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才转过来就闹事，你胆子不小啊！”本来想问清楚事情缘由的话出了口却变了一个味儿，龙右一怔，看到慕容的眼光冷冷射来。
“都是因为你的爱慕者们太过无聊，胸小也就算了，人还无脑，徒长一副花瓶表象，让人发笑！”挣开龙右的手，慕容转身走回座位，良好的家教和向来淡而处之的生活观在龙右这里全都乱了套，连心头的火也像焚天之火，不烧毁一样东西就不愿意罢休！
“你知道——一个女生的初恋代表了什么吗？”捏紧手指，慕容迎上龙右怪异的目光，挑衅地问。
“你们女生心里那么多曲曲折折的弯子，谁会知道？”龙右嗤笑。
“它代表了梦想。”本来就不期待他能回答得上来，慕容呼出一口气，润白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似要生生融去。
龙右的心脏猛然一痛，握住了慕容的肩头——那少女侧过头来，眸光冷冷，却又似燃着盛烈火光，“是你，毁了我的梦。”
从那红润的嘴唇里轻吐出来的话语缥缈得像雾，龙右看着慕容，有些微的迷茫。
“是……我？”
“龙右少爷一定不记得自己曾经拒绝过多少名女生吧？”略微讥诮着开口，慕容没有挥开龙右握着自己肩头的手，冷笑，“所以你也一定不会知道，那么多被你拒绝的女生，在遭遇到更加恶劣的言辞之后，会对你有多么的失望和——厌恶！”
被她……讨厌了吗？
龙右沉默着松开手，看着慕容暴露在阳光中的脸，那样的眉眼，本是犀利刻薄的组合，却在此时不知为何在他的眼中，变成了温婉的眉目……
林阴树下，那少女羞涩垂首，脸颊红红，人比花娇，可当时的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呢？
“对……”骄傲如他，怎么可能会说出“对不起”这样示弱的名词？龙右眨了眨眼，收起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自己柔软滑顺的头发，染成深蓝色的发尾在阳光下微微翘着，流转着动人的光泽，“本大爷的追求者不可计数，怎么会记得自己曾经拒绝了多少人？”
慕容抿唇沉默，眼中突然大雪封江——
“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的分上，本大爷不介意请你吃一顿饭作为当年的补偿。”
一句话落，等于是间接承认了自己曾经拒绝过慕容的事，白痴都听得出来，又何况精明如慕容？龙右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好，想要收回或者更改却已经不可能，只得一记弹指佯装无事地转过身去，走出高二（5）班的大门——
“下午放学后，本大爷在校门口恭候慕容同学！”
洋洋得意的大笑声，终被刺耳的上课铃声尽数淹没……
根本就没有把龙右的话放在心里，放学后，慕容漫不经心地收拾完书包往寝室走。一路行去，对她施以古怪目光的校友逐渐增多，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得到别人的注目，但此时，不管慕容怎么自我安慰，也消不去他们眼中不怀好意的味道。
都等着看今天的一出好戏吗？
抿紧唇角，慕容视若无睹地笔直行去。
可惜，她住宿舍，放学也不出校门，就让那位伟大的美男在校门外成为一组风化的雕像吧！
回去宿舍要途径大门绕过小花园和图书馆，慕容脚步加快，身形一动无视校门口女生的尖叫声和男生的吆喝声转入小花园的入口。
林阴昏冷，头顶花架上的紫藤花团团相簇，散发着淡雅的幽香，慕容扬手挡去林阴外乍然入眼的光线，勾唇微笑。
真是——好轻松啊……
“胆小鬼。”
熟悉到令人心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慕容动作一僵，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
身后，身着蓝白灰相间运动服的少年眉目阴冷，抱臂站在小花园的入口处，表情很是不善。
“一开始在学校门口看到你走进小花园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呢，”从形状优美的唇瓣里吐出的话语低沉压抑，龙右冷笑，“慕容同学，本大爷今天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龙右学长。”慕容眉毛也不动一下地和他打招呼，连微笑都吝啬给予。
“本大爷难得心情好愿意请你这种无名小卒吃饭——”龙右眯起眼，一步一步向慕容走去，“你竟然还敢临时逃跑害我被人嘲笑！”
慕容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沉默着看龙右像猎豹一般向她靠近。周围盘绕的危险气息越来越浓厚，而当那个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她终于体会到了男生与女生之间的差距。
好高……
慕容微微眯了眯眼，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几年的光阴，并未减去他的风采分毫，依然俊目修眉，再含蓄的衣着也无法掩藏他骨子里的嚣张与轻狂。
心有片刻的悸动，为他——
慕容蓦然别开脸，不再去看龙右。
对于眼前这个害自己心情巨变的魔鬼，自己应该对他——厌恶到底啊！
“喂，走不走？本大爷既然说了要请客就一定会做到，免得日后落人口实说本大爷抠门！”龙右走上前一把握住慕容的手腕，入手的纤细触感让他不禁恍了恍神。他垂首，用一种很吃惊的表情瞪着慕容的手腕，疑声道：“你怎么这么瘦？”
