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关，陵县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秦大当差这几个月没有赚到什么钱，好在秦大父母每月有贩狗的进账，秦大住在马五家，有马大娘和四妞的照顾也无需花钱。老捕头徐六的儿子死在解救陵县三公子的厮杀中，徐六变得总是自言自语，更加糊涂了。马五当了县狱丞，开始同陵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们称兄道弟，每日有没完没了的应酬，过年过节、婚丧嫁娶都会走动人情。
这天，秦大照旧同徐六在捕房值守。有个捕役笑嘻嘻地加入二人的闲聊，把话题转到劈山虎的事情上，拐弯抹角地套秦大的话，马五先前多次告诫过秦大，所以秦大照马五所说一问三不知。晚上回家时秦大就把这件事说了，马五大惊，原来也有人去问他了。马五让秦大回家，他掉头走了，一夜未归。
第二天夜里，哥俩儿送头牌进了小房，出来坐在一棵树下，马五心事重重，垂头不语，二人静静地坐着。
过了大概两刻钟，房内叫床声正高，有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篱笆墙边，抬腿就往里跨。马五大叫道：“有贼！”这几个人吃了一惊，其中一个腿本来就短，再一受惊吓正坐在篱笆上，疼得哇哇大叫。小房内的人闻声破窗而出，钻进房后树林，之后树林中又发出两声惨叫，便再无声息。
哥俩儿到近前一看，这几个人蓝布衣裤脚穿云鞋居然都是道士。这几个道士抽出刀剑，将哥俩儿逼住，也不说话。等了一会儿，又来了几十个道士，点起火把，在哥俩儿周围照来照去。道士们到树林中抬出两个死道士来，又进房把那个**松了绑，让她穿好衣裳。然后全都被押到玄天观，分别关在空房中。
关了大概一刻钟，秦大正靠着墙壁迷糊，房门一响，走进来一个中年道士，手提一壶一篮，将壶、篮放在秦大面前，和颜悦色地道：“小施主受惊了，用些水和果品吧。”说着，盘膝坐在了对面。
等秦大咕嘟嘟喝了一气水，中年道士道：“贫道于廷，关真人乃是吾师。小施主如何称呼？”秦大见于廷一身宝蓝色的道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比何半仙儿的衣裳好百倍，知道其身份高贵，又见其慈眉善目，便答道：“我姓秦，叫秦大。”
“多大啦？”
“十五。”
“十五岁就能当上朝廷差官，莫非家中有人为官？”
“没有做官的，我父母只会种田。”
“那想必小施主必有过人的本领？”
秦大道：“我杀了秃头牛二，县令大人才奖赏我的…….”就把牛二如何要强娶四妞，自己如何杀了他的大概经过讲了。
于廷惊叹道：“好个少年英雄啊！好胆魄！”话锋一转，“不过贫道对陵县县令早有耳闻，恐怕他不会仅仅因你杀了牛二就让你当捕头吧？”
见秦大闭口不答，于廷又问道：“家里都有什么人？”
“爹娘。还有个妹妹，前些年我爹生病，卖给林家了。”
于廷道：“一会儿贫道派人去林家把你妹妹要出来，周济你一家团圆。”
秦大道：“林家不会答应的。”
于廷笑道：“林家所依仗的不过是南郡郡尉而已，那郡尉当年捐了三十两黄金，贫道才收他儿子做了寄名弟子，贫道说话，他敢不听？”
“多谢道长！”秦大跪地连叩响头，于廷伸手搀扶，一扶之下，惊叹道：“很健壮啊！”
秦大道：“小子每日乱跑，是有点力气。”
于廷又上上下下、仔细地把秦大打量一番，道：“知道开香火店的何大么？”
“是何半仙儿么？”
“他不过是我徒弟的记名弟子。”于廷顿了顿又道：“你与贫道有缘，贫道愿意收你为徒，保你做官发财，还能学得一身武艺。你可愿否？”
秦大如坠雾中，道：“我有师父。”
“哦？他是何人？”
“他叫李小棚。”
“没听说过此人。是陵县人么？”
“是。大家都叫他李疯子。”
“怎么还是个疯癫？他以何为生？”
“他是个苦力，他也教小孩子读书。”
