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完全改变。
高一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殖器很小。具体是哪一天，我已经记不得了，只是大脑中突然有了这种意识，就像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长高了一样，一切都在不经意间。
起初我以为只是自己的感觉，为此，我专门在上厕所时，在洗澡时，偷偷观察别人的。我的只有四厘米，而他们的一般都有六厘米，最长的甚至有十厘米。这个结果，让我极度的自卑，也极度的痛苦。因为在我的意识里，生殖器就是男人的命根。****小就意味着无能，意味着不是男人，意味着永远低人一等。
我不知道这想法从何而来，但我敢肯定，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有同感。十年后网络发达的今天，当我在百度里搜索“生殖器短小”时，居然发现有那么多人为此而痛苦。可是在当时，我以为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那种孤独，绝望，无助，至今仍刻骨铭心。
本来，刚入学时，我是多么快乐啊。顺利地从初中升入这所第二重点高中，长相清秀，活泼开朗，很得老师和同学喜欢，甚至还有女同学给我递过纸条。那时的我多么骄傲，可惜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
从此，我整个人都变了。
我走路时开始低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眼睛，说话也开始变得小声，上课也不再积极发言，与同学也渐渐地减少来往，集体活动更是不再参加。我只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静静地躲在角落里，不让别人注意，因为我害怕别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无法想象别人一旦知道，我还怎样活在这世上。但有两个问题我逃避不了。
一个就是上厕所。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拉撒之理。学校有两个厕所，一个靠近前门，很大，绝大部分学生都用它。另一个靠近后门，主要供补习班的学生使用。但这两个厕所，设计都很老式。小便位就是一道水泥槽，大便位就是一个个的坑位。前门的还好，坑位之间，砌了一道矮矮的隔墙。后门的什么都没有，完全****相见。
其实，这种设计，在北方很是普遍。但在南方，每个便位都是独立的空间，有门，有插销，隐私得到极大的尊重。我常常想，如果当年学校的厕所，也是这种样式，那我的命运也将改写。
但生活没有如果，我的命运注定朝着悲剧发展。
后门的厕所我基本是不去的，因为小便位大便位都毫无阻挡。前门的小便位也无阻挡，但大便位还是有墙挡的。虽然矮，除非他人趴在下面，否则是看不到下身的。
但问题又来了，大便时，上大便位天经地义。但小便时，我也蹲在大便位，那成什么了，与女人何异。就算我咬牙忍下这屈辱，那也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尤其是跟同学一起来时。如果每次都这样，同学肯定会怀疑的。
为了避免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同学一起来。但不谦虚地说，我的人缘很好。下课时，大家一起上个厕所，是很正常的。很多同学都邀我同去，我只好每次都说，我不想上，你们去吧。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目光中某种疑惑的成分。
为了最大程度的减轻这种疑惑，我只好疏远所有的人，独来独往，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
但再保护自己，厕所还是要上的。虽然我极度的恐惧，但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为了减小被发现的几率，我一般都是在快上课时人少的情况下去。但便意不由人，很多时候上课的时候就有了，只好憋着，下课了，还得憋着，憋的痛苦不堪。直到看着表，快上课了，才跑着去厕所。但到了厕所门前，还是忍不住的会四下张望，看是否有同学。确定之后，才做贼一般的溜进去。溜进去之后，大便还好说，蹲下就不用顾忌太多。但如果是小便，站在水泥槽上，心里面就开始咚咚的上下打鼓，真害怕这时候突然有同学进来。
但越怕什么越容易来什么，有好几次正尿着，我凭余光感觉到，有同学来了，吓得浑身一哆嗦，顺畅的尿流竟生生断住。我赶忙拉上裤子，好像尿完了一样，尴尬的对同学笑一下，就赶快贼一样的溜到外面。躲在教学楼墙根，远远地看着厕所门口，等那个同学走后，再溜进去，把剩下的尿完。
可能有很多读者，看到这些，会觉得很可笑。说实话，现在的我，想到这些，也觉得很可笑。但这可笑中，夹杂着多少屈辱的泪水，你可知道。
为了尽量减少这种屈辱，我尽量不喝水。下课时，同学们都去买饮料，我也不买。我只有通过这样，尽量少上厕所。
但回家后，上厕所依然是个难题。
我家住的是那种自己建的二层楼房，当时没盖厕所。胡同口有一个公共的，早上常常人满为患。这种厕所属于那种最简单的，就是在下面挖个大坑，上面设几个坑位，没有任何阻挡。我一般是不敢上的，但又没其他地方可去，实在憋急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以最快时间便完，马上就走，决不停留。
有一次，我正在大便，进来一个本村的小学同学。他看到我，一边站在那小便，一边笑着和我打招呼。我甚为惊惧，但也赶快笑脸相迎。但我慢慢地就发现他的笑容中，夹杂着某种东西。因为他能一览无余的看到我的下身，当然我也能看到他的。他的生殖器足有十厘米，骄傲地在我面前挺立着。好在他没说什么，尿完，说声再会就走了。但我蹲在那，久久不能平静。
