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江湖”的另外一个支脉是我们在香港的演出产生了一些影响,开始了与香港音乐人的深度合作。在上海西岸音乐节的后台,黄耀明、柴子文、力邀老周去参加香港的首届“文艺复兴”音乐节。之前黄耀明曾与周云蓬合作过一场“暗中作乐”的音乐会,并看过第四十届香港艺术节。对老周的音乐十分喜欢和敬仰。这次黄耀明作为“文艺复兴基金会”的召集人,再次发出了同台合作的邀请。于是11月中旬,老周、小河、我以及老周当时的舞台助理思思,跨江跨海,再次上路,来到了香港的西九龙。
由黄耀明发起及担任理事的文艺复兴基金会于2012年6月在香港成立,目的是扶持有才华的年轻人走上独立创作之路。基金会成立不久,黄耀明就有了搞音乐节的想法。而在香港做音乐节的最佳时期就是秋天。于是行动力很快的文艺复兴基金会很快策划了在西九龙的码头的第一届“文艺复兴音乐节”,邀请了内地的周云蓬、左小祖咒、五条人、台湾的巴奈、陈珊妮、与香港本地的林一峰、黄靖等一起演出,黄耀明自然亲自压轴。
香港的西九龙曾经是一片荒废的码头。政府有意将它改建成一个文化创意园区,所以很支持这个项目。文艺复兴基金会的执行力和快速反应能力也值得称道,黄耀明拿出自己“人山人海”的行政人员并雇佣了很好的公关公司来做这件事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筹备好了这场演出。因为这场是免费的,省去了各地音乐人往来通行的繁琐手续,两岸三地的艺术家得以都汇聚到这里,不仅促成了林一峰、周云蓬、巴奈;陈珊妮、祖咒、黄耀明这样两岸三地音乐人的同台跨界合作。还在乐评人张铁志的召集下做了一场文化沙龙,包括电影导演张元,作词人文化学者周耀辉等参与其中,通过音乐、电影、文学等整体参与,提出了文艺复兴的概念,并提问文艺与当下社会的意义这样的议题。
我们再次去香港已经变得很熟悉游刃有余,老周都能帮我们指路了。11月21日,我们到了酒店稍作安顿就去排练室找林一峰和巴奈一起排练合演的曲目。黄耀明作为音乐总监一直在排练室,整个过程中,明哥就在一边监督、拍照、发微博,他特别乐于促进互相的交流。
晚上黄耀明很客气的招待大家吃饭聚会,当时有祖咒、老周、铁志等等,大家聊天叙旧,明哥在舞台上很妖媚,但在私下里是个特别和蔼可亲的人,而且对很多社会议题都有自己的关注。大家聊的都是很严肃的社会议题,感觉是两岸三地音乐文化精英的一场见面会。吃完饭,我们夜里九点多的时候去参观了黄耀明的人山人海工作室,人山人海工作室在中环上的一个小的居民区里,有很专业的录音棚,一个大客厅,一面“音乐为人民服务”的巨大锦旗。一些“人山人海”得过的奖杯闪闪发光,被放在一角。黄耀明这些年一直在做提携后辈的工作,将香港有才华的音乐人聚合在一起焕发新生代的音乐能量,比如卢凯彤、蔡德才、梁基爵等等,他们都已经是比较有实力的年轻音乐人了。同去的左小祖咒问明哥这个房子多少钱一平米,明哥呵呵笑而不答。
西九龙的演出场地太酷了,在荒辽的海岸上,用旧的木质集装箱木板凭空搭建出一个巨大的设施完备的舞台,上面用像毛笔字写出来的那种大字草书,写上“文艺复兴”几个大字,有一种要革命的感觉,而当时大雨欲来,乌云漫天,偶尔有黑色的海鸟飞过,西九龙对面是维多利亚港得繁华,其间有大型油轮鸣着汽笛缓缓驶过。像一幅凝重的油画。当时音乐人的休息室是用一个个集装箱改造的,外面看就是一个废弃的集装箱,里面却设计了完备的休息区,化妆镜、电源,灯和水路并准备了水、酒和小食。大家坐在集装箱里有一种特别奇幻的感觉,巴奈和纳布过来拉着老周和小河聊天,五条人的兄弟们蹲在角落里扒拉着盒饭,其中还有香港的黄靖穿着西装背着琴穿梭期间,前面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那种感觉特别像一个重大事件的前夕,一切都在暗流涌动。