“……”
“看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样子，其实还是有些地方像女生的嘛。”
“……”慕容低眉敛目，静站一如菩提，用非常神圣的表情把从龙右嘴里说出来的话全部当放屁。
“西餐吃不饱，我们还是吃中餐吧。”用古怪的眼神把慕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龙右自顾自地拉着她往小花园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他沉思一般地抚了抚下巴，低喃：“现在出去肯定又会被一大群人跟着，烦！”
“谁让你多事要请客。”慕容不冷不热地答。
“你这女人就不能偶尔可爱一点吗？”龙右皱着眉看向她，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弹了一记响指，不怀好意地对慕容笑道：“对了，慕容同学的运动神经一定很不错吧？”
“你想干吗？”慕容警惕地后退。
“不想被流言困扰的话，我们就翻墙出去，怎么样？”挑了挑眉，龙右嗤笑，“还是说，以慕容同学的身子骨，做不了翻墙这种俗事？”
从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停止过困扰好不好……
慕容无言望天，听到龙右的提议恨得直咬牙。
“你觉得，女生穿裙子翻墙很好看吗？”
“嗯？”龙右斜看了她一眼，突然拉过她左绕右绕，停在了一处矮墙旁，松开慕容的手弯下身子。
“干吗？”慕容奇怪地问。
“干吗？哼，用本大爷尊贵的肩膀，驮你翻墙。”龙右没好气地说，“免得你走光！”
压低身子等着，身后的少女犹豫了很久之后才下定决心踩上他的肩膀。龙右眯起眼，脑中有些思绪乱得快要理不清。
为什么……自己对待慕容会……
一开始不是说好了，要欺负她的吗？
眉心拧紧再缓缓舒开，龙右抬起头，看踩着他肩头的少女以手按墙轻灵如鸟跃上矮墙，抿紧了嘴唇。
或许，她是不同的吧？因为对她，自己有愧疚。
“是你，毁了我的梦。”
今天慕容所说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脑海，他想起那女生燃着盛烈火光的眼睛，仿佛不可侵犯的女王。
梦碎了，还能……
“喂，你在下面愣着干吗？被踩了一下就没气势了吗？”站在矮墙上的慕容见龙右弯着身子定在下面没有动，不禁讥诮着开口。
龙右闻声直起身来，脑中的迷思也迅速散去。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手捞墙脚下用力，只在瞬间就翻上了矮墙——然后在微风里，与那少女对望——
黑的发，白的肤，红的唇，站在他眼前的少女身材虽然纤细，眼中却满是倔强。是如此的——如此的——吸引着他的目光……
“你……”
微微张开了口，龙右“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一记弹指跃下矮墙，用来掩饰自己的心慌。
该死。
他回头，看慕容压着裙摆也轻松跃了下来，眼中升起了些微懊恼。
这个女人，就不能偶尔可爱一些吗？
比如，态度软一些；比如，柔弱一些；比如……比如轻轻告诉他：“学长，我不敢跳，你能接我一下吗？”……
啊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龙右“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回过头去不看慕容。
然后确定——这个慕容，是妖精！
当站在龙右口中所说的“普通饭店”前的时候，慕容的表情只能用“无言”这两个字来形容。
高达三十层的建筑，外表镶以银灰色的钢化玻璃。阳光盛烈，陡然为它点缀上动人光辉，却无法撼动它的高贵分毫。“龙渊酒店”几个镀金大字横在楼层之上，需要人仰望才能看得真切。这分明是——像她这种小家小户繁衍而出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涉足的世界！
清亮的瞳孔中映入龙右得意洋洋的表情，而自己也终于了解，她与他的差距不仅仅区别于身高，还有一些更加令人无力的东西，比如家境。
“傻愣着干什么？快过来。”龙右不耐烦地抓过慕容的手，刻意装作凶狠的表情却掩藏不住他眼中得意，“只是看着的话肚子是不会饱的哦。”
慕容没有说话，低着头跟着龙右的脚步走。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为他。
正如多年以前自己在教学楼下看到他斜倚在阳台上仰望着天空时的模样，只在一瞬间就掳获了自己的心——一切都是——突然袭来的情感，而自己却无力阻挡。
“想吃些什么？”龙右漫不经心地问，一边和路过的服务员点头微笑。
“少爷好，”身着蓝白相间工作服的清秀少女笑眯眯地和龙右打招呼，“难得见少爷带女生过来呢，是女朋友吗？”
“不是，”龙右毫不犹豫地答，“是债主。”
一句话落，则换来慕容想要杀人一般的眼光。
“瞪我干吗？难道我说得不对？”龙右看到她的表情不禁笑了，拖着她的手往里面走，“我欠你一句道歉不是吗？所以你是我的‘债主’啊。”他抬头，看着头顶上方炫目的水晶吊灯，“你不用多想，我已经说了，请你吃饭只是作为当年的补偿。”
慕容沉默，只是望着他的背影。
龙右的那个表情，自己曾经是见过的。
初中部造型简朴的教学楼上，他穿着深蓝色的校服斜倚着阳台的栏杆，日光柔暖，映上他的脸庞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而那平日里集嚣张轻狂于一身仿佛帝王一样的少年，却满目寂寥——