于廷笑问道：“那你是如何拜师的？”秦风就把如何同李疯子学习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要知道贫道收的弟子可都是要录入名册，上报朝廷，而后朝廷还会发放俸禄的。贫道最不争气的弟子都居九品官位。”
“我师父说，天下皆师。取其长，为我所用，取其短，为我所警。”
于廷摇摇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尽是空谈大论！自己这一生都过得穷困潦倒，有什么资格教别人？你可不要自误前程啊！”
秦大默默静坐，于廷也一时无语。忽然，秦大听到了啜泣声，只见于廷老泪纵横，边拭泪边道：“我那两个徒弟比你大不了几岁，从小就在我膝下玩耍，与我情同父子，就这么被人害了......贫道一生积德行善，没想到老来竟遭此横祸！小施主，你们所助之人那是个阴险狠毒、杀人如麻的蛇蝎之辈，他向来不讲信义、翻脸无情，你知道他这许多秘密，将来定会被其所害。贫道对天起誓，你如若能将他所作所为当众讲出，贫道就收你为关门弟子，周济你一家团圆，并上奏朝廷保举你的官职……”
正说着，门外有人道：“师父，师祖让把人带过去。”
秦大被带出空房，与马五一起来到玄天观后院的一间房内，这间房子门窗密闭，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房间的内室只有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旁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道人，在床前地上有数个蒲团。哥俩刚在蒲团上坐下，’粉牡丹’和何半仙儿也被带了进来。众人都坐下。
老人靠在床头，冲于廷微微点头。于廷道：“师父，前些日值夜的发现有人夜间翻墙出入，弟子今日便派郑海跟踪查探，发现此人下山后出去十里进了一座房子，在房内与**行苟且之事，而且这个人就是徐明道。”
内室门口一个白净面皮的青年道士喝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在房中休息，根本没出去过！”一个红脸道士指着他，骂道：“你装什么！我亲眼所见！杀害同门的淫邪之徒，今日就要你抵命！”
于廷喝道：“郑海，出去!”红脸道士郑海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一直站在关真人身边未讲话的胖乎乎的中年道士冲白净面皮的道士徐明道一挥手，徐明道也出去了。
于廷接着道：“今夜，弟子派人跟踪前去捉拿，不料被其发觉，击毙了两名同门，逃回观内。”扭头冲外面喊道：“把人抬上来！”
郑海等人抬进来两个死道士，于廷一指死道士敞开的前胸，道：“师父，这二人都是心口中掌，当场毙命。他俩都非一般习武之人，能一招将他们击毙的人此地仅有几人。而且掌印一红一白，正是我教太极阴阳掌的功力。”又一指秦大和马五，道：“这二人便是受使护送**之人。另外，陵县坊间传言正是此二人击毙了劈山虎。何大，你把所知讲来。”
何半仙儿先给关真人磕了三个响头，才道：“老祖宗，最近俺们那儿的女人都说劈山虎是秦大和马五杀的，重徒孙挨个儿盘问，查清这话是从’粉牡丹’嘴里传出来的。这婆娘跟马五勾搭在一起很久了，肯定是真的。这两个小子下手狠着呢，之前杀了孙麻子，保甲秃头牛二哥儿五个也都让他俩给杀的！”
于廷道：“秦大杀了牛二，本来县令是要判罪的，是哪个道士去讲情的？”何半仙儿道：“是萧信平。我认得他。”于廷接着道：“劈山虎被击毙那日，马五来敲观门，当天负责值夜的徐明道跟他去了，回来就说他一个人就杀了劈山虎。这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胖乎乎的中年道士此时反驳道，“师兄的十个弟子拿不住劈山虎，反而被劈山虎害死了一个，明道深得我真传，那劈山虎怎是对手？你说我的弟子出观****，杀害同门，你得有真凭实据才行，你也会用阴阳掌，我还说人是你杀的呢！你说着两个孩子杀了劈山虎，又送人过来，那我来问问看！”
