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林莉的话,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目瞪口呆,而我的心中却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让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拥有过,一时之间竟是让我无言以对。
“这小伙子也是医生?”谷院长特意走到我的跟前,扶了扶比啤酒瓶子底儿也薄不了多少的疑似深度老花镜,仔细打量着我道。
我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徐警官略带埋怨地道:“我记得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是快递员吗?”
此时站在一旁的雷清抑等人,虽然没有说话,却是集体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不,我是,我不是。我……哎!”我一着急,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这不由得让大家感到更加疑惑,徐警官甚至皱起了眉头,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黄炎是我的大学同学,是正经的医科专业。”林莉不慌不忙转过头来,眨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我接着道,“我相信他。”
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激动的情绪,却不知为何让我的心神为之一振,甚至有一种立刻“上前领命”的冲动,但理智终究战胜了感性,我渐渐稳住了心神,苦笑着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道:“是,我大学的专业确实是中西医结合,但只上了两年就辍学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大学肄业的二把刀。我连那些做手术的工具都认不全,更别提做手术了……”
“黄炎,你骗过我吗?”林莉甚至不等我说完,便抢先抛出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没有。”我脱口而出。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但无论她接下来想说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林莉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的那个雨夜,你对我说过什么?”
那段记忆虽然已经远去,但是在我心中,却依旧是如此清晰,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会成为一名很出色的外科医生,我也一直在不懈努力,因为那是我的梦想!”
“你记得就好。”
梦想!
我的心顿时怦怦直跳,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竟然和大学时代和林莉相处时一样,令人无比激动,那种微妙的感觉终于迸发——那是曾经追寻的梦想!
我承认,我曾经的确为了这个梦想努力过,可是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梦想终究只是梦想,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原本就只有理论知识,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我,已经超过6年没有再看过任何和医学相关的东西,这个时候让我给一个命悬一线的病人开刀,这和直接枪毙这个病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深知这件事情操作起来技术含量太高,不是空余一腔热情就可以搞定的,稍有不慎,失去的将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自忖实在没有那种妙手回春的道行,正想着如何婉拒林莉的好意,却突然听到胡勇惊道:“小豆子昏过去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连忙围了过去,可以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关心小豆子的安危,只是苦于不懂医术,根本帮不上忙,只好傻呆呆地看着林莉一个人不停地忙活。
方才还像打了鸡血一般不停乱动的小豆子,此时却是双眼紧闭,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我担心他会尸变,再三提醒林莉要多加小心,可林莉虽然表面应允,但实际行动却丝毫不加戒备,不禁让我为她捏一把汗,直到检查安全结束,我的紧张情绪才勉强得以缓和。
“他情况基本正常,只是暂时休克。” 林莉边说边望向我,话锋一转道,“但必须马上动手术,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强赶鸭子上架?可即使我敢做,你们敢让我做吗?想到这里,我不禁望向大家,却见大家竟然也都在注视着我,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纠结”的真正含义……
“小伙子,无论如何,姑且一试吧,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谷院长的语气充满了恳切,似乎让人无法抗拒。
“你虽然经验不多,但毕竟有两年科班的经历,至少还有理论支持,总要好过我们这些一点医理都不懂的门外汉吧?”雷清抑也跟着附和道。
“兄弟,我求你了,救救这孩子吧!”吕锟说话的声音不停地颤抖,甚至夹杂着一丝哀求的语气。
我知道他一直在为误伤小豆子而内疚,连忙回应道:“我不是不愿意出力,我只是担心……”
“不必担心。”胡勇的眼圈一片湿红,他向我靠近了一步,扶了扶我的肩膀,接着道,“无论结果如何,大家都不会怪你的。试一试还有一半的机会,不要轻易放弃。”
雷清扬也冲我点了点头:“是的,不要轻易放弃。必要的时候,大家都会尽力帮你的。”
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似乎对我充满了信任。
大家的话,不禁让我有些自惭形秽,每个人都对我如此信任,反而是我自己,对自己毫无信心,事已至此,如果再推三阻四,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我也会帮你的!”一个哼哼唧唧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头一看,只见凌晓柔正站在我身后,揉着一双朦胧的睡眼。
这要放在平日,我肯定得奚落奚落她,可眼下的形势,实在让我没心思再开玩笑——一个孩子的生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攥在我的手里。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重视、被信任”的感觉开始在我心头不停萦绕,竟将我心中纠结和焦虑的情绪一扫而空,甚至连疲倦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信心与强烈的责任感。
我一边在大家的帮助下为手术做准备工作,一边努力回想关于外科手术和临床医学的理论知识,以及当年我逃掉毛概邓论,主动以替高年级学长“签到”为名去医院观摩实践课时的场景。
难以置信的是,虽然时过境迁,但在我内心深处封存的一些记忆碎片,居然还能拼接在一起,甚至有一些重要的信息,仍然记忆犹新,这不禁让我感到又惊又喜,原来在我的内心深处,这个曾经让我一度认为已经彻底破灭的梦想,只是封存,却从未消逝!
