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参加的这次演讲比赛,规模很大,除了常规的命题演讲之外,还设了即兴演讲和辩论演讲。为了保证能够获奖,方菲和另外两个人被推荐参加演讲比赛的同志一起,在军部招待所封闭培训了一个月。
方菲参加命题演讲的稿子,经过军里几个笔杆子的辗转修改,仍不能让领导和同志们的满意。眼看去北京的日子就要到了,陆洪才熬了一个通宵,把那篇稿子弄得有了点样子。
临去北京的前一天,陆洪打电话让方菲到办公室来一趟,说是要与她谈一下演讲稿的事情。
方菲放下电话,拔腿就往宣传科跑。前几天,她还真是担心会因演讲稿不能通过,而空欢喜一场呢。
到了宣传科,可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只好先在陆洪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桌子上摆着通讯员刚送来的当天报纸,方可罄顺手就拿了起来。无意间将报纸里的几封信抖了出来。她斜眼往信封上瞟了眼,目光却被一封信信封上熟悉的钢笔字纠扯住了。她低头认真地端详了半天,肯定这个笔迹就是护校自己那个上铺卢芳的。这让她想起来同学之间的传闻,有同学说卢芳正在追求一个什么人。难不成那个被卢芳追求的人,就是陆洪。嗨!这下可逮住卢芳的尾巴了。一想到自己可以掀上铺卢芳的底,方菲就有些自得的呵呵笑起来。
“你一个人在这笑什么?”陆洪走进来。
方菲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便不上不下地僵在半道上,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没笑什么,就是看到老同学熟悉的笔迹,心里有点快活呗。嘿嘿!”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让人一眼望上去就可以明白的诡谲的神情。
陆洪一看卢芳的信,马上就明白方菲为什么那么诡谲了。
“我和她只是朋友。”他解释说。
“嘿嘿,不用解释,我又没说你们什么。”方菲一副大度的姿态。
陆洪觉得有些无奈,为了抢回主动,他接着问方菲道:“你呢?有男朋友吗?”
斩陆洪这么问,方菲阳光明媚的心情,顿时乌云密布。肖然的影子,乌云一般地盖过来。虽然人家一说男朋友,她便会在第一时间想起肖然,但这个如同乌云盖顶一样的肖然,却不能算作是自己的男朋友。但眼下要说自己没有男朋友吧,对陆洪无疑是一种误导。
“有,有过。可,可生活道路不一样。”方菲吞吞吐吐地总算把一句完整的句子从嘴巴里挤了出来。
探到了方菲的底,陆洪心里开心起来,只要她没有朋友,一切都好说。他一直都是个自信的人。于是,方菲最后那个“样”字的音还没完全缭绕完,陆洪便接过她的话说:“就是嘛。”他想用这三个字,充分表达一个意思——他与卢芳也是如此。
“演讲稿你觉得怎么样,讲起来还顺口吗?”陆洪转移了话题,有些事,是不宜操之过急的,须得好好斟酌。比起肖然那帮地方大学生,他这个在严谨的部队成长起来的年轻副团级少校,要稳重得多。
“还好,你把那些专业人士都比下去了,厉害!”方菲的赞叹是由衷的,只有她清楚这篇演讲稿,能够定稿有多么不容易。前前后后动用了那么多的人,结果还是让陆洪搞定了。
“谈不上什么厉害不厉害,份内之事,必须尽力而为。希望你取得好成绩。”这是陆洪上任后承担的第一件事,他没法不重视。
“你们会奖励我吗?”方菲的那点心眼又开始动起来了。
“你想怎么样?”陆洪很果断地回应着她,都是聪明人,无须多言。
“我们定个君子协定吧,如果我进了前三名,你们得推荐我去大学深造。”方菲这个要求并不过份,部队里总会用进学校深造来奖励那些有功之臣的。
“你有把握吗?”陆洪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在为方菲考虑而不是为自己了。
方菲从小就是学校故事组的,对自己干这件事,还是蛮有把握的。“前三名肯定没问题。”她信心满满。
“那好,就这么一言为定。”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讲,陆洪都希望方菲能获得成功,他迫切需要她的这一次成功。