胖道士冲秦大和马五道：“贫道乃是洪连山，徐明道是我的弟子。我来问你，你二人在山下做什么？”
马五道：“小人跟这个窑姐相好，又怕被家人知道，就在山下盖了间小房相见。我正和秦大在外面说话，看见有人往院中跳，就喊了一声，之后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于廷怒道：“你这厮惯于说谎！既然是出来相会，为何要将那娼妓的手脚绑住，双眼蒙上？”
马五嘻嘻一笑，道：“小人就好这口儿！”
于廷问道：“那从房内逃走之人是谁？你既然能发现有人向院中跳，怎会发现不了有人在房内交合？”
马五道：“小人也奇怪这呢！一不小心，就被人抢了先。”
何半仙儿扑上来抓住马五一顿乱打，被人拉到墙边，他指着马五骂道：“这小子早被收买了，满嘴跑瞎话！那个娘们叫得天响，你会听不到？”
洪连山又问道：“劈山虎可是你二人所杀？”
马五道：“不是。那么多军队都没抓住劈山虎，我俩也没学过武艺，能打过劈山虎么？”
于廷盯着秦大的眼睛，高声质问道：“秦大，劈山虎是不是你和马五所杀？”
秦大道：“……不是。”
于廷追问道：“那是谁杀的？”秦大又不作声。
马五知道秦大从不说谎，怕他说出实话，赶紧接话道：“徐明道杀的！那天我和秦大上山玩，在草丛里睡着了。醒了看见劈山虎，就来报信。徐明道跟我去了，正好劈山虎正在干’粉牡丹’，没提防，就被徐明道杀了。”
胖道士洪连山道：“无量天尊！活该此贼丧命！是我教祖师神灵保佑啊！”
于廷盯着秦大，喝问道：“马五所说是真？”秦大还是低头不语。
马五道：“道长您老小声些，我兄弟才十五岁，被人一吓就会傻掉。”
何半仙儿叫道：“人都杀了几个了，还怕吓？就是不敢说实话！”
马五骂道：“就怕你这条疯狗咬人！”
何半仙儿不敢再动手，只能翻着狗眼一个劲儿地瞪马五。
于廷气哼哼地转问’粉牡丹’，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粉牡丹’冷冷地道：“就是马五说的那样！”
于廷怒道：“那你为何跟人说是秦大和马五杀了劈山虎？”
‘粉牡丹’叫道：“我疯了，不行吗？”猛地跳起来，指着何半仙儿高声叫骂道：“这个畜生玩弄不到我，就活生生踢死了我的孩子！你给我偿命！”扑过去在何半仙儿的脸上拼命乱抓乱咬，房中狭小何半仙儿躲闪不及，疼得大叫。于廷急忙上前抓住’粉牡丹’的头发，把她拖开。’粉牡丹’大哭大叫，屋内一片混乱。
关真人已把众人看透，知道徒子徒孙都是胡作非为、相互争斗，直气得浑身栗抖，本来就年老体衰、久病在床，此时一口气喘不上来，呃呃几声，倒在了床上。房内房外众弟子急忙上前救治，可关真人已经一命呜呼。
众道士跪在床前，放声大哭，在哭声中，于廷和洪连山打在一处，从房中打到房外，两人的弟子徒孙也都刀剑相向。关真人的其他弟子挡在中间极力劝阻，双方才没群殴，这才开始准备后事。
小道士萧信平趁乱带着几个师兄弟偷偷将马五、秦大、’粉牡丹’和那个头牌窑姐送到观外，四个人一路狂奔逃回陵县。
次日，玄天观举哀，同时上奏朝廷和龙虎山三清观。同一天，林家派人将秦小妹同卖身契一起送回秦家。又过了些天，圣旨和龙虎山三清观张天师的手谕先后送到，追封关真人麒麟仙人，赏赐了金银、器皿，允许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供教众、信徒祭拜。同时任命关真人二弟子洪连山继任玄天观住持，领六品俸禄。
关真人下葬之后，新住持继任，周围州府所有的官员都前去祝贺，马五也受邀出席。转过天来，陵县县令以蛊惑民心、借道教名义敛财、伤人性命等罪名下令将何半仙儿下狱，家产充公。过了没几天，何半仙儿的香火店转到马五名下，由粉牡丹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