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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常拴柱登门传喜讯 张祥生跑马报丧来

拴柱和兰兰在口外过了一个安静的年。河套的冬天寒冷而漫长,过了大年已近一个月,门外依然是滴水成冰。他俩身上衣物单薄,整天蹲在那一间破草屋里无所事事。倒是那吴张氏老妇人母女俩隔三差五总要叫他俩去坐坐,借以消磨冬日时光。这日,他俩正在屋里说话,拴柱想趁着天冷,地里还没解冻,再往北去寻访他的二爹。兰兰说,是倒也是。只是刚刚有了个住处,外边的情形一点儿也不知道,路径不熟,怕走出去寻不着人,又一时走岔了回来的路,寻不着现在的地方。拴柱心里想,路走上一回,不会就走不回来。可他没说出来,他俩从口里出来,头一天就走了岔路,第二天也没走到正道上。他不敢再打保票。拴柱正要说,不至于老是走岔路吧。话还没说出来,那扇枝杈草门推开了。

吴张氏老妇人母女俩推门进来,女儿手里还拎着个细红柳条编的篮子,篮子里装着些沉甸甸的东西。老妇人推开门就大声叫喊着说:“哎呀,后生小子,你两个窝在土炕上做甚哩?这又有几日也没见你俩了,我们娘俩过来和你俩拉拉话。可没搅扰小两口说悄悄话吧?”

拴柱和兰兰赶紧从土炕上跳下地来,边迎着她俩进来,边说:“看大娘娘你说的,有甚悄悄话呢。快上炕里边坐。这柴火不经烧,怎烧屋里还是冷,可不要把大娘娘和婶子冻坏了。”

老妇人也不客气,上了土炕,坐到靠近灶台的一边,说道:“嗨,这几日没见你两口子的人,还真念叨你们哩。女子做了些莜面给你俩拿过来一些,你俩尝尝。”

那中年女人把红柳条篮子放到灶台边,揭去篮子上苫的笼布,对兰兰说:“妈妈说想吃莜面啦,让多烫些面。把你俩也叫过去一起吃莜面。后来妈妈说反正得过来叫你俩,干脆做好了端过来一起吃。这不,面才出笼,还热着呢。也快晌午了,就早些吃吧。”说着她把蒸好的莜面卷从篮子里取出来,放在一边,又取出一个小葫芦,放在旁边。

兰兰见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莜面,闪着深黄米色的亮光,散发出一股清幽的香气,赶紧搭手接过来,欣喜说道:“哎呀,大娘娘,大婶,这可是稀罕东西。这么沉的,让大婶老远地提过来,这可怎好意思呢。”

拴柱正取碗给她俩舀了两碗开水端上来,让她俩喝水,也接着说:“嗨,这可弄反了。让你俩老辈的跑路,小辈的倒坐在屋里吃现成的了。”

老妇人笑着说:“你俩小两口不用太过客气,坐下咱说说话,那莜面就让女子去调调。这也不是甚稀罕东西,咱口里不产,显得稀罕。河东往北去种得多,就不是甚稀奇东西了。这地方种得才多,家家都会做莜面,更不稀罕,就是个家常饭。只是这东西做起来麻烦些。莜麦收回来要炒熟了才能磨面。莜面不管是蒸卷子吃还是搓条条吃,都得先用开水和面。再就是上笼蒸或是用锅煮。要三回熟,才能吃到口。因此上人问说吃甚哩,回答说吃‘他三叔’哩。那就是吃莜面。我小的时候在张家寨娘家吃莜面,还记得,蒸莜面卷卷上来,就喊着说,‘他三叔’上来了。吃时有时调些羊肉丁丁臊子,有时炝些葱花臊子,调些醋、酱、芝麻香油。今儿我临想着要吃,没备甚调和。只是炖了些碎羊肉,备了点儿蘸酸白菜汤。谁愿蘸甚吃就蘸甚。将就吧。”