周云蓬和小河的演出是在傍晚,前面是林一峰,后面是巴奈。林一峰是香港最有名的独立民谣歌者,个子小小的,但创作力特别强,在舞台上也特别有控制力。林一峰先是演唱他创作的《维多利亚》,在3分钟的歌曲里唱近了香港近百年的历史与爱恨。而维多利亚港就在他身旁,与他小小的身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一峰与手周云蓬、小河合唱了老周的《买房子》,林一峰唱粤语,老周唱普通话,林一峰把老周歌词里“买了一套房子,花了30多万”里的数字改为300多万,香港的房价真高,台下的观众会心一笑。
老周和小河是按照两个人先是有合作,然后在展开各自的作品,他们合唱了《不会说话的爱情》,老周坐在台上唱了《九月》、《沉默如谜的呼吸》、《杜甫三章》,海风撩过他的长发,沉稳的诗意在舞台上流淌,台下的观众无限沉醉其中。然后小河就开始发功了,他唱了《90年代》和《寻人启事》两个超长的曲目,有一点考验观众的耐力,但是也非常美妙。我一直觉得《90年代》是这个时代最美的情歌,而《寻人启事》的分量也不亚于《中国孩子》,但就小河把这两首歌做到了很不容易被人听到的高价画册里,又有不那么“舒服”的表达方式表达出来,这也是小河的魅力所在——“你想让我怎样吗?我偏不!”
老周小河的演出告一段落之后是巴奈上场,巴奈和老周合唱了一首《美丽岛》,就是之前老周经常和胡德夫合唱的。巴奈版的《美丽岛》感觉是更温婉、美丽、深情,甚至是有些忧伤的,与胡德夫的大气磅礴完全不一样,是另外的一种味道,但也很美。这是我第一次看巴奈的完整现场,深深地被她那种大女人的情怀所折服。她也是高高壮壮的,感觉特别美丽,随便穿的花花绿绿的,随便裹上一块单子就出门,包括她的老公纳部也是,喝得醉醺醺的满嘴都是嚼槟榔过度的灾难性黄牙,但是两个人是非常热情、质朴,又对社会充满敏锐的观察,他们一直在台湾反美丽湾的社会运动当中,他们在台上也不忘为自己的家园呼吁和争取利益。感觉更像是一场演讲,但是你深深的进入其中。
有些跳戏的反而是陈珊妮这样的“文艺女王”,她带了草莓救星乐队和她一起演出,那种女王的城市病的矫情你在办公室和家里戴着耳机听听还好但现场显得有些无力。她在制作、创作和写词上的才华,我非常认同和喜欢,也许有些人就是适合听她的唱片,在她的音乐里自己也感同身受的有那么一点城市病的矫情。
左小祖咒是连接陈珊妮和黄耀明之间的那个“纽带”,祖咒和陈珊妮曾经合作过的《当我离开你的时候》是我当年特别喜欢的怪咖情歌之一。而祖咒与黄耀明这几年也频繁地展开各种合作。祖咒老师真是我国两岸三地音乐传播人,不知道为什么又成了明哥和陈升的心头好。当然我也非常喜欢祖咒早期的作品,他的市井和匪气也许正是这些港台音乐人身上所没有的。因为没有而羡慕,因为羡慕而喜欢,大概是这样吧。
压轴的当然是黄耀明和他的乐队。看过他们无数次的现场,但每一次都特别折服于他的舞台魅力。在台下谦谦君子般的明哥到了台上之后就亿万个细胞一起骚动起来,在演出服上他是最讲究的,他会穿迪奥这样的国际大牌。在自己的地盘上明哥表现得更加的有现场的张力,他还唱了《禁色》这样的在内地不太会能听到的歌,那种超级巨星才会有的风范让这个码头上粗粝的舞台更散发出妖娆的光彩。
