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颤,随之而来一口愧意弥漫心中,久不散去。
抬头望住他,很想同他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或许再多解释也难以弥补我的愧意。
七年。
从曾经的黄沙塞外,到如今的繁华盛都,非予已经等我整整七年。
从弱冠到将近而立,非予几乎将此生最好年华,皆付于我的复国大业,却从不言及他的苦。
他总说:秦川很好没有门派纷争亦不见勾心角斗,他的盟主之位不过是个闲差。
可我却明白,那不过他用以慰藉我不安心绪撒的谎。
茗儿塞外来的书信不止一次告诉我:非予在秦川三年,曾受过七次重伤。其中绝义门门主穿胸而过的一剑,险些取了他的性命。
骤然而至的内疚,骤然将我紧紧围绕,那天我埋头依在他怀中,再难说出一句话。
佳人在侧,红袖添香,这本是他该有的生活。
可是遇上我,他的命途注定坎坷多舛。
窗外远处更鸣响作三声,非予松开手,他抬头极无奈的看我一眼,终苦笑:“我要回去了。”
我没有挽留,只恋恋起身拾起他的风髦替他披上。
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或许师傅说得对:大任当前,再伤别,也要舍得。
非予似看出了我的情绪终还是心软了。
他无奈看我,唇角卷起丝丝的笑意望住我:“御剑山庄,你想去吗?”
我心中一颤,随即反应过来,才又觉得惊喜:“你是说……”
他含笑盯住我的目光,缓缓道。
“既然官场之上你已无往不利,或许是时候带你接触江湖势力了。”
夜深,风静,云淡,月明。
我与非予并肩站在窗下,却因他的一句话将心中氤氲愁绪尽数散去。月光透过轩窗盈满一室,映照他俊逸面容,让我移不开目光。
他笑着揶揄:“看够了吗?”
我不防一窘,可睥睨看见他得意笑容,执拗的脾气又顶上来:“我是怕你反悔,你答应带我去御剑庄,说话要算数。”
他向我笑笑:“放心,我向来一诺千金。”
因秦川无赦盟中琐事繁多,非予便打算将一应事物交接副盟主秦风后再带我前往,只当带我散心抒怀。
没有非予,仿佛宜人舒爽疏光夏日也变得绵长。
趁薄夏仅存的几许凉意,我闲坐未名阁后院的回廊下阖眸小憩,庭前新移的两株茱薏簌簌掉落的声音细碎传入耳中,脚步声近了。
我慵懒一笑,却并不抬头,只唇畔启笑,缓缓开口:“猎风。”
软绒绒的长毛蹭上我的手背,带着几分少有的亲昵。
我睁眼,带着几分无奈,看向身旁幽绿色眸光,抚摸它的头:“不是说了吗,白天出来会吓到人……”
忘了说。
——猎风是一头狼,一头只听命于我的狼。
七年前,我曾于塞外受到群狼围攻险些丧命,一位侠士将我从垂死边缘拉了回来,而后又未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在夜色中。
那年,我伤病才愈,茗儿为感上天垂爱,便不由分说将我带去谛听湖畔,谢天还愿。
那时正值春日,草长莺飞之下我看着一旁虔诚跪拜的茗儿,只觉得可笑。
不愿同她一般幼稚,我便索性离开,骑马行至谛听湖畔隐蔽处,一声虚弱不堪的嚎叫,却引起我的目光。
那,便是猎风。
那天我扒开层层掩盖在枯草下的狼穴,一头小狼无助而恐惧的模样便毫无遮蔽的呈现在我眼前。
第一次触碰,猎风显的很抗拒,用尚不锋利的齿牙向我撕咬,用阵阵孱弱低吼显示它的敌意。
它尽其所能的向我展示它的危险,可我却只看见了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陌生的恐惧。
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被师父带离云陵襁褓中的我,大抵也是如此。
同病相怜的处境,触动了我的心。
我终还是不顾茗儿喋喋不休的唠叨将它带了回去,师傅在惊异我的胆大妄为之后,终没有再阻拦我,只提醒我小心。
那时,师傅着力于联络塞外各部势力,除了教我习武练功根本无暇照顾我起居。孤单如我,便将所有的闲暇放在了猎风身上,与它同食共宿。甚至到了形影不离的境地。
可是猎风毕竟是兽族,是不可驾驭的猛兽,师傅曾不止一次的警告我,我若不能让它臣服,日后必成大患。
大约七个月的时候开始显现出狼性,不仅偶尔会跑出去与草原上与狼群一同悲鸣嚎叫,在与我的相处中也开始对我发出试探似的撕咬。
由此我也开始认真思考师傅一再提醒我的话:猎风是一头狼,是不可驾驭的野兽。
再一次猎风咬伤游牧牧民之后,我终狠下心,以古人所记载的训鹰之法加以更改在猎风身上加以适用。
那时正是春日,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温煦春风让人沉醉不已。我执意只身一人只携长鞭,带猎风重回我救它的地方。
那天我以久未用过的鞭子指向它:你的父母因我而死,我却救了你,自此我们两不相欠。
我挥鞭向他,冷冷开口:来吧,看看谁才是真正地主人!
彼时猎风尚是幼狼,其力气和速度都远远不及成年野狼,再加之对手是我,情感上已逊色一筹,在一番苦斗之后,终于落拜我长鞭之下。
我时常会想:若换做现在,只怕我连三成胜算也没有。
不过还好,我赢了。
那天,猎风辽远的嚎叫声久久回荡在苍茫天地之下。我则笑着随它坐在谛听湖畔,任它以最臣服的方式舔去我手臂上的鲜血。
我终以性命为赌,赢得猎风的臣服。
至此非我涉险,猎风再不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