四六兰兰虽对老妇人说莜面是稀罕东西,但并不是从未吃过。河西人经常走口外,从河东和河套一带带回莜麦是常有的事。听着老妇人的说笑,兰兰和拴柱笑了一阵。老妇人让女儿从葫芦里倒出腌白菜的酸汤,取出炖好的羊肉汤,四个人蘸着吃了起来。

吃饭的中间,拴柱对老妇人说,他想再去北边探访探访,打听一下他的二爹的住处。老妇人听说他想往北去,想了一会儿道:“是该寻访寻访。我们娘俩住在这儿也时常打听这地方有没有口里过来的亲戚。早先听人说我那大姐姐一家就搬到了北山跟前,住了多年了。哎,就是不晓得确切地方。我们娘俩才到这儿住下那阵儿,娘们俩出去就像两个讨吃要饭的,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衫也找不出来,不敢出远门。如今好歹有吃有住的地方了,也就常寻思着找找她们。不过说起来容易,真要去寻,可不是简单事。听说从这里往北走也有一二百里,越往北走越冷。就咱身上这点儿行头,这个时候难出门啊。”

拴柱心里想,他和兰兰两个人往北走,这么冷的天气,要是夜晚找不下个合适的住处,两个人也难过得去。听老妇人的话音,她们也要一起去,这路途上难办。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话又不好说。这时,中年女人说话了:“妈妈,要说,既要寻访亲人,总得出去。这个时候出去,冷是冷,眼前这段路好走些,兴许十天八天返回来还没开河呢。真的碰上开河了,烂泥滩耽搁上十天半月,也能回来。要是开春了安种上几垧地,春上就没工夫出门了。”

老妇人听女儿这么说,觉得也对,就说:“那就去吧。如今大河上那冰层如今看起来还结得厚厚的,谁晓得哪天开河了。听人们说,有时候河一开,河上冰碴立起来,上边的水来了流不及,从河堤上往四处漫,这一带就全灌了水,想寻个出去和返回的路可就难了。我们娘俩和你媳妇,在家等着你的讯息。你媳妇就住过去,我们三个挤一个炕,冷不着,饿不着。”

兰兰虽然觉得她们说得在理,拴柱走了后,让她过去和她们住在一起也是真心实意,可真的拴柱要离开她,她的心里不踏实。老妇人看出了兰兰的心事,就说:“嗨,一说到出门呢,咱女人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有男人在跟前守着,再难,再苦,心里踏实;男人出去了,没人支撑着天了,怎也不自在。去与不去,你小两口商量好。不去寻他们,咱也过得去。咱不是非要去求他们就过不下去了,也不是个当紧的急事。要是出去寻着他们了,敢情是个好事,出门在外,有个亲戚互相往来,有甚事相互照应也方便些。”

拴柱听了老妇人后边的话,心里踏实了。他还是决定一个人往北去寻找亲人。第二天一早起来,他牵出那匹骡子来,骑着骡子踩着坚硬的土地向黄河滩的北面走去。三个女人送他出了门。兰兰一个人送他又走了一段路,拴柱劝她说:“回去吧,不敢再往前走了,再走下去寻不着回去的路了。我很快就回来了。”兰兰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望着他的背影在自己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消失在远方。吴张氏老妇人在门口等兰兰返回来,领她离开了那一块唯一属于自己的地方。三个女人住到了一起。

拴柱骑着那匹骡子一直向北走去。他这一回没有走错方向。向北走了一天,走出黄河滩后,脚下黄色的沙土地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沙丘土岭渐渐抛在身后。随着地面逐渐抬高,脚下的土色变成深棕色、暗赤色。抬眼望去,原野上还是厚厚的积雪,白茫茫一片。偶有积雪被风吹落处,显露出的枯黄茅草把深色的土地包裹得严严实实。原野上星星点点的树木顽强地挺立着,再远处已能看见是一片苍茫雪山。这里人烟渐渐多了起来,向人们一打听,他发现,这一带几乎都是清水川和河东沿河一带逃荒过来的人家。有的已住了不知多少代,也有的住了两三代,还有的是新近逃荒过来的,刚安顿住下不久。要打听口里搬到这里安家的人的消息并不难。拴柱在这里没打听到他的二爹的消息,人们告诉他,这一带地方没有居住姓常的人家,也没有常家寨过来的人家,只有一家姓孙的人家,他家的老太太的娘家是张家寨人。拴柱没寻到自家的亲人,心中无限失望,不由几分烦躁。却猛然间听到了张家寨张家老祖宗的大女儿住的地方,又觉一阵欣喜。

