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醒来时摸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感觉就像被冰冻了百年再活过来一样。这样比喻好像有点夸张,不过确实有这种感觉。
睡前对世间的厌倦之感,经过长时间的睡眠后,一下子退去了不少。从旅馆里出来的时,感到厌倦的心情好像就要从咽喉处溢出来似的。满满当当装了一肚子。而此刻,肚子里空空地什么也没有。因此我觉得没有再睡下去的必要。
我穿着睡衣来到客厅,妻子正好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在看书。听见我出来她扭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瞥却惊愕不已,犹如看见冬眠的黑熊从树洞里爬出来似的。她的咽喉处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一言不发,转而低头又看起了书。
转进厨房喝完两杯水之后,我在妻子的对面坐了下来。见我坐下,妻子有些惊讶,看得出来她本能地想要走开但是手足无措的僵在了那里。
“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我贸然开口道。
妻子抬头看我,但没有回答。
“今天星期几?”
妻子愣愣地盯着我看。
我急于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是因为睡得时间太长,连声音都变了,以至妻子没有听清楚我说什么。
我咽了两口唾沫,咽喉处又干又涩,难怪声音听起来不太正常。我试着把刚刚那句话默默在心里念了二遍,确认声调恢复正常之后又重复问了妻子一次:“今天星期几了?”
“星期六。”妻子回答道。
“难怪。原来睡了这么长时间。整整三天三夜。”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感觉怎么样了?”妻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问出这句话。话语虽然关心,但语气却不冷不热。显然是出于礼貌才这样问的,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什么?”我想让妻子重复一遍,故意假装没听清楚。
“你不是困得不行了才睡那么长时间的吗?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至少精神上恢复过来了。”
“我以为你注射了毒品?”
“怎么可能,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去碰那种东西。只是突然间感到心情沮丧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而已。”
“原来如此。你睡着的时候我去看过你。”
“谢谢。”
“还想过要不要给你请医生。”
“呵呵,让你担心了。”
聊到这里妻子像是突然回想起什么似的,把目光从我脸上迅速地撤回。见她冷淡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之后我尴尬的起身离开。
在浴室里我放满一浴缸的水,把身体一寸不留的泡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切实地体会到我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其实是失败的。车库里停着奥迪,住着高档的公寓楼,手里握着三十几人的设计公司,银行里的存款也有三百多万。重要的是这一切在三十五岁之前就得到了。可是我却仍旧感到自己站在失败者的队伍之中。
自已为是的阿星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我跟他说我们俩从本质上说都是失败者,他肯定会翘着二郞腿,吐着烟圈不屑于顾地反驳道:“你太悲观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应该是被人羡慕的成功人士才对。”
你真的相信吗?应该是自欺欺人的可怜虫才对吧。我一边擦洗着腋窝处一边自嘲到。连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人都没有的可怜虫。想要找人说话时,却只能泡在浴缸里自言自语。这样的人生难道还要自欺欺人的说是成功。
我从浴室出来,妻子已经关门离开。也许是看我在家觉得尴尬吧,才故意走开的。平时的周末,我通常都是睡到午饭之后才起来。匆匆地洗漱之后就跑到外面去找女人喝酒。凌晨两三点回来时妻子已经入睡。
打开冰箱门,找出牛奶放到微波炉加热后,就着寿司填饱了肚子。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没敢吃太多,大概吃到七成饱的样子就停了下来。说起来奇怪,食物刚刚填进胃里,沉睡几天的烟瘾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点燃一根“利群”双手支在餐桌上一口接一口地抽了下去,可是直到火星烫到了手指也想不到接下去做什么。
除去挣钱之外我好像别无所好,既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听音乐(虽然音乐偶尔也听,但仅限于无聊时听听罢了,浅薄得连摇滚和爵士的不同都区别不出。)戏剧我没看过,电影我只看打打杀杀的警匪片或者通俗的娱乐片。
说起相声到是和阿星凑热闹去听过一次郭德纲的单口相声,不过对听相声也仅限于那一次而已,买CD回来听的事根本没有可能。体育运动呢?上学时还和同学去踢踢足球,现在已经几年没踢了,连运动鞋都没有一双。
还有,让大部分男人着迷的NBA和足球可怜的都没有我的份。
说到底在精神上能够让我寄托的东西,一样也没有。这样看来我确实是个不折不折空虚无聊的人。像我这样不知所以活在世上的人,是不是要抱头大哭一场。
我是想哭,但是哭出来,因此很难受。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抽烟,一枝接一枝不停地抽。抽完这半包烟之后,也许我就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但愿如此。
烟抽到第三枝的时候,妻子手里拎着蔬菜回来了。看来并不是故意要躲开我。星期六的早晨去市场买菜,是不是她生活习惯中的一环呢?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她的生活了。
妻子对我周末留在家里显然感到很奇怪。而且是以她从未见过的样子,坐在桌前发呆。既没有翻报纸也没有玩手机,甚至连电视也没有开。
妻子拎着菜进了厨房,我听着洗水槽里的水声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我这样坐了很久。后来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我忍无可忍的对妻子说道:“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件事想和你谈一谈。”
妻子听到我说的话之后,停顿了片刻,显然是犹豫不决要不要过来。不过,最后她还是过来了。她坐在我对面:“有什么事?”
“你放心,不是要谈我们俩的事。”我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好像遇到了一点问题。”
妻子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了?”
“上次吵架的时候你说我是个不知所以,盲目追求物质享乐的人。当时我不承认这点,最近我想明白了。其实长久以来我就是那样的人。一个狂妄无知,自负又傲慢的人。”
“你也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向自视甚高的我会突然低三下四地对你说这些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我受到打击才会这样说。没有什么打击,一切都很顺利。可问题就是在这里。在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我突然对眼前的一切特别厌倦。厌倦工作,厌倦应筹,厌倦与人发生关系,厌倦去找别人,也厌倦别人来找我,甚至对生活和人生都感到厌倦。这样的心情你能明白吗?”
妻子看着我想了片刻后说:“我能够理解。”
“是不是因为我的精神生活太贫乏了,才会产生现在的空虚之感?”
“也许的。”
“接下去呢?”妻子问。
“什么?”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去工作好好地想一想。”
“停一停也好。”
“就这件事?”妻子问。
“嗯。”
“本来也没必要特别跟你说的。搞得大家都紧张兮兮也不好,可是不说出来我心里闷得难受。而且想来想去能和人说这件事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觉得只有你才能听得懂。”我补充道。“谢谢。”妻子这儿的这声谢谢仍旧不冷不热。
停顿片刻之后妻子问道:“你打算休息多久?”
“我不知道。没有确切的时间。”
“如果没有想通呢?”
“没有想通?”
“嗯。”
“没有想通,也只能到时再说了。现在还没考虑到那么远。走一步算一步吧。”
妻子盯着她手心的掌纹思考我的话,我翻来覆去地玩着打火机想不到接下去还能说什么。这样尴尬地过了五分钟之后妻子说:“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去做饭了。”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