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森林是一片黑色的大海。
如同掷入了一块巨石，高低起伏的铁浪前赴后继，科恩如一只飞鱼踏在浪尖，朝着市场前进。
科恩的光眼没有瞳子，看不出任何情绪，此时他的脑海里整理着整件事情的脉络。
死亡影子在地铁爆发，市场开放，随后死亡影子恶化，很多人丢失影子随时可能异变。
科恩感觉市场开放和影子恶化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两者之间能有怎么样的联系。
这怎么看也没关系啊好不好！也许待会找到阿尔乔姆，他会有答案的。
一边想着，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饼状钢铁建筑，远远看着也非常震撼，科恩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玩意时心里一颤一颤的。
当然，那也有阿尔乔姆坑队友的原因。
可汗死了后，科恩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对于可汗的死非常内疚。在战斗发生的时候，自己甚至无法给可汗提供任何一点帮助，可汗透支了自己的生命保护了自己，自己却在重重钢铁之下任可汗一个人在外面战斗。
稍稍恢复了一点后，科恩开始四处游历，学习三大组织的各种能力。
可以直接进行交易的，科恩就拼命完成任务达成要求，事后不认账的，科恩都是笑笑，日后找机会再阴回去。不愿意传授技术的，就用手段扳转过来，实在不愿意的科恩也是笑笑，日后有用到他的时候，他肯定扭屁股走人——其实末日后人类的圈子很小的。
久而久之，科恩变成了末日世界的生存专家，孤身一人也敢在城市里面散步似地记录影子。
某天科恩正蹲在墙角看影子的时候，在地铁的另一头，一个长长的影子渐渐走来。
科恩灭掉了手电，调整呼吸，缩进了隧道的一处凹陷，细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沉稳的脚步声极有节奏地响起，仿佛是一个节奏器一般，那东西的呼吸也很有力，看来得费一番功夫。
确定那东西的方位后，科恩探出枪头一番扫射，往前一滚，又朝着声音的方位持续扫射了一番。
那边静下来了，可是没有倒地声，也没有血喷出来的声音。科恩心叫不好，手上一拍，脚下使劲冲了出去，手上拳套以千钧之势砸了过去。
这一拳砸在一个变异动物身上肯定能把它砸成肉糊，这一点科恩实践过很多次了，毋庸置疑。砸成肉糊的缺点是吃的时候杂质多，好处是不管是谁，简单直接。
可是科恩的拳头下去好像砸在了水里一样，才刚举过头顶力气就全都散掉了。
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科恩眼神一冷，今天算是走运了，又碰到了新技巧，待会怎么要呢？
才起了个念头，科恩只觉得身上的符文忽然散掉，包括刻在头发上的符文都被一丝一丝地逐步抽调。他藏在牙齿里的二十多种药物，具有攻击性的都被抽了出来，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化作了一团剧烈的火焰，却被一种立场约束在一定的空间内散发不出去。
借着火焰的光芒，科恩依稀分辨出眼前的这是一个人类。
他心中一凉，想到今天恐怕是很难善了了。
科恩的嘴角喃喃自语一般轻轻地闭合着，发出了如同梦呓的声音，随着声音的渐渐清晰，隧道中竟然闪烁起了阵阵金黄色的佛光。
于此同时科恩的耳边却不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断音，每次都在科恩发音的某个重要节点上打乱科恩的节奏，让他记不清接下来该念点什么。
科恩的后背开始湿了起来，这样下去自己根本发挥不了任何力量，自己的底牌都能被这个人完全克制住，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样的无力感让科恩想起遭遇孟非的那天，他心中泛起一阵悲凉，仇还没报，自己就要丢掉性命了吗？
“为了不让你做不必要的反抗，我不得不这样。”
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那火光渐渐明亮，刺得科恩的眼生疼，火光一分为四，照亮了两人的四周。
“献出，一千，次生命。”
科恩渐渐看得清了，一张冰块脸出现在科恩的面前。
“你好，我是阿尔乔姆。”
听到这句断句奇怪的话，科恩忽然想起在那满是黑暗的空间里从脖子里传来的冰冷触感。
是救了自己的那个家伙。
“你就是……”
“跟我来。”
阿尔乔姆像是一个幽灵，表露身份之后，看都没看科恩一眼，朝着隧道另一头走去。
“喂喂喂……”
不论科恩在后面怎么叫，阿尔乔姆都是两眼平视前方，精确地走着。
科恩跟着阿尔乔姆足足走了两三天，一路上科恩撒泼打滚阿尔乔姆就是一个正眼都不看科恩。
发现目的地是钢铁森林，科恩又开始嚷嚷了。
“喂喂，你不是带我去看可汗挂掉的地方吧，那地方我经常去，不用……”
阿尔乔姆忽然停住，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神采。
“想报仇吗？”
“什么？给谁？”
“可汗。”
“我倒是想啊，我追踪孟非这么多年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我……哎哎你怎么又走了……哎哎……”