拴柱想,既然打听到了张家老祖宗的大女儿,也算是值得庆幸的事。与其将这消息带回去告诉吴张氏老妇人,不如自己先去见见人。靠确实了,再回去告诉她,引她们姐妹相见更踏实些。他问清了路,不敢停留,骑着骡子,拉紧了缰绳,加快脚步,向孙家驻地赶去。

这边拴柱正往孙家赶,口里张家寨赶来告知安葬张常氏老祖宗日期的一行人也到了孙家门口。

那日五老汉在张家老宅子里说了尽早安葬老祖宗的事后,楚楚性子急,就和婆婆商量把日期定下来。婆婆对她说,打早了,也得到二月底。老人家在后套的亲戚要通知,少了一个月,怕赶不回来。楚楚说,就按月底吧。可让谁告知呢?婆婆说,后套的孙家是至亲,按理,让祥生去请人家是正理。孙子辈没人在跟前,祥生是老大一门子人,重孙子辈出面,只得他去。这就把祥生叫到当面,好说歹说,祥生就是不去。他说,他长了这么大,谁把他当这宅里的老大了。不得已又让老五爷过来劝说,祥生才算应承下来。祥生妈见老五爷说动了祥生,还是不放心,就对楚楚说,稳妥起见,备几匹好马,去县城镖局请两个妥帖弟兄跟着,快去快回。

祥生和镖局的两个弟兄一行三人,即刻跨马起行。祥生几年前跟着福生的爹往来去过一两回包头,黄河以南的这一段路他还熟。路上他们又大多住在张家自家开的骡马店里歇脚,不用操心住店和吃饭的事。不几天三个人就踩着黄河上厚厚的冰层,向河北西北方向而来。过了河这一段路他没走过,就全凭镖局的两个弟兄指引。那两个弟兄常年岀入口里口外,对这里的路了如指掌,不用问人,竟分毫不差,径直把祥生带到孙家的门前。

孙家得知张家寨派了人来,一面赶紧往屋里请,一面去告诉孙张氏老太太。孙张氏老太太听说娘家遣了人来,已猜出了八九分,从正屋里过来见人。她自从口里搬到这里来,已多年没回娘家,不晓得娘家会派谁来报丧。她由人扶着走过来,见门口立着报丧棒,知晓猜得不错。她装做没看见,推门进了屋。祥生见一老妇人推门进来,他还认得,正是他的老姑姑,就赶紧站起来,迎上前去,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一个头说:“大老姑安好。侄孙给你磕头了。”

孙张氏一眼就看出,跪在她面前的是祥生,尽管她在口里的时候祥生还是个娃娃,可那个时候那毛头娃娃脸上的玩世不恭的印记,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完全消脱。她故作惊讶,说道:“哎,哎,这小子就是祥生娃吧?快起来吧,年过完已多时了,磕得个甚头来着。这冰天雪地,大冷天的,不在家待着,大老远的,跑来做甚哩?”

祥生这时不敢怠了礼节,仍然跪着说:“回大老姑的话,我家姥姥已故去多时了。家母的意思是择在这个月底打摞老人,侄孙专程来给大老姑报告,搬(请)大老姑回去。”

老太太听祥生告诉她,她的老妈妈已走,本已不是新闻,却还是不由得心里一阵悲痛。她定了定神,说道:“起来吧,难为娃娃大老远的专程来搬大老姑,起来坐在那儿说话。你家姥姥几时作古的?”

