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去而不久,又带着一个一身粗布麻衣,干干瘦瘦的少年回来,这个少年自然就是聂小霜。
聂小霜紧紧跟在老人的身后,路上他在后面观察过这个老人,对方虽然看起来年老背驼,但是走起路来却轻快无声,毫无老态龙钟之相。他知道,这个老人身怀武功,至于什么境界他就无从得知,虽然他自身无法习武炼气,但他有种感觉,这个老人是个高手。
“院主就在那边,你自己过去吧。”老人转身对聂小霜淡淡说道。
聂小霜对他点点头,瞥了一眼不远处亭子边那道背对着自己这个方向的白衣身影,然后一个人朝那里走去。
轻风吹,鬓发扬,一袭白衣如雪,尽显潇洒。
虽未看到对方样貌,但看其身影已然不俗。聂小霜步入亭中,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脚步放的轻缓了一些,直到在聂尚水的身后站定。他没有出声,而是选择了安静等待,间中也看了几眼池塘中的莲花。
聂尚水似乎也不知道他的到来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池塘。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青黑色的小鸟,扑腾着翅膀轻轻落在一株莲花之上。莲花微微摆动,承载着鸟儿小巧轻灵的身体。下一刻,小鸟低头啄向莲花。原本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聂尚水忽然抬起右手,一颗黑色的棋子从他手中快速弹飞出去。
正在啄食莲花的小鸟突然间发出一道叫声,惊慌的从莲花上飞离,在空中留下几朵羽毛,远远逃去。与此同时,黑色棋子也落进了池塘中,带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这一幕当然也落在了聂小霜的眼睛里,而他的目光不禁微微一凛。从这个地方到那只鸟儿刚刚停留的那朵莲花其实并不远,但是要在这段距离击落一只不到拳头大小的鸟儿的羽毛,却不伤其性命,一般人很难做到。
看来又是一个高手,就是不知道和刚刚那个老人比起来谁更厉害,聂小霜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当然,对于没有武功的他来说,会武之人皆是高手。到而今,他对武道一途还是懵懵懂懂,虽然曾经尝试过炼气,但是都因为身体原因以失败而告终,习武炼气目前对他来说可望不可即,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打算过放弃。
真正的放弃就是死亡,但他还没有死。他不相信那个算命人的话,不相信什么命运,始终坚信着命在于己,人定胜天。
聂尚水放下了手,而他的声音也在这时淡淡的响起。“这种鸟叫作无花雀,常以各种花朵为食,只要它出现的地方,花朵都将受其啄食,很招人厌,只是没想到这水中的莲花也会被它盯上。”
聂小霜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他也就没有回应,安静的站在后方。
过了片刻,聂尚水再次开口,而这一次他是直接在对聂小霜说。只听他问:“你叫小霜是吧?”话落,缓缓转过身来。
聂小霜终于看到了聂尚水的真面目,那是一张成熟英俊的面庞,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人一种亲切温和,如沐春风的感觉。难怪会被人称作君子,光这一副形象就得七八分。
“嗯。”聂小霜未露丝毫怯意,对聂尚水点点头。
“你找我有什么事?”聂尚水看着他,微笑着对他问道。
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似乎又有意忽略,对聂小霜来说,这样更好。他深吸一口气,迎着聂尚水的目光,直言道:“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哦?”聂尚水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什么交易?”
聂小霜沉声道:“九九重阳之日已不远,我不想看到那个男人当上聂家家主,希望你能帮助我。”
聂尚水眼中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精光一闪而逝,皱眉问道:“你说得是你父亲?”他知道聂小霜说的是谁,但他还是要这样问一句。
“他不配做我父亲。”聂小霜冷冷说道,声音中包含着他对那个男人的深深怨恨。
聂尚水闻言语气温和的说道:“我不清楚你们父子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毕竟是你父亲,你何需如此恨他。”
聂小霜一下子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聂尚水,看着这个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的男人,冷然直白的说道:“如果他不能继承家主之位,那么你就将成为新一代家主的最佳人选。”
聂尚水脸色微微一僵,而后眯着眼问:“你凭什么这么认为?父亲他可是说了不会指定任何人为继承人,而是要通过大会评选。”
聂小霜面露嘲讽道:“所谓的评选大会不过是一场形式罢了,真正有机会继承那个位置的人终究只有嫡系几个人,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巴,同时也彰显了自己的公正无私。”
聂尚水眼中有一丝惊讶,不得不正视面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了。尽管他嘲讽的是自己的父亲,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事实上也的确如他所说一般。只是这样的话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让聂尚水有些不敢相信,他甚至是怀疑有人在聂小霜背后指引他说这些。于是他板起脸,责问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闲言杂语?”
聂小霜对其突然间表现出来的严肃视而不见,漠然道:“这些都是我的推测,至于是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聂尚水有些不高兴了,从来没有一个晚辈和他说话会用这样的态度口气,一点也不礼貌,但他此刻又不能因为一点礼貌上的问题去责备对方,心中有点小小的憋屈。他盯着聂小霜,说道:“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你回去吧。”说完这句话,想从聂小霜的脸上看到失望,然而失望的却是他,因为聂小霜看上去很平静。
“难道你就不想成为真正的聂家之主?而是继续当这区区北院之主吗?”聂小霜忽然大胆的问道,话中带着激将之意。
“放肆!”聂尚水低声一喝,目光锐利的盯着聂小霜,训斥道:“我是你父亲的弟弟,你的二叔,难道你就这样跟我说话吗?”
聂尚水的反应在聂小霜的预料中,所以他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到。而是迎着对方的目光,一脸平静的说道:“我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而是真心想与你合作。”
聂尚水的脸色好了一些,道:“我刚才说过,我帮不了你什么。你父亲是嫡长子,本身又有才能,在家族中的地位很重,家主之位理应由他来继承。而我一向闲散惯了,对那家主之位并没有什么念想。”
聂尚水的话聂小霜并不相信,天下间又有几人能面对权力地位而不动心。或许是因为机会看上去有些小,自甘放弃,而如果机会一旦增大,那将变得不一样。在聂小霜看来,聂尚水之所以如此说,多半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道出一个让他心动的理由。他向池塘里看了一眼,然后平静而若有所指的对聂尚水说道:“花的确是美,但再美的花如果接不出果实那就毫无用处,我或许有办法让那个男人不能继承家主之位,但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言尽于此,迅速离开了。
聂尚水站在亭边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身影,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聂小霜离开前的那句话,脸色变幻不定。
“院主,谨防其中有诈!”驼背老人出现在聂尚水身边,提醒他。
聂尚水微微一笑,对老人问道:“明叔觉得他说的话有问题?”
老人道:“有些话本身没有问题,但是从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就有问题了。”
聂尚水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他想的要多一些。点头道:“我也清楚这些,但是明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孩子背后并没有人,他说的都是真话呢?”
“这…”老人脸色变了变,道:“那他未免太聪明可怕了。”
“是啊。”聂尚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叹,他觉得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并不夸张。“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花看起来的确是美,但再美的花如果结不出果实那就毫无用处。”
老人低头沉默,似乎是在品味那句话。片刻后看着聂尚水,问道:“那院主如何决定?”
聂尚水神色平静,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当初他被带到北院之时我曾有些怀疑那是他们父子俩演的一出戏,大哥一直没有当面对我说过关于他的事,所以这些年我都装作不知道,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想要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让人仔细查一查他的过去,这件事情就麻烦明叔你了。”
“好。”老人点点头,他已明白了聂尚水的想法,转身离去。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聂尚水看着池塘,口中轻轻吟道,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