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绣鞋!”
“嘘。”
儒生灼灼而笑,替我将额间的发捋向两边,大掌轻轻抚过我的脸。我愣愣地看着他,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腔中的物什猛烈跳动着。看着儒生越来越近的脸,我闭了眼,微微别过头,温润的一吻落在我的唇角。儒生侧过脸来寻我的唇,我紧咬着下唇,丝毫不敢乱动。儒生的气息灼热得烫人,在我的脸上轻轻啄着,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湿痒的触感留在我的颊上,我只觉得,有一根粗重的绳子,拴在我的脖间,越勒越紧。
热气离得远了些。额间明明已经没了发,儒生的手却又不知疲倦地抚了上去。我松了唇,睁开眼便望见了儒生幽深如海荧荧发亮的眸中,那个满脸通红的我。儒生似是一个呆怔,嘴角的弧度更甚,低下头满满撷住了我的整个唇,滚烫的手掌从领口探入,贴上我的肌肤。我大骇,用力想要推开他,绵软的掌力化在儒生的胸前,没有丁点作用。唇上轻碾的力度逐渐加深,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我的肩头冰凉,儒生褪下了我的外衫,将里衣褪到肩下。我将力量凝到拳上,使劲捶打儒生,儒生不管不顾,撬开我的唇,侵掠而来。舌尖相抵,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间,令我一瞬力气全失、呆若木石。儒生的脸就在我的上方升腾起层层水雾,让人看不真切。我无力地垂了手,缓缓将眼睛阖了起来。
胸前一凉,儒生捧住了我的脖颈,吻一路往下,而我的整个身体,竟也在瑟瑟发抖,红了一整片的冰肌。
忽的,身上的人停了动作,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一侧。
一场惊梦刹那转醒,我幽然坐起,拉上自己的衣衫,从里衣到外衫,一件一件慢慢穿戴好,爬下床去唤丫鬟找大夫。
如血的残阳下,我倚着门,望着自己握成拳的手,讪然不知笑为何物。
嫁入薛家已经一月有余。近日来,薛儒生常常会感到头痛脑胀,乏力难支,我在一旁静静陪着,有时候会劝他休息会儿,他也总是顺从地照做。而前两日儒生为我所做的种种,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一日的儒生起得特别早,我起时不见人,去正厅寻他。一路上,薛家上下却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见了我,微微颔首,又匆匆走开。园中的牡丹耷拉着,倒是先前割伤楚楚的那株枯木棉又抽发了嫩芽,逐渐茁壮起来。不知何故,我有莫名的心悸。
我步入大堂。薛守仁端坐在主位,儒生坐在他的下首,家丁站成了两列。我欠了欠身子,轻轻地叫了声“爹”。我抬头,看到薛守仁微微地点头,儒生含笑看向我,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铜芸,儒生如今在服的药,可是你开的方子?”
“是。”
“怎么突然将药换掉了?”
儒生的药,我前后换过两次,也不知他问的是哪一次:“夫君的身体需要温补,早前的药太过刺激了。”
薛守仁突然拍案而起,家丁们瞬间拥了上来,把我团团围住,更七手八脚地将我捆住压得跪倒在地。儒生急跳起,跑上来阻止。
“爹,你不是答应了容我想一想的吗?”
想什么?我苦笑着看向儒生,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情深意切。
“你等得起,你的眼疾可等不起!”
“爹,先放开芸儿。”
我不禁嗤笑:“不用了。”
“放了她?你放,如果你想等着做瞎子,你就放。”
“芸儿,你告诉爹,你不会离开的。”
“我会的。”
“你……”
“你放了我,你就要做瞎子;你不放我,我将会是一具尸体。”
儒生的眼中俱是骇异,他将头转向上座:“爹,我可以慢慢治,但铜芸不能死。”
薛守仁摇了摇头:“你只能选一个。”
“芸儿,对不起……”
“儒生,为了一双眼睛,你就这样对我?”这是我第二次唤他的名字。你以为爱有多伟大,你以为爱能够打败一切克服所有,然而事实上,最假也是最靠不住的就是那所谓的爱,世人最爱的终究还是自己,永远只有自己。无数的烈火焚烧着,要将我的灵魂吞噬殆尽。一瞬间,我心如死灰。
“我……”
“你又如何料得我不愿意?当初,你我素未谋面,我都……罢了罢了,你们动手吧。”我面无表情,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却在这时,薛楚楚跑进屋来,奔到我身边,用力地想要掰开禁锢着我的家丁,奈何铁臂丝毫不动,急得她直哭:“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了姐姐!”