第二天,老周、我、思思带上五条人的兄弟们一起去参加了由张铁志主持的文化沙龙:张铁志、张元、周云蓬、巴奈、周耀辉都要发言,讲音乐、文艺的抗议性和与社会的关系。
来听讲座的大部分是香港的学生,他们都很认真有热情,非常关注当下的生存状态、关注音乐的发展和传承,音乐对社会议题的影响、家园本土文化的保护以及流失等等很深刻的问题。能够看到香港的年轻人对当下社会有一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那种迫切感,这和内地的讲座讲座,大家只是看看明星、排队求签名的场景,是特别不一样的。
当时我也发言提出了一个议题就是文艺复兴为什么会发生在香港。因为这里是两岸三地交汇的一个“中转站”内地的东西可能不能直接传到台湾,台湾的东西也不能直接传到内陆,但是在香港是可以的,而恰恰在这个“中转站”里,有黄耀明和像文艺复兴基金会这样的人和组织,让两岸三地的文化在这里发生了交流和碰撞,让更多的可能性发生。
所有演出和讲座结束,我、思思陪着老周一起去逛海港城。老周想买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他说演完这场要回去闭关写小说,需要一个轻便的笔记本电脑。我们在海港城的数码产品区流连,老周有一点选择障碍,一会儿觉得这个好、一会儿觉得那个好——他的“好”是放在手里掂一掂感受分量,有点像买白菜一样。买完又觉得不好,又拿去换了。这个过程也很可爱,包括我们去唱片店的时候,他也会拿上我们推荐的新唱片,用手去摸一摸,也许通过触摸他已经听到这个唱片的声音或者是感知到电脑的性能吧。这么说,没有贬低和嘲讽的意思,只是想说,老周自有他一套自成体系的感知世界的灵敏触角和方式。
我们买了笔记本电脑回来,思思帮老周装盲人用的专门读写软件,之前我一直也不知道老周靠什么在电脑和手机上听说读写,也没有像思思这样特别深入的照顾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层面。在电脑装上语音读写的软件之后,看着老周熟悉的操作键盘,打开网页,开始打字的时候——我觉得科技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思思是云南大学的社会学的博士研究生,那段时间是在假期所以帮老周做一些日常工作。与以往接触到的老周的助理不同,思思是那种特别有学术感觉的,言谈特别有深度。而且思思还是一个会把辛波思卡和佩索阿的诗朗读好录到语音文档里给老周在路上听,这一点上我觉得她特别的文艺、细心和有爱。然而作为一个博士她对生活的杂事也有一些搞不定,但还是尽量帮老周打理这些事情。思思说她在大理的时候出去买菜,老周非要自己在家炒核桃,结果把核桃炒糊了,房子差点烧着。她回学校办事的时候老周自己在家里摔掉酒瓶的瓶颈,倒到碗里喝红酒。这些都是老周自己写在微博上的段子,被万千粉丝称赞“好可爱”、“好厉害”等等,但是思思作为深入其中的“肇事者”,感觉无比崩溃。她会用社会学的思维想老周为什么会这样,就是从A到B的过程他是感受不到的,所以我们应该把最好的结果呈现给他。这点特别启发我,在日后的工作中,如果一件事很困难,就一定需要向老周解释这个事情多么艰难,会有多少步骤,哪些步骤可能存在问题,要把整个过程跟他说清楚,不然的话他可能就只在那里静静期待结果,而你的努力和阻碍你不去说的话他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