阿尔乔姆说了六个字又转身走了，这次他一直走到一片空地才停下来，科恩还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
“有一次吧，我终于逮住他的小尾巴了，结果……”
“住嘴。”
科恩撇了撇嘴，心想你让我住嘴我记住嘴啊，我偏要说。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是地震一般，科恩警戒地看着周围，瞪着眼问道。
“我靠！你这是玩哪一出啊！”
“放饵。”
科恩正打算吐槽，脚下一股巨力将他掀翻，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一个铁块上，阿尔乔姆那货则反重力地斜着站在一个渐渐被掀起的铁板上。
核弹的高温将整个钢铁要塞融成一个整体，像是一张面皮，而在面皮下有东西要钻出来的话……
梆梆！梆！哐！
科恩刚一张口，一阵剧烈的钢铁断裂的声音连连响起，铁被压弯也发出了巨大的指甲划黑板一样的声音，直让人骨头都发软了，被细小的震动震得碎掉，不敢动弹。
眼前的一切剧烈地变化着，漆黑的氧化铁不停地弯曲着，仿佛有一个大巫在操控着。
在巨响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建筑缓缓升起。
大得难以置信，第一次给科恩的印象竟然符合那个希腊寓言所描述的。
往左，无限。往右，无限。往上，无限。往下，无限。
在离科恩脚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不断地发出渗人的金属摩擦声，科恩只觉得有无数个满脸皱纹的恶女人用长长的手指甲划拉着黑板，还一边对着她意义不明地诡笑着。
科恩在都江堰听了不少中国古代的神话，神话里往往提到了从海中跃出的蛟龙，直冲上云霄，在云雾里不见首尾。
这个建筑物仿佛是在钢铁之海中挣扎着跃出的一只神龙，那冲破重重钢铁的劲头雄浑如出膛的子弹，升起直有一千米左右才停下来。
科恩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钢铁巨无霸，嘴张得大大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太他娘扯淡了，钢铁森林中心居然有一个这样巨型的地下建筑。
“这只用了千分之一的推动力。”
阿尔乔姆终于转头正眼看着科恩，机器人一般说着。
“什么推动力？”
“地下有三个核反应堆，我修复了一个。”
“核……”
科恩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时半会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一会他使劲咽了口唾沫。
“你一个人把核反应堆修复了？”
“原理不复杂，就是材料难找。”
科恩额头冒出了冷汗，仰起头看着这个神迹一般的建筑，刚刚剧烈的响动已经彻底沉寂了下来，忽然的寂静更加显示出一种莫名的威严。
“好像可以……直冲到外太空一样的劲头……”
阿尔乔姆微微地歪了歪脑袋，好像是对科恩这句话有些惊讶，不过他随即明白过来科恩只是打了一个比喻。
“没错，这就是一个电磁加速的发射器，用于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在极长的地下隧道里长时间冷加速，这样抵达出口的时候就可以让一个十万吨的宇航器拥有第二宇宙速度。”
阿尔乔姆看着嘴里能塞进去鹅蛋的科恩，又说了一句。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缓缓地走向巨大建筑的铁壁，伸手在亮银色的外壁上摩挲着。
“这是孟非梦寐以求的东西，等我修复完毕，他一定会过来抢。不过这段时间我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开放地下要塞，我要建立一个太空帝国。地下有足够的飞船，在适当的检修之后，人类一定可以进入深空，消灭政治，至少可以消灭可汗厌恶的某些东西。我有克制孟非的方法，到时候就算他敢过来，我也能把他打回到他阴暗的小角落里。”
这家伙说话从来不超过十个字，忽然话唠起来让科恩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在交代遗言，他晃了晃脑袋，驱走脑中奇奇怪怪的念头，问道。
“你阻挡孟非了，搭不上飞船怎么办？”
阿尔乔姆理所当然地说道。
“没有天空和大地的约束，人才开始真的成为了人。”
“可是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不会有更多的恶行和更多的……”
“科恩，道德即是最大的恶行，它教人懦弱。经过核冬天洗礼的人类，丢掉了道德，进入青春期。这一点在基地里有文档记录，《世代飞船上的人类社会构成假说》里提到了这样的情况，当时的实验是支持我这个观点的。”
“什么实验？”
“把一百个死刑犯丢在一个完全封闭的试验场里，他们厮杀到一定程度后提供一定资源，在明白了人力资源有限之后，他们之间默契地诞生了一种互相保护尊重的氛围，开始利用极少数的资源维持生活。”
“怎么可能……”
“人除了要活下去的动物性，还有会寂寞的人性啊。孟非就是人性太多，孤独地发狂，与世界为敌。”
再一次站在市场面前，科恩恍然想起了那天与阿尔乔姆的对话，笑了笑，举起拳套在市场壁上拍了几下，放开嗓子喊道。
“阿尔乔姆给我开门！”
盖伦红着眼在科恩身后风尘仆仆地冲过来翻手一剑劈在门上，他眉头皱的快要挤出白头发来了。
