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开始每天推墨剑出去散步,威胁他说再一个垂蔓樱飞的季节,必须醒来——陪她下一盘棋,听她唱一曲童谣。
露娜给他磨指甲,他柔软的脚底没了那股子倔,脚面上还有些花花点点的老年斑,如随意的碎花白布。
窗上的风铃脆生生地转,露娜的老花镜滑了好几次。为了给他换件方格子衬衣,都折腾了好久好久。
露娜说,等我再老一点,折腾不动了,就给你穿老头衫,脖子上还围个手绢,哼。
露娜自顾自唠叨,这老头子,怎么说都不怒,都没反应,那就怎么说都行,是吧。
一个人嘀咕实在是没趣,晚些时候露娜划着胳膊去找老张,“再聊聊呗,关于头发,关于硬水,什么都行,不然没人打嘴仗,闷得慌。记得年轻的时候喜欢说嘴巴寂寞,当时还不懂,只是觉得搞笑。现在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
老张笑,“哈哈,看来我当时也是嘴巴寂寞了。就随口问问,其实我懂,地快枯萎了,自然就不长草了,跟浇什么水没关。”
露娜愣在那儿,仿佛时空又凝结了一次。好在老张先咧嘴笑了,他说,想家了,想红叶。
“山东有红叶么?”
“有,只是传说今年不够红而已。”
“哦,估计是缺水和不够冷吧,红叶是由色素跟糖分决定的,花青素少就黄一点,多的话就红一点。”
“是呀,关键是,今年,她们刚刚开始从黄到红渐变,突然一场风雨,就化作秋泥了。”
“我让所里安排车送你过去?”
“我再想想,或许明天就改主意了呢。”
原来,有些人的忧伤,根本不需要安抚,他恢复得比你想象的还快。
第二天,太阳刚冒头,就看到老张找墨剑去了,正给他念自己新写的句子来着,“依依菖蒲,跋涉成垛,萍水相逢,永恒中路过。”
老张问墨剑,进步些没,墨剑空洞地盯着空气,露娜替他鼓掌。
那天,露娜端着大盒的梅干菜扣肉,陪老张去扫墓,看红叶。老张斜靠在轮椅里,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这些叶子,上辈子指定能吃。”
露娜拍拍他的肩,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早些学写诗,指定能成大家,而且还是自成一派的那种。”
老张扭头,满脸的狐疑。
“无厘头想象派。”露娜坏坏地笑。
“你咋学得跟墨剑那老爷子一样,嘴巴贼毒呢。我跟你讲,我恨不得站起来跑给你看。”
“不用你站起来,我坐下来陪你跑。真的,我曾经在美国北方的一个小城住了多年。那时,我最向往的事情就是,在层林尽染的季节,穿上那条火红的长裙,在枫叶林里奔跑,旋转。”
他们相顾一笑,不再言语。可能是因为,在大自然的杰作下,本来,就只需要领悟。
次日,露娜用大屏幕给老张放红叶,给墨剑放芦苇荡,放沙滩,放海鸥。她掏出那本童谣,“一岁两岁吃娘奶,三岁四岁不离怀,五岁六岁门前串,七岁八岁续机缢,九岁十岁学纺棉,十一绣花学拐线,不觉抓养十二三,十四十五学织棉,十六十七学裁剪,十八岁上把脚缠,哦,不对,这明显是女娃唱的,我重来。”
“日后到了你婆家,不对,咋又是女娃唱的。额,也可以是男娃对女娃唱的吧,不管,就这个了,我再重来哈。日后到了你婆家,早早起床洗手脸,烧锅裙子紧腰里,拉起风箱就搭炭,锅烧煎了就洗案,再问阿家做啥饭,或烙馍、或擀面,千万莫把面搓软……”
“咋还不乐咧?念得不对?得唱?额,我试试哈……”
估摸着是露娜走调得太离谱,把窗外的鸟儿都逗乐了,在垂蔓樱里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