会显得有些花哨了呐?”
“哎?”谢玖一脸的不解。樱锁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间开始这么热衷于自己的房间摆设了呐。
“以前不就挺好的吗?”谢玖想了想,其实她以前都没怎么特别关注过樱锁房间里的摆设,就像她也不太在意自己的房间,能住不就行了?樱锁的确喜欢很多小装饰,她和雨末的房间会故意摆的很像,别的双胞胎都恨不得两个人越不像越好,他们俩却刚好相反。
“你说,一般来说,都喜欢清静点儿的女子吧……”樱锁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
谢玖莫名其妙:“太清静了也很没意思啊,还是热闹了好吧。”
“啊--”樱锁忽然抓狂的尖叫一声。
谢玖被她吓了一跳,她正拿着樱锁最心爱的那幅字画,手一抖,嗤啦一声,画被撕开了。
这次谢玖真的吓到了,这幅字画据说是雨末和樱锁刚上九度山时,狐晚亲手给两个人题的字,一人一张,一模一样,除了这两张,世间再也没有第三张了。这些年来,两个人都把这题字挂在床边,施了法术,很珍惜的保存着,才几百年仍旧仿佛新的一般。本来就已经意义非凡了,何况,现在又找不到狐晚再来题一幅……
谢玖的心抖啊抖,颤颤巍巍的转头去看樱锁:“那个,小樱……”
樱锁盯着她手里变成两半的字画,脸色不好,但什么都没说。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樱锁叹了口气:“罢了,也是旧物了,坏了就坏了。”她苦笑一声,“这样正好,省得我一直舍不得,如今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说完,她瞟了谢玖一眼:“小十九,你也一样……我想说很久了,那个,也是时候了……重新开始。”
谢玖一手扯着一半字画,不明所以。
“这些年我想了很多。”樱锁看着她,“我一直觉得我对元修有负罪感,但是现在自我惩罚也足够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内疚而同时惩罚两个人。小十九。”她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坚定道,“我决定了,我不会再逃避,我会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意,还有……元修的心意。”
谢玖看着樱锁,过了一会儿,“哈?”
她为什么有一种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感觉,她在鬼界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想明白了。”樱锁也没理会她听懂没听懂,微微一笑,“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即使是我们,也无法确定明天会发生什么,他还在的时候,就要好好珍惜对方,等有一天他不在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谢玖的脸色沉下来,她想到了元声。
“小十九。”樱锁用力吸了一口气,似乎说这句话比她前面坦白的心事还要难以开口,她酝酿了半天,也找不到最合适的说法,干脆一股脑把自己想的说出来,“就算是守寡,你也已经为陆元声守的足够了,人间夫妻,一辈子不过是几十年,你都等他一百年了,足够了。都这么久了,你也该接受现实了,陆元声不会回来了,你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么些年来,鬼君一直守在你身边,就算我不怎么喜欢他这个人,他这个样子,你没有动心也多少有些感动吧……你……”
她的一句“试着重新开始”还没说出口,看到对面谢玖的表情,一愣,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
谢玖咧开嘴笑了:“小樱,你这些话说得真奇怪,好好玩,笑死我了。”
说着,她真的捂着肚子笑起来。樱锁努力想在她的神情中找到破绽,不果。
樱锁也沉默下来,房间里就剩下谢玖的笑声,爽朗快活。
“小十九……”沉默良久,樱锁开口,“我一直不明白……你是真的不伤心,还是装着……”说到这里她自己皱了皱眉,从小一起长大,她最了解谢玖不过了,她根本不可能装着开心的样子糊弄他们,别说这孩子估计没这种心思,就是她想装,也装不出来,何况一装就装百年。可是要说是真的不伤心,樱锁也觉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