因为准备充分,虽然高手如林,但方菲他们这个演讲团仍笑到了最后。不仅她获得了命题演讲一等奖,参加即兴演讲的同志也获得了二等奖,辩论演也拿了个三等奖。
陆洪亲自到火车站去迎接了凯旋的方菲他们。并非常荣幸地告诉他们,已经安排军政治部主任亲自接见他们了,这可是不小的殊荣。
回到蓉城的第二天,陆洪便带着方菲他们,去了主任的办公室。临去之前,陆洪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方菲他们,看他们是否穿戴整齐,是否符合军容风纪的要求。这让方菲心里有点不以为然,这人活得压抑不压抑呀,不就是见见领导吗!她特别不喜欢那些压抑自己性情的人。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压抑着的感觉则个什么的滋味。她现在不正压抑着吗?身边有人的情形与她相似,那就如同在她面前放了一块镜子似的,让她无处可逃。
陆洪之所以紧张这次与主任的会面,是因为他觉得只有抓着这次机会,才可趁机把方菲上学的事给办了。
在就要跨进主任办公室的时候,陆洪拉了方菲一下,小声对她说:
“等会看我的眼色行事啊,适当的时候就把上学的事给主任提一提。”
主任的办公室大得如同会议室,推开门进去,就会让人在那么空旷的房间里,觉出自己的渺小来,这种空旷让几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
主任和蔼可亲地笑着,向他们表示祝贺与感谢。
“你们三个人都来自基层,这次也算是为咱们政治部立了一大功呀。”
一看主任心情这么好,坐在方菲对面的陆洪,便向方菲使了一个眼色。
方菲会意,扭头就对主任说:
“主任,我有个请求。”
“说吧,看我们能不能帮你。”
“我想去上学。我上学的时候,还没恢复高考,现在恢复高考了,我想圆了这个大学梦。”
“想上学,这是个好事呀。我们应该成全。小陆,你帮着把这事给办一办吧,遇到什么困难来找我。”在主任看来,这真是小事一桩。
“谢谢主任!”方菲高兴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但看陆洪在对面用手对她做了个冷静的手势,才憋住心里那股高兴的劲坐下来。
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陆洪便给方菲的医院打了个电话。因为是军政治部出面,一切顺利。
方菲回医院办读书的相关手续,陆洪亲自把她送到火车站。
两个人提着行李上了火车,陆洪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转身走下列车,站在窗户下面望着方菲。
方菲望着他,心里突然有些慌乱,这个人怎么对我这么好呀?但她因为有前车之鉴,不敢轻易下结论,她怕自己又自作多情。
火车缓缓地动起来,陆洪站在站台上,严肃地背着手,站得笔直地目送着方菲。而方菲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动,反而想起肖然曾经也那么严肃地站在站台上送过她。火车渐渐地驶出了站台,陆洪的身影渐渐地变得模糊,而肖然却在一片模糊中变得清晰起来。
回到医院,办完一切应该办的手续,整理好行李。方菲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中,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个人闷声闷气地在住院部的花园里走着,想起与米薇一起在这里大玩的那个“救命“的恶作剧,心里竟悠悠地生出许多的苍凉来。已经是冬天了,山里的夜既寒冷又潮湿。方菲没转两圈,头发上就结起了夜雾的水珠。那些头发上的珠子,慢慢地顺着她弯曲的头发滑下来,滴在了她的脸上。那种冰凉湿滑的感觉,让人一下就把它与眼泪联系在一起了。仿佛是为了配合这些珠子,方菲心里的那些珠子,随即便从另一个方向冒了出来。
“方菲,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刚下夜班的王蔚,从住院部的大门出来,看方菲这么晚还一个人在这花园里晃,便走上前,惊讶地问到。
“呀,你在哭呀?为什么呀?不是要去上大学了吗?这是多好的事呀,应该高兴才对呀,你这是干什么?”