祥生起来坐到原处,见老太太也坐了,说道:“年时六月份的时候走的。已半年多了。”

“哦,人都走了半年多了,才来报讯,还是来了你个不用戴孝的,张家连个穿孝服的人也找不出来了啊。真个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也把我们不当回事了。”

祥生一听老太太的话里有埋怨的意思,赶紧说:“大老姑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姥姥去世的时候,原说要来着,一时定不下打摞的日子,过了三天后,原等着我的三爹回来,有个人主事,定了日子就分头告知。谁知我三爹一直没讯,娘娘身子骨也不利索,妈妈和媳妇这才定了年后开春前把事办了。张家老辈的都不在跟前,只有侄孙来请你老人家。还望大老姑体惜些。”祥生收敛了冥顽不化的脾气,这阵儿却是毕恭毕敬,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大老姑我不生气。大老姑晓得你从小就不受那么多约束,今儿却看你也学得规规矩矩起来了。真个是难为你后生了。唉,大老姑是想,张家那么一大家人,到如今却怎地也攒和(归拢)不到一垯了啊。”

这里说了一阵子话,安顿祥生去休息。孙张氏老太太去取了早就预备好的孝衣穿戴起来。叫过怀清、怀川两个孙子,对他们说:“你们得赶紧备办一下,离安葬老人的日子不远了,娘娘得回一趟张家寨。得早些动身。”怀清和怀川听奶奶说要回张家寨,顿时心里慌了。怀清着急问道:“娘娘,你是说让我们兄弟或谁去张家寨去吧。我们去就是了,替娘娘回去给姥姥烧一回纸。”

“嗨,你倒会打岔。娘娘是说娘娘回去。老妈妈不在了,哪有闺女不去哭两声的。”

怀川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急得喊出声来:“哎呀,娘娘,你说你多大年纪了,还是三四十岁呢……这路上可不是三天两天,你都奔七十的人了,哪里还敢出这远门?娘娘,你说谁敢陪着送你回去呢。娘娘要哭两声,就在咱家哭。”

“娘娘不去,谁去呢?才还笑话人家,连个穿孝服的子弟也派不出来。这倒好,咱也一样,连个穿孝服的亲戚也去不了。你们说说,我那老妈妈躺在那里,见不着一个披麻戴孝的,临走了一个孙儿都不在跟前,又见不上我和你二老姨一面,她老人家不晓得有多伤心呢。好歹有个亲的送上一程,也就安心了。你俩可不要说娘娘年年说要回去,年年没走成。这回得去。再不回去这辈子就回不去了。”

怀清和怀川听奶奶这么一说,一时无话可对,低下了头。他俩晓得,自他们从口里迁过来后,这祖宗就再也没回去走过娘家。她的心里常常记挂着张家寨,时不时叨叨着该回去一趟啊。可初来的几年忙于经管几只羊,离不人;后来身子骨不硬朗,不敢出远门;好不容易身体好起来了,年岁又大了,儿孙们不让出行。回张家寨就成了年复一年的话题,终未成行。半晌,怀川说:“娘娘的心思孙子晓得了。让哥哥陪着你老人家在家,我去寻我大去。就是跑遍了包头、绥远,不信寻不回人来。寻着人我陪着大大,替娘娘去口里还这个愿去。”

怀清也说道:“娘娘,谁敢让你老人家千里路头上颠簸一个来月啊。姥姥已没了半年了,回去也看不上人了。咱就在这儿设个灵位,祭奠祭奠也是一样。”

“唉,好啦,我晓得我还是走不出这门。不难为你弟兄俩了,也不用兴师动众寻人了。你能晓得他们哪里去了?你俩没听人说,包头街上一个孙家的大爷,一个常家的二爷,一个口里张家的三爷,三个姑舅弟兄把街面上好端端的生意都扔了,撂给掌柜的,常年不见人。有人说他们三个人往广州去了,那可得往南走几千里地呀。他们一个是你们弟兄俩的大大,再就是张家你们的姥姥的三孙子和张家你们的姥姥的娘家二侄孙,论辈分他们都是你们的远房舅亲。有人说他们投奔了孙中山的部队,还有人说他们加入了乱党。反正是有几年没露面了。他们不回来,谁能晓得这些说辞是真是假。”