我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如果能够渡过这一劫,我将不顾一切地重新去追寻我的梦想。
不一会的工夫,大家已经基本准备就绪,没有手术台,我们就用书桌代替,没有无影灯,我们就勉强用两个台灯代替。虽然林莉和凌晓柔为小豆子打了麻药,但为了以防万一,徐警官和胡勇他们仍然将小豆子的四肢紧紧地绑在书桌的四个腿上。其他各种手术工具,也都由雷清扬准备齐全,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谷院长担心太多人围观,会影响手术的进行,于是要求除了我、林莉、凌晓柔和雷清扬以外的其他人,至少与“手术台”保持5米以上的距离,好在这个储藏室很大,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用来“疏散群众”。
我曾经多少次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站在手术台前救死扶伤,却没想到我的“第一次”,竟然会发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面对一个如此特殊的病人……
小豆子依旧静静地躺着,双眼闭得死死的,如果不是他那瘦弱的身躯时而微微起伏,我真的怀疑他是否还活着。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发烧,脸色虽然微微有些发白,却并不像杨娟、老顾发病前那样面若纸金,形如枯槁,仔细端详之下,可见一息尚存。
看了小豆子的伤口,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小子。说他点儿正?不合适。他中弹了,而且被子弹打在这么要害的地方,几乎是贴着心脏进去的,位置相当之刁钻,那么近的距离,有没有伤及心脏,都很难说。但如果要说他不幸,似乎也不太合适,因为弹道哪怕再偏半寸,都将是正中心脏,一点生还的可能性的都没有,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难不死!
我咽了口唾沫,并示意凌晓柔帮我擦去额头的汗水,随后对她们三个人道:“我们开始吧……”
我见大家纷纷点头,便开始按照正常的手术流程操作。俗话说的好,看着容易做着难,科班的理论条分缕晰,却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这一真正下手,我才意识到理论与实践的差距,竟是如此的悬殊,每一个看似简单的步骤,都让我感觉如履薄冰。
我一面小心翼翼的行事,一面刻意舒缓心中的紧张情绪,但终究还是被眼前的一片血肉模糊搅得心神不宁,若不是林莉她们三个始终积极配合支援,还时不时为我加油鼓劲,恐怕我早已一败涂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当我用钳子缓缓地把子弹从小豆子深深的伤口里夹出体外的时候,只感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变得静止了,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直到子弹“啪嗒!”一声落在雷清扬手中的托盘里时,我才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僵得都快不会动了。
不知道是小豆子吉人自有天相,还是我的****运再一次逆天大爆发,手术的整个过程居然是有惊无险,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凌晓柔在工作当中的表现竟是可圈可点,动作娴熟精准,毫不拖泥带水,与生活中那种十三不靠儿的形象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看来“优秀护士”这称号,还真不是胡扯的……
一番忙碌之后,凌晓柔放下手中的血压计,欣喜地望着大家道:“心跳、血压、脉搏、呼吸,一切正常!”
“也就是说手术成功了?”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连忙问道。
“可以这么说。”林莉欣慰地望着我,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久违的微笑。
大家可算松了一口气,纷纷走近“手术台”,每个人的脸上都满脸堆笑,似乎既惊又喜,想来如果不是顾及噪声可能惊动楼外的丧尸,恐怕都要高兴地喊出声来。
“扑通!”
小豆子的身体突然猛地一个抽搐,连书桌都被震得一晃!
大家原本都出于放松的状态,我正在享受成功带来的喜悦和快感,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
“扑通!”
我尚且还没有回过神来,却见小豆子又是一个抽搐,力道似乎比刚才更大。吓得凌晓柔直往后退,林莉正准备靠近,却被雷清扬一把拦住。
我当时离小豆子很近,当即下意识地探了探身,想看清楚小豆子究竟怎么了,却听胡勇大吼道:“闪开!”
我当即被他吓得一个机灵,连忙往后一缩,但依旧是慢了半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小豆子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死死地盯着我,四目相对,不禁瞪得我心中一凛。
与此同时只听“啪!啪!”两声,似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两道黑影从两侧一闪而过,我忽地感到喉咙上猛然一紧,好像被粗麻绳勒住一样,顿时卡得我喘不过气来。
是小豆子!他终究还是疯了!他想掐死我!起初我还试图挣脱他的枷锁,但那双不大的手却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刚劲有力,竟如一把铁钳子一般,死死地扣住我的脖颈,而且越箍越紧,任我如何挣扎,却始终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任何效果。
心力交瘁的我,早已再无反抗之力,眼前的视线越发变得模糊,耳边原本依稀可辨的惊呼声和吵嚷声,也渐渐变得不知所云。
隐约之间,我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娃娃脸,尤其是那双目光如炬的大眼睛,竟是犹如午夜中的两盏明灯一般耀眼,那两盏灯在我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最终淹没在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