方菲心里的那点忧伤,本来也就涓涓的一条细流,而王蔚的话,就如同一把凿子,一下就把那口泉眼给狠狠地凿开了。
方菲终于哭出了声。
终于撑不住了呵。王蔚心里这样想着,却一点都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因为方菲的悲伤是那么的真切地打动了她。女人的心,到底是相通的。她走过去,抱紧了方菲的肩。两个人就这么搂着,说着些贴心话在花园里走了大半夜。
分手的时候,方菲拉着王蔚的手说:“有时间代我去看看他。”
王蔚认真地对她点点头,真心记住了这托咐。
去政治学院设在军区的函授学院学习的一切手续,陆洪都已经为方菲办好了。这个男人,为方菲做事的那种认真劲,让旁人看着都觉得感动。安排好方菲上学之后,陆洪又推荐方菲到蓉城军区参加一个演讲比赛。他让李干事打电话给函授学院那边为方菲请了假,又让李干事打电话通知方菲到宣传科改稿。
方菲回到蓉城,想到要去见陆洪,不知怎的就有些踌躇不前。她虽没有完全看清陆洪掩藏着的那点心思,但即或是人家有一点点那样的想法,她都觉得应该就此止步才行。现在虽然没什么,但这一步步地往前走下去,那可就难说了。她是一个不愿意亏欠别人的人,别人负了她,她可以扛。但她若要对别人有一点亏欠,都便会有一种难以摆脱的愧疚。
虽然肖然最后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决绝的背影。可有首歌词不是这么说过么:思念总在分手后开始!她清楚地知道,那个扬长而去的肖然,仍然占据着她的心屝,满满的,没留一点缝隙给别人。
虽然她不知道今后会怎样,但她知道,她内心的情感左右着她的意识与思想。无论怎样,她都要等到最后的一刻。
方菲与鲁小姗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鲁小姗曾经企图说服她的这点执拗。在鲁小姗看来,这已经不是执拗而是偏执了,是有心理问题。
“都这样了你还要等呀,你今年几岁了,不是十五,而是二十五,你知不知道。”
“只要他没结婚,我就一定要等一下去。”
“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吗?”
“哎!”
“唉!”
鲁小姗无可奈何地只能长叹了。
鲁小姗前不久经人介绍,认识了只有职工大学文凭,在军工厂里做技术员的杜自清。虽然文凭不是那么过硬,但其父母却是这个城市颇有些实权的人。鲁小姗就此开始发展这段关系。
鲁小姗觉得,自己这么能扛的人都已经向岁月妥协了,而在她看来好脾气的方菲却越发固执了,这真让人费解。那个肖然到底使了什么麻魔法,把她迷成这样呵?鲁小姗总会在和牛一样固执的方菲对话时,在心里对自己这样发问。
其实,也正是在与鲁小姗的对话中,方菲理清了自己心里那如同乱麻一样的心绪。她要等下去,只要肖然没有结婚,她就要等着他回心转意。她不相信,一个与她有了那么多过往的男人,会轻易地放弃那些让她根本无法放弃的过往。
方菲就这么被过往纠缠着,根本无心欣赏坦承在她青春季节里的那些骄阳皓月、草长莺飞。
已经远无地看见军部高耸在马路边上的大门了,她停下了脚步,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拔通了宣传科的电话。
“是李干事吗?你好,我是方菲。”
“小方啊,陆科长正要找你!”李干事一边把电话递给陆洪,一边指着电话对陆洪说:
“快快,小方的电话。”只有李干事知道,陆洪有多么期待方菲的电话。
“你好,小方。你快到宣传科来吧,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演讲稿。”陆洪深情邀请。
“不用了吧,就用上次那个演讲稿好了,没什么好改的。”方菲断然拒绝。
“这怎么能行呢,两个演讲的主题都不一样。”陆洪据理力争。
“那我自己改吧,会改好的,你放心吧。”方菲奋力逃避。
“你真的不来?”陆洪提高了嗓门儿。
因为陆洪的语气突然变得这么高亢,李干事觉得突然便扭过头来,看陆洪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不来!”方菲语调坚决。
“真的来不来?”陆洪作最后力争。
“真的不来!”争取无效。
短暂的停顿以后,陆洪对着电话筒无力地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