剑哐当一下砸在门上，连痕迹都没有留下一道，盖伦放下卡特琳娜双手握住剑柄用尽全力再次斩下，千钧之力的巨剑斩在门上像是砍进水里一样绵软无力。
科恩又拍了拍墙壁，笑道。
“主人家出来了。”
门缓缓地打开了，从里面招呼出来一大滩各式各样的火球电光子弹，科恩连忙用拳套挡住自己和身后的拉克丝。
“我擦！这是搞毛啊！”
盖伦把大剑插进土里，也大喊着。
“我哪知道！”
科恩闷哼一声，光眼光芒更盛，手上的拳套隐隐有变大的趋势，他大喝一声，往外一挥，蝗虫一般的各种远程攻击手段都被反弹了回去，砸在了各自主人身上，门口一时间一片尸横遍野。
阿尔乔姆踩着一个人的脸走了出来，那死人脸看了看五人，对门后的人说道。
“他们没问题，放进来。”
他又看了看抱在盖伦大腿上的屉百万。
“那是什么东西。”
屉百万本来就被刚才的阵势吓尿了，听到这句话抱得更紧了。
“他啊……”
科恩挠了挠头。
“他会种蘑菇。”
阿尔乔姆点了点头，示意也放进来。
五人就这样跨过几具尸体走了进去，门口一群人在阿尔乔姆出现后沉默了下去，失去了往日里市场热闹的气氛。一路走来，门店都是关着的，偶尔有开着的，店主人都在里面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
平日里有专人打扫的市场，现在也变得脏兮兮的，脚印从这头蔓延到另一头，有人睡在地上时不时地挪动一下，才会露出一点走廊本身的颜色。曾经随时随地都绷紧却热闹非凡的市场，此时像是一个堆垃圾的地方，死寂如灰。
走到中央时，市场忽然动了一下，一种失重感随之而至，屉百万一下摔在地上，他颤抖着问道。
“这……是怎么了？”
“类似电梯。你会种蘑菇？”
说道蘑菇，屉百万忽然活跃了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堆干蘑菇，开始介绍了起来，阿尔乔姆一直张着死人眼看着，不多加言语。
虽然市场是一个巨大的整体，但是它在往下加速的时候却听不到任何的摩擦声，安静地像是坟地一样，除去拖尸体的声音。
科恩突然想到要是这个东西在半中央坏了，直直地跌落下去，直到地底，他们将永远被封在漆黑的地下，不论往那个方向突进都是无尽的泥土和岩石。
想着他打了一个冷颤，一种超重感又降临到他的身上，他想起上一次遇到市场升降真是一场灾难。市场剧烈地抖动着，时不时发出咔咔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停在一个不上不下的节点上一两天，所有人都躁动着，阿尔乔姆就在市场最中心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是镇心的雕像。只要有他在这里，就没人敢乱动。
这次的顺畅让科恩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苦日子过多了，忽然便捷了起来，反倒是让科恩有一种错乱感。
市场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阿尔乔姆走在前面，众人跟着他走了出去，临出去前科恩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他们没有动弹，只是瘫软地望了这边一眼，又把脑袋歪了过去。
“我来的时候感觉青城山那边有点不对。”
“知道了，那边大规模无影者异变，将近上千个异变的死亡影子正在路上，目标是这里。”
科恩忽然想起那些在青城山站里面将死而未死的人和怪物，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伏笔……
“是谁……”
“先别问了，她们怎么了？”
阿尔乔姆走进一扇门，其他人跟着他鱼贯而入，进入之后才觉得别有洞天。
里面是一个医疗室一样的地方，各种设备一应俱全，明亮得让人觉得不真实。科恩和盖伦把二女放在床上之后，开始讲述事发的经过，阿尔乔姆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
他把手指各在二女的额头上按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了，休息一下就行了。”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当然，如果时间足够的话。”
这家伙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是谁让这么多异变体同时出现并且朝着这边涌来的？”
“孟非。他的力量就是控制负面能量，不觉得异变体的气息很接近孟非么。当时的那个大巫恐怕和孟非脱不了关系，诅咒本应该是针对地下基地的，却因为意外流失在时间里，后来蔓延在成都。虽然计划失败了，但是他却顺着局势又布了新的局，一个局套着一个局，第二个局太大，连我也骗过了。局势太散，完全找不到证据可以证实这个想法，所以前面才让你们去青城山站看看的。”
孟非真是个超级反派啊，就为了攻进地下基地，强行拉着整个成都平原各大组织的各式人等加入他的计划。杀害了无数的生命，让整个大陆陷入恐惧，每当天色渐暗的时候，人们都会害怕影子在某个角落杀出来，将自己的影子撕咬成碎片吞掉。
光明也不会再给人带来安全感，每当睁开眼看到光明的时候，心里也会害怕看向阳光的方向。
要是自己的影子消失了，也就永远失去了获得希望的可能。
毕竟获得希望的那一刻，就将希望撕成了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