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本来冬季就是演出的淡季,在从香港演出回来之后,我又去了台湾重游故地和拜访朋友,回来后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北京过冬了。没想到,12月7日—9****和老周、小河、野孩子又去遥远的新疆乌鲁木齐参加了一次音乐节。
这场名为“百威·皇者风范乌鲁木齐‘八音盒’音乐节”应该是2012年中国最后的一个音乐节,新疆的乌鲁木齐离海很远,离北京也很远。冬天通常是在零下15度,就在这样一个不适合音乐节的城市里,来自iz乐队的张东和马木尔结合各方力量,促成了了这样一个神奇的音乐节。对于中国摇滚乐,新疆出了很多传奇人物,最特别的恐怕要属这次音乐节的主角:舌头乐队。
看我能不能先试着讲一下舌头乐队的历史。也许现在的小清新文艺青年没几个知道舌头乐队了吧,这只老牌的中国摇滚乐队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代表,相比于已走向假大空的唐朝黑豹这些乐队,舌头的音乐是真正凝聚力量和反思精神的摇滚乐。当时北京有个叫树村的地方,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有摇滚梦的青年。舌头乐队的成员都来自新疆,做乐队之前从事各种平凡普通的劳动。和当时很多乐队一样,他们在北京的嚎叫酒吧、开心乐园、莱茵河声场等最早的能有摇滚乐演出现场的地方演出,以一种“死磕”的状态对抗这个世界。当时有评论说,舌头乐队是中国摇滚乐的“地下之王”,也是崔健最喜欢的中国摇滚乐队。而在大多数看过他们演出的人眼里,他们是技术最完善、现场震撼力最强、最有态度的乐队。但当年的音乐和社会环境并没能给这些摇滚音乐人更好的善待。2002年,吉他手朱小龙离队去了法国,舌头乐队也随之解散。在此之后,乐队成员开始在各自的平行世界里发展,相安无事:吴吞变成了自说自话的民谣歌者,吴俊德在民族乐器和旅行者温情的世界音乐中潜行,朱小龙变成了旅居法国的吉普赛人,李旦跟着杭盖乐队带着蒙古音乐的影子去世界各地演出,李红军甚至成了瑜伽教练。2012年冬天的乌鲁木齐八音盒音乐节,是舌头乐队10年后第一次以原班人马复出演出。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他们还会从世界各地的角落汇聚而来,原班人马再次站到同一个舞台上。
老周、小河、张玮玮可以说都是“舌头乐队”的粉丝,当年在北京舌头带来的铁血演出和摇滚精神,感召过不只他们三个人,舌头乐队解散后,吴吞以民谣音乐人的身份单打独斗,也经常和老周、小河、张玮玮一起参加演出。这次音乐节的策划很仓促,经费也有限,但没有人计较,都说:“去!我们要见证舌头复出的历史一刻!”
于是,在那个最冷的冬天,我去外贸店里买了一条棉裤,然后就陪着老周、小河千里迢迢地坐着飞机赶到了乌鲁木齐,很多年前的夏天我出差短暂的来过乌鲁木齐,除了水果太甜,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而这次在飞机上,我就看到刚刚下完大雪的乌鲁木齐,被巨大的白色深深覆盖着,就像一头沉睡的猛兽,正准备苏醒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作为这次音乐节的策划者和执行者的张东,真实身份是iz乐队的鼓手。在乌鲁木齐,他的家人经营的连锁酒店和KTV为这次音乐节提供了物质支持。而iz乐队的马木尔是这次音乐节的音乐总监,他不仅叫来了张楚、老周小河、野孩子和新疆老牌的傀儡乐队,还从新疆牧区和南疆找来了“SEBEZGE斯布孜额”传人拜力汗老人和刀郎热瓦普演奏大师吐尔逊·麦提亚这样国宝级的民间老艺人,并和他们一起在现代化的舞台上演出。
该怎样形容这样一场音乐节呢?这场结合了民族音乐、民谣、摇滚的音乐节更像一场“天山武林大会”。把前两天的演出作为舌头乐队复出得前奏显然是不公平的,第一天老周小河的联姻以及唱了姐姐的张楚让新疆的摇滚乐迷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第二天,马木尔与拜力汗老人吹奏“SEBEZGE斯布孜额”的合作像是世界尽头的漫步;野孩子更加朴素动听;iz乐队本身现在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第三天,刀郎热瓦普演奏大师吐尔逊·麦提亚带来了最古老迷人的天籁乐音。新疆老牌的傀儡乐队也终得一见,马木尔甚至在这个乐队抡起了美洲豹吉他。而舌头乐队能在解散十年后重新合体,更像是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演出前舌头乐队非常紧张。吴吞的嗓子已经哑掉了,乐队找来了绳子,把每个成员都捆绑起来,作为特殊的演出服装,也是为舞台上的爆发积蓄压制性的力量。舌头乐队的原始杀伤力在《小鸡出壳》这首歌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首歌本来就是在现场产生的,独特的乐器编配和强大的气场将这样一句预言式的歌词发挥了极致的能量,其实舌头乐队的三张录音唱片根本不能展现乐队的真正实力,他们所有的魅力都是在舞台的。如今,属于舌头的舞台复活了,乐队的每一个人也都复活了,恢复了舌头标志性的气场。平日里低调谦逊少言的吴吞,又恢复了他地下之王的气质,乐队演完《幌子》之后,吴吞即兴发表了他的摇滚宣言:“如果摇滚乐是我们的幌子,那么我每天会带着用暴力装置的软弱,貌似强大的愚昧、一个被替代的表情,每天走在这条街上,看着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摇滚乐,摇滚精神,就是建立在自我以及自信、真诚的基础上,让更多的人获得自由、平等、博爱的一种能力。它绝对不是过分的自由,和泛滥的不负责任。”
就像朱小龙之前开玩笑跟张晓舟说的:“舌头乐队这次演出的12首歌要弄折你的12根肋骨”。剧场里只有前排一点点的空间,那里有几百个吃羊肉长大的新疆小伙子们在pogo,疯狂地撞着,已经超越了玩乐的界限,更像是打架……实在太能撞了。我只能知趣地退了出去。从远处看,眼前的那番景象特别像2000年初的开心乐园或莱茵河声场。再联想起那几日走马观花看到的城市面貌,整个乌鲁木齐的上空就像一个巨大的时钟笼罩在那里,指针是“北京时间”:2003或2004年。
舌头乐队最后一首歌是吴吞自己的民谣曲目,我最喜欢的那首《喀什的天空》,一种奇妙的感觉也在这舞台上下沙沙生长,而这首歌的最后一句也恰恰是这个音乐节最好的结束语:“相信世界,会在你褪色的眼里,慢慢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