爷爷家离我们很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有一次去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爷爷家后面那条路边有一个小厕所。不用问，是后面的人家盖的。厕所确实很小，仅供一人使用。也很简陋，就是在地上挖了一个坑，上面垫了两块砖头。
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厕所，对我，却是一个天大的福音。因为它偏僻，去的人很少，基本就那户人家在用。也因为它仅容一人，也就杜绝了被人看见下身的可能。另外离我家还近，来往方便。有这么多好处，所以在家的时候，有急了，就跑到这里。
但是，亦有不便。毕竟是人家自建的，我天天来，尽管我已经避免清晨，午饭后，晚饭后，这些用厕高峰时间，但难免有碰到的时候。那户人家就阴沉着脸，但还不错，只是心中不悦，从未说什么难听话。所以，我才能厚脸皮的使用了几年。所以，在我心中，是很感激这户人家的。他们让我少受了很多尴尬和痛苦，也使我灰色的生活中增加了一丝的亮色。
但每次路过那个近在咫尺的胡同厕所，匆匆奔向这里时，我的心中依然极度的痛苦。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让我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爷爷不幸病逝，我回家奔丧。没想到那个小厕所居然还在，只是更破旧了。不禁想到了过去的种种情形，久久不能平静。
另一个难题就是洗澡。
我家本来有洗澡间的，装了一个大浴缸。放满水，泡在里面，很舒服。可惜后来管道坏了，只有冷水，没有热水。夏天尚可，冬天就冻得要命。所以，只好去澡堂洗。其实，在北方，就算家里面能洗澡，大家还是习惯去澡堂的。
小时候，父亲常带着我们哥俩去澡堂。里面，一大堆赤条条的人，热气弥漫着整个空间，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的。我最怕父亲帮我搓背，真的能搓掉一层皮，红通通的。但如今，一切都成为记忆。
大了，父亲带我们去的次数就少了。偶尔的几次，还被我以种种理由推掉。哥哥邀我一起去，也被我推掉。强烈的自尊，使得我甚至不愿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秘密。
但澡是不能不洗的，开始我用家里的洗衣服的大盆，烧了开水在里面洗。但一来冷得快，二来洗不干净。没过几天，浑身就奇痒无比。所以，不得已，还得去澡堂。
本村倒是有一个，很大，听说很不错。但我不敢去，因为小学同学几乎都在本村，而且住的都挺近，难免会碰到。所以，我只好舍近求远，去邻村洗。
邻村有一个大澡堂，人来人往，生意很好。我仍不敢去，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后来，我在一个小胡同，发现一个小澡堂。很是破旧，但去的人很少。
我仍然记得第一次去的情景。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进去，里面大概有七八个人。有的在洗澡，有的在铺上穿或者脱衣服。没有人注意我，略有些心安。找一个靠边的床铺，开始脱衣服。脱到内裤的时候，大脑就开始嗡嗡的响，感觉全澡堂的人都在看我，都准备嘲笑我。真想穿上衣服就走，但毕竟来了，钱已经付了，就算现在走了，以后难道就可以不来吗？以后不来，难道这辈子就不洗澡了。
挣扎了好久，最后咬咬牙，把裤头一脱，不看任何人，快步走向水池，也不管水有多烫，哧溜一下钻进去，一边泡一边流泪。好在澡堂雾气氤氲，没有人看见。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洗澡，对于别人来说，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对我却难如蜀道，畏如深渊。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的惩罚我。
没有人能回答我，我只能默默的流泪。
洗完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从澡堂出来，水滴从发丝一点点的滴下，确实很清爽。心底却很是屈辱，然后做贼一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一般两个星期来一次，每次仍然都很忐忑。好在澡堂里的人，似乎并不关注我，也没人当着我的面笑。忐忑的心便略为平静，但仍然恐惧。其实，我对陌生人并不太怕，因为他们对我的名声以及生活，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惟有身边的人，熟悉的人，才能左右我的命运。所以，我很怕在这里会碰到同学，或者熟人。
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一次，我刚脱了衣服，准备去洗。突然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不是我小学同学王磊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我猛然间想起，他家就是西于村的。顿时，心就“咚咚”的开始狂跳。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进去，肯定会被他发现。现在不进去，衣服都脱了。挣扎了好久，我还是决定穿上衣服走人。卖票的见我刚进去，就出来，很是惊讶地望着我。我无言以对，只是走出门的一刹那，眼泪又流了出来。
受了这次惊吓以后，我便一个月来一次，尽量减少见到他的几率。好在天意佑我，再也没有碰到王磊。我也得以在四年的高中生活中，有一个比较安全的洗澡之地。
去年，过年回家，偶尔路过此地。发现澡堂已经不在，改成了食品店。过往的一切都已消失，惟有那段记忆，还镌刻在脑海深处，久久无法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