而爱恋，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龙右学长，”下意识地张口，呼出那个她以为自己早已深痛欲绝的名字，慕容攥紧手指，却挥不去手腕被他牢牢握住而产生的心慌。
“嗯？”
“一会儿吃完饭，陪我去逛逛好不好？”
“……呃？”龙右奇怪地皱了皱眉，无法揣测站在他眼前的小女人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她明明很讨厌自己的——不是吗？
“你想去哪里？”情不自禁地拔高音调，连自己也无法理解他语气中的喜悦是从何而来。只是莫名——想要对慕容好一些，或许这也是——对她的“愧疚”吧？
龙右自我安慰地想，然后便很轻易地接受了自己对慕容过分关心的心情。
“我想去川西街，那里有我喜欢的东西。”慕容微笑。
自己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呵……
龙右再次怔住，然后掩饰一般地猛然扯过她的手腕往酒店更深处走——
“吃完饭我就陪你去，摆出那么陶醉的表情真恶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龙右后悔得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头！真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恶劣语气啊。
明明已经决定，要对她好一些……
但今天的表现真是糟糕透了啊！龙右懊恼地想，不敢去看慕容的表情。
“我今天才发现龙右学长的可爱之处呢。”
被龙右牵着的慕容不冷不热地道，摆了一会儿的冷脸又忍不住笑。
“我一直以为——口是心非是女孩子的专利呢！”
然后——与回过头来满脸尴尬的那个人相对望，慕容终于大笑出声。
吃完饭已经接近傍晚了。从龙渊酒店出来，蓝色的映射灯早已打开，照在镶了银灰色钢化玻璃的三十层楼房上更显尊贵。
龙右和慕容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没有坐车。
路上行人很多，因为接近夜晚而使细胞中的疯狂因子鼓噪欢腾着。
“去川西街逛过以后，我通知司机送你回宿舍。”龙右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看着满目迷离的夜景，连声音都不禁变得柔和。
——如果和龙右谈恋爱，虽然不能保证他能温柔对你，但一定会是一个好情人。慕容想。
家世、才华、美貌。他拥有着别人所羡慕的一切，站在人世间的高处，尊贵一如帝王。
低低地答了一声“好”，慕容跟着他的脚步慢吞吞地走。夜凉如水，她仰首望天，看着前方川西街高达二十余米的金色天使手托福盘仰视夜空，满面慈悲地微笑。
关于川西街金色天使的传说，相信Z市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就是：谁能有幸把硬币投入天使的福盘，他（她）的一生将会幸福美满，所有的愿望也能够实现。
自己也曾经试着往天使的福盘里投硬币的。可是，就算她可以把硬币投到二十米以上的高空，也投不进天使的福盘之中。
“学长，你知道‘金色天使’的传说吗？”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突然向龙右提出这个问题，慕容停下脚步，看着少年讶然回眸。
“知道呀。”
“那么，你有什么非常想要实现的愿望吗？”慕容接着问。
“目前没有。”龙右迟疑了片刻，低声答：“基本上我的愿望都会被人实现……”
“那么，不会寂寞吗？”慕容垂首，望向自己的脚尖，“一生之中，如果没有一样让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是会遗憾的吧？”
“嗯……”龙右沉默了一阵，轻轻点了点头，“但是，虽然遗憾——我却真的真的没有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
两人并肩走过红灯路口，同时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金色天使——Z市川西街，已到——
从近处观看金色天使，庄严肃穆的感觉更甚。
往前再走几十米是人民公园，有人在公园门口放着烟花。夜幕已近，天空苍紫一片，龙右和慕容就站在金色的天使神像前，相对无言。
“喂，回学校吧？”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率先开口。
“嗯。”龙右低应，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慕容站在原地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抿紧了嘴唇。
这一天，或许才能算得上是他们的“初识”。
慕容对龙右长达三年的厌恶和愤恨，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终止。
而此时的龙右或许还未察觉——名为“慕容”的女生，已经在她和他并肩走到可以许愿的金色天使神像前时，就已经正式入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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