老太太正和两个孙子说话,外面进来人说,口里常家寨来了一个姓常的后生,已在前边房里坐了。老太太心里猛然一惊,今儿是怎的了,口里两家亲戚门上的人怎就一前一后都来了?她一边想着,就和两个孙子往前边的房走来。

拴柱这会儿已坐在炕沿边。他的两只眼睛扫了一下眼前的这间草房,觉得孙家这间房子也十分平常,并不像人们传说的孙家自到口外后发了大财的样子。再看那一面大炕的中间,铺了一块青蓝底色的提花炕毯,炕毯占了那大炕的一大半,他又觉得能铺得起炕毯的人家,在口里为数不多,在这里也应是富有的人家。又看炕毯的正中摆放了一张三尺见方,八寸左右高的方炕桌。炕桌似用上好的果木做成,虽未用漆,那桌面却锃光发亮,棕黄色的木纹犹如正开放的花朵。拴柱又觉得稀奇。桌上的茶水杯具还未收拾,零乱地摆放在那里。炕边的灶台上烧水的爨壶还冒着热气。他感觉到,这里刚刚有人来过。拴柱正在胡思乱想中间,老太太由怀清、怀川俩孙子扶着开门走了进来。老太太边往屋里迈,边打招呼说:“哎呀,听说是常家寨的亲戚家门上来人了,我看看是谁来了?”

拴柱见老太太走来,知晓她一定就是常家祖上那一门亲戚的后人,赶紧从炕沿边站起来,往前走了半步说:“哎呀,这可是大老姑吧?我是常家寨的拴柱。来看你老人家来了。”

老妇人看了一眼拴柱,原来是个年轻后生,她在口里时好像听过这么个名,却没见过人。她由怀清扶着坐到方桌的一边,招呼拴柱坐到方桌的另一边,笑着说:“唉,年轻人,快往里头坐了。我离开口里这么多年,口里的亲戚见得少,认不住人,年轻人不要见怪。你叫我大老姑,那早年跑到口外,常家的老二是你的甚人?”

“唉。回大老姑,我叫拴柱。我爹排行老三,早些年走了口外的是我的亲二爹。我年时出来本来就是想投奔他那儿,谁想记得地方不清,寻了一冬也没访着人,访着访着可寻到你老人家这儿了。大老姑怎戴上孝了,可是口里张家寨有讯了?”

老妇人叫依着炕沿坐了的两个孙子和拴柱相互见过。又让怀清叫人进来收拾桌上的茶具,重新坐上灶边的爨壶,煮好茶端了上来。老妇人见茶已摆好,就说:“哎,哎,拴柱。路上劳累了,坐到里边,喝口茶水。我记得你们父辈是弟兄三人,好像到你们这一辈也是弟兄三人。你们常家到你这一辈单根独苗,就都叫了柱字辈。记得老大的叫锁柱,老二的叫铁柱,你是老三家的,叫拴柱,对吧?你寻你二爹,恐一时半载难寻着,寻到这儿也算寻对了。你问我怎戴上孝了?这可巧了,张家祥生娃来报丧了,你还不晓得吧?我那寿星老妈妈过世了。祥生来过还不到一个时辰,人在隔壁歇着呢。怀川去看看,祥生歇了一阵了,过来和拴柱俩兄弟见见面。”

拴柱听说祥生来了,起身就要下炕,说:“祥生哥来了,我去看看他。”

老妇人拦住他说:“你就坐着歇一阵儿,咱先说说话。让你怀川哥哥去叫他。”

怀川出门去叫祥生。拴柱重又坐在炕上,接着笑着说道:“嗨,老姑你的记性真好。我的父辈弟兄三个,我大是老三。到我们这一辈,人丁不旺,一家是一个。三家都是独苗。今儿真是巧了。祥生哥来报讯,约摸着是要打摞老寿星了吧?”

