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明彤都能想到的问题,在场的几位夫人焉能察觉不到,一时间房内雅雀无声,一片静默。秦婉却感觉不到这诡异的气氛一般,认真地盯着那牡丹看了看,然后噗嗤笑道:
“张家大表哥画的牡丹哪有这般好,几两年前他在咱们家画过几幅牡丹,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神韵。他这几年一直在月阳书院读书,南方根本不宜栽种牡丹,听母亲说他又成日苦读根本没工夫作画,不可能进步神速到此等地步。他知道父亲喜欢牡丹,定是他不要命地歪缠着智渊大师,大师拗不过勉为其难地画了这一副。”
秦婉这番话看似打趣,其实对秦琪那番话进行了相当漂亮的反击。她这番话表面上是直接否定了秦琪的猜测,牡丹不是张行之画的,这牡丹画也不是送给自己的。内里却是说自己和张行之是表兄妹,张行之的画自己想得很容易,他想送给自己画也用不着这么煞费苦心。秦婉只是性情温婉,但这并不代表她好欺负。
“嗯,极有可能是这样。智渊大师也画过花鸟的,静儿祖父求取的那一副画上就有一枝芍药。再看这题款,分明就是大师的,旁人可模仿不来的。”秦婉秦琪两人,林氏肯定偏向于前者,跟着上前笑着附和。
宗室人员内部的争斗旁人不好掺合,向氏出自武将世家,做的又是陈家的媳妇,身上颇有几分侠义因子。她不好就牡丹画发表看法,便抓住另一幅画来替秦婉解围。她上前指着那副大一点的《松壑幽泉图》道:“恕我无礼,可否请秦大姑娘命人将这一副大图置放于墙壁上让我等好生瞧瞧。不怕诸位笑话,咱们家可没那么多银子,大师的画还没正经见过,秦大姑娘不会怪我无礼吧。”
“夫人您太客气了,不过瞧瞧而已,算得了什么。”秦婉一扬手,身后的丫环立时上前与先前那婆子一道将画帖墙举着。画上一颗老松枝丫遒劲,横斜在幽壑里一块大石的上方,涓涓细流从石上缓缓流过。石下一泓泉水,里头一条细鱼孤单地摆动着尾巴。整副画面意境空灵幽寂,正是典型的智渊风格。
林氏瞧了瞧,奇怪道:“空白处怎么没有题诗呢?”“是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大晋人作画习惯题上几句诗歌,这幅画没有叫人觉得不习惯。
那传话的婆子猛然记起:“哦,奴才忘记了。方才张家表少爷说,这《松壑幽泉图》是智渊大师最得意的画,他对自己的字不是很满意便一直没题诗。让张家表少爷题,张家表少爷觉得自己资质尚浅功力不够,勉强题上去只会辱没了这幅画。他让咱们郡王爷先挂着,等月阳书院的薛山长来京时再请薛山长亲自题上。”
月阳书院的薛山长,乃是大晋首屈一指的书法行家。旁人想求他一幅字难如登天,可对张行之这个亲外孙来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座中林氏范氏她们交头接耳感叹不休,辛明彤却暗自赞叹张行之的自知之明,看来这人并没有被世人的吹捧冲昏了头脑。
书法艺术博大精深,他弱冠尚未至,见识阅历都不够,写出来的字的确配不上智渊这幅得意之作。换句话说,智渊的绘画艺术已然炉火纯青妙到毫巅,而张行之的字只是青葱岁月的小有所成,自然无法匹配。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双方配合起来才称得上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大家的目光都被这幅《松壑幽泉图》吸引住了,那副牡丹被丢在桌上无人照看。秦琪草草扫了两眼《松壑幽泉图》,目光再次转回那副《牡丹图》,接着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端起眼前茶水走了过去,快到桌子旁时忽然一个踉跄,手中茶水笔直泼向桌上的《牡丹图》。辛明彤正好瞧见,差点惊呼出声。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来了一阵风将那画掀到了离桌子差不多一米远的地上。
“小心!郡主娘娘没事吧?”宁王府三个丫头婆子一边小声问着一便涌了上来,七手八脚地一副慌乱的样子。那边欣赏画的人群太过投入,根本没察觉这边的情况。秦琪的贴身丫头似乎太过紧张自家主子,眼睛不看地下,眼看着她的脚就要踩到地上的画,这时又来了一阵风,这回干脆将那画吹到了林氏脚边。
林氏觉察异样,低头一看,惊呼道:“哎呀,这牡丹画儿都叫风给吹到了地上。婉娘,你底下的人好不晓事,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将这画收起来,幸好没弄脏。”她一边念叨一边将那画卷起来递给秦婉。秦婉看了看秦琪那边,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回头瞪了一眼自家的一个婆子,狠声道:“咱们瞧画你跟过来作甚,还不拿好这幅牡丹画!”
辛明彤正好站在蔡婆子的对面,第一次起风的时候她没察觉,第二次起风的时候她却看到蔡婆子手掌隐然抬了一下,再看阿珍,正跟自家祖母视线相对,阿珍嘴角微动,分明是一副窃笑的模样。辛明彤立马了然,这掀起画卷的风分明是蔡婆子的杰作。在蔡婆子这样的老江湖眼里,秦琪的那点小伎俩未免太过小儿科。
这个秦琪真是太阴损了,还有她身边的一帮下人,帮着自家主子使坏简直是驾轻就熟。也难怪,一帮惯犯嘛。难怪秦静看到她就躲,这货还真不是一般的人憎狗厌!
“哎呀,不小心裙子上沾了茶汁,我要先回去了。”鬼蜮伎俩失败,秦琪再也不想演戏了,带着丫头婆子急匆匆走了。她一走,屋内气氛越加融洽,大家一扫先前的拘谨之色,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秦静更是直接凑在辛明彤耳朵边道:“终于走了,她在这大家都不自在。无论到哪里都带着那么一大帮子人,有她在就挤得慌。不知道是谁把她招来的!”
辛明彤扫了一眼屋内的人,肯定地道:“这里头除了你娘和婉娘姐姐应该没有谁会招她来吧。”秦婉坚决摇头:“我娘和婉娘姐姐才不会招她来呢。最多也就是出于面子随口搭了一句,哼,八成是她自己硬凑上来的,她那人就这样,从来不知道别人有多厌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