“楚楚!”
薛守仁的吼声下,楚楚吓得缩了缩脖,转向薛儒生:“大哥?”
薛儒生咬紧了唇僵立着,楚楚跑上前扯住他的衣袍:“大哥!你怎么了,快帮帮姐姐啊!”
“楚楚,回去!”
跟在楚楚身后进来的丫鬟,后背冒起了冷汗,一跺脚,就要来拉楚楚,一点一点将她拖出去。
“不!我不走!你们不能这样!”
谁也不知道,楚楚口中的“这样”是指对我,还是对她自己。终究,楚楚还是被拉走了。
“杜铜芸,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你以为谁都察觉不到你心怀鬼胎的接近吗?”薛守仁抿一口茶,提高了音调,凶狠地盯着我。
“你们……到底知道多少杜家的事?”
薛守仁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我的近前,“铜芸,你莫要不知好歹。你以为你能一直瞒着?”
“呵!我又不是什么杜家的子女,你们抓我何用?”
薛守仁错愕地看着我,狠狠地将手中的杯盏摔向地面,一巴掌甩过来。我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
“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否则,我毁了杜五加!”
“五加啊,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呵,告诉你又何妨,防风可治目昏,五加可明目。三年前,我煮的,根本不是防风,而是五加。”
薛守仁怒不可遏,随手操起一个花瓶,要往我的头上砸。儒生拼死抱住父亲的胳膊,脸上血色早已褪尽。
这时,一个家丁来报,说杜少爷求见,已在厅外等候。
难道是五加?不可能!我惊慌地站起身望向门口——真的是五加!
“五加,快跑!”我下意识地大喊,还没喊完,脑袋“嗡”一下,后脑又热又疼,怏怏地倒下。恍惚中,听到薛守仁的声音:“快,快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五加这个大傻瓜。
醒来时,已是晌午。我们被关在柴房,五加正静静地看着我。我怒火中烧,恨恨地踹了他一脚。
“杜五加,你以为你是有多少条命?都让你走了,还回来干嘛!”
五加看了我许久,终于缓缓地开口:“我们说好一起,是你先丢下的我,而且,杜仲与你无关,你没有这个必要。”五加的脸上带着几分幽怨,嘴中喃喃低语着,还是被我清晰地听到:“而且,你倒是同姓薛的那谁一起游湖,开心得很,我几次三番到你面前你都不曾发现……”
我一愣,又严词厉色:“可是,他们已经知道三年前我煮的是五加,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对你有多不利吗?你这是在往刀刃上撞啊!”
“所以,你自己去撞就没关系,是吗?听着,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五加沉静如水,眸中却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坚定,我竟看得呆了。
“好一个兄妹情深。杜五加,你先替自己担心担心吧。”薛守仁破门而入,一旁的仆人拿着大缸和短刀。我抬头看他,太阳光太耀,刺得我睁不开眼。
“哼,还真是茹毛饮血。”五加的话语中,越发多了些嗤之以鼻的味道,我不自觉地抓紧了他垂在地上的手。
“等等,”我打断他们,“旧疾复发,旧方子用第二次,收效甚微。不如以两药为引,合两药之效,定能事半功倍,就看薛大老爷舍不舍得了。”
“臭丫头,别给我耍花招。”
“我都给捆起来了,还有什么招可支的呢?”脸色一暗,我将语调放得低沉,“我只是不想浪费了我哥哥的血。”
“铜芸,别瞎说……”五加想要制止,可是我不予理睬。
“说,还有一味药是什么?”薛守仁将信将疑。
“你的宝贝女儿薛楚楚。她本是杜家人,原名连翘。连翘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毒素在薛儒生体内积得太久,不除无以治本。薛老爷,您可以好好想一想。”
“荒谬可笑!”
“哦,对了。不知道我有没有提过,两年前故去的薛夫人,是我的亲生母亲。”
薛守仁受了重创般地后退,绊到门槛,一屁股坐在地,嘴里喃着:不会,不会的,这怎么可能。怔了片刻,又急忙起身,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薛老爷,信不信由你,你大可去看看先前的木棉树。”我对着门大喊。
人已走远。
“铜芸,你见到连翘了么?”
“嗯。院子里有棵木棉枯树,割伤了连翘,沾到了血,现在又恢复了生机。连翘她,虽然过着大小姐的生活,我想她一定很孤单。我知道两种药混在一起会出事,而且连翘又不是薛守仁亲生的,为了薛儒生,他一定会去伤害连翘,我们别无选择。”
“我明白。铜芸,等这件事结了,我们就带着连翘,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好。”只要我们都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