“可是啊。打你们的父辈起,就没好日子过。一忽儿是洋人作乱,东边的灾民像潮水涌来。洋人过后就是加捐加税,要钱要粮,拉丁派工,没有个头。一忽儿是改朝换代,兵荒马乱。朝代改了几十年了,就没人能坐稳当这江山。你打我,我打你,没完没了,更不用说老天爷三年两头不让你有收成。谁家有心思生娃养娃呢,就是生了也难养活啊。你们这一茬独苗苗多,不为怪。话说远了,祥生娃来是说要安顿我那老妈妈了,就是日子选得过于急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说是回去吧,路途远了,起早贪黑,天天赶路,也得二十多天。我寻思着就是怕是支撑不来,给小的们寻难怅。说是不回吧,我这心里放不下。”

“老姑你可不能回去。这天寒地冻的,你老人家要回去,得套上一挂车,走得快了也得二十多天。你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和年轻人比,哪能吃得消呢。你老人家不回去,老寿星也不会怪罪的。”

老妇人和拴柱正说话间,怀川引着祥生推门进来。老妇人回头对祥生说:“祥儿你快过来看看谁来了。你说巧不巧,口里的亲戚说不来几年也见不上一个人,说来你们兄弟俩一前一后踏着脚后跟就到了。”

祥生走到炕沿边看着拴柱身着一身破旧不堪的光板皮衣,脸上带着疲惫,比半年前又觉苍老和熬黑,就说:“哎呀,是拴柱兄弟呀。早就听说你们两口子跑口外了,怎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拴柱挪了一下身子想下地打招呼,还是老妇人挡住了,说:“你们都是自家兄弟,坐着说话吧。”拴柱只得又坐下说:“嗨,这跑出来可不容易,赶年前才找了个地方住下来。这不,过转年了,就一个人出来再寻访寻访亲人,打听着就走到这里了。祥生哥没出过苦力,这么冷的天跑这一趟难为你了,是要打摞老人了吧?”

祥生还没说话,老妇人接着问道:“我们才说了几句话,还没问呢。才祥生说拴柱你是两口子出来的,媳妇呢?家安在哪儿啦?”

拴柱笑着说:“大老姑,我们是两口子跑出来的。年前走了小半年,好不容易才在滩上找了个地方过了个年。可巧,大年三十就碰上了二老姑了。她们娘俩也住在滩上,我们住得不远,走几步路的距离。这不,过转年了,就把她们几个女人撂到滩上,我一个人出来,寻着问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老妇人听拴柱说她的妹妹有了消息,欣喜得顿时滚落下两行热泪来。流了一阵儿泪,她才擦了擦模糊的双眼说:“拴柱你说的这是真的?你说已见着她们啦?她们一家人?她们可好?”

拴柱笑着说:“老姑,是真的。二老姑和她的闺女两个人,就住在滩上。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就是想念你和姥姥姑,心里想得苦,成天和我们念叨。”

“唉,我那可怜命苦的妹妹,遭逢了个败家的货,自走出张家的门,就没过上一天顺心的日子。我们有几十年没见面了,总算有个消息了。早些年我记得我那老妈妈捎话让回家来,总不见人,派人去寻,也不来。一个人苦着,就是不回张家寨来。拴柱,你说既是叫你来寻访,她这回总会到她姐姐这门上来吧?”

“嗨,是要来的。哪有不来的理啊。”

“唉,拴柱啊,你可给我们老姊妹带来喜讯了。这么着吧,怀清你快去预备一下,备上两挂车,去把她们接过来。黄河滩上,说化开(解冻)就化开了。化开了说不定哪个地方就走不成了。趁没化开,早去早回。”

怀清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拴柱忙说:“大老姑,既去搬人,还是我和怀清哥一同去,路上不用问人,不耽搁时间。”

怀清说道:“这一带的路我熟,走不差,兄弟才到,劳累了几天了,先歇着吧。”

拴柱还是坚持要去。老妇人想了想说:“既这样,去吧,给拴柱换一件整齐些的衣裳。再带上几件女人穿的,回来的路上让你二老姑她们路上换上。这阵子正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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