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小牧从下了火车，终于说出这三个字。家，或许对于我们同样孑然一身的孤儿来说，是何等的值得期待。
我站在院子门口，眼前的衰败和童年的欢悦不断交替着在脑海闪现。父亲的干活归来的影子，母亲在月光下挥舞着竹丝的背影，妹妹在院子里踢毽子的活泼，爷爷奶奶坐在石阶上的慈祥笑容，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我们收拾收拾吧。”小牧丢下自己的背包，就要动手来收拾，我阻止了他，这院子和这屋子，收拾起来可不是一会子的功夫。
踩着枯草垫子，我凭着感觉往屋里而去，推开大门，一群不知名的野鸟扑腾着从头顶飞出去，我们下意识的下蹲，左顾右盼的巡视着，门楞上厚厚的尘土被受惊那些野鸟扑打开来，顿时混沌一片。还没有进屋，背后突然响起一阵狗的咆哮，小牧闪身背靠墙，正视着咆哮的狗。我回头一看，那是大黑，一只我家养的狗。
“大黑，过来！大黑，过来……”听到我的呼唤，大黑不再咆哮，摇着尾巴乖乖的跑过来，我蹲下身去抚摸它，它不断闻着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腿，最后很亲昵地抓住我的腿，最后用后退撑地，将整个身体匍匐在我的腿上，亲昵的绣着、闻着。
这一刻，我心里充盈着温暖。母亲去世后，我临走前见过大黑，想必爷爷奶奶会收留它，也没有给它找归宿。只是不知道爷爷奶奶去世后这么长时间，大黑还在这里守着，它在等什么，靠什么活着。
“这狗真忠心，比人强！”小牧说着，试图接近大黑，没想大黑见小牧的靠近，迅速的从我的腿上撤走，对着小牧咆哮着。
“大黑，大黑，听话，客人呢，不叫了。”我蹲下身子去安抚大黑，改对小牧说：“它是我当年收养的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为了收养它，还被我我妈狠狠的训了一顿。”
“那你妈没让你把它送回去啊？”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谁家的狗跑了，谁家就会倒霉三年，谁家来了狗，就算是主人没饭吃也不会把狗给丢掉。”
“如果生在这里，做狗比做人幸福。”
我没回答小牧的问题，安抚着的大黑不再对小牧咆哮，两个男人和一条狗终于是和平相处了，虽然大黑还是犹疑的带着敌意的防备着这个陌生人，总算是大黑不在怒吼，安静了下来。
屋里灰尘太厚，我都没有打算进屋去，就那么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小牧自己推门进去，将包袱往凳子上一丢，就开始打扫屋里的卫生。大黑探着脑袋奇怪的看着，看得聚精会神，它是在疑虑这人是敌还是友，还是在怀念当年的光景呢？
大黑，是我这次回来最大的感动，仿佛有了一点家的感觉。好歹，这里还有一个生命在等待我的归来，即便是一条狗。
我也开始动手收拾屋子。收拾了整整一个下午，主屋终于收拾出来了。小牧还要去收拾其它屋子，我阻止了他，其实房子不论是多么破旧，还是多么光纤，只要有人住着，就有灵气养着，屋子就不会倒塌。一旦没有了人气，屋子就会很快腐朽倒塌。父母去世后，妹妹失踪了，屋里也没有人来，人气早已散尽，后屋的一些地方已经坍塌了，所以收拾也是白搭。好歹收拾出一个主屋，也算有个安身的地方。
当天晚上，我们拿出随身携带的行李，在主屋的地上休息。吃的是随身携带的干粮，喝得是去附近井里打来的井水。晚上，我们就席地坐着，背靠着背休息，这是艰苦野外生存的习惯，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战友之间就用迷彩布铺在地上，隔着水和潮湿，两人一组背靠背的休息。
大黑睡在我们旁边，竖起的耳朵警觉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守护着主人和家的安全。我看着旁边的大黑，脑海里电影式的浮现着往事一幕幕。
“大山，说说你的童年吧。我看了你生活的环境，我不知道我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如果我的父亲不是军人，不是娶了我的母亲，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有这样的生活环境，我也该在这样的环境长大。”
“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那我父亲呢，我父亲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我想知道，这里的孩子都是怎么生活的，因为我突然觉得，我从来就没有去了解过我的父亲，包括我的继母。”
“童年对于我来说，是幸福的，简单的幸福。”我动了动身体，将地上弓着的腿换了一只，长长的叹息着。小牧没有搭理我，而是稳稳的坐着，等着我的继续讲述。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没有手艺，只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常常被人戏弄。每年除了将自家那几分薄田薄地精耕细作外，也向村里村外的人家出卖力气。可惜那时候，一身的力气实在太贱了，仅仅能换回父亲一个人的口粮，也就是帮人家耕田犁地、搭棚盖屋仅仅是混口饭吃。”
“很早以前，我们这里是以子女数来展示一个家庭的富裕的，尤以养的儿子越多越有优越感。有的人家夫妻俩一口气生了七八个女儿，非要生个儿子才罢休，生了儿子又怕短命，还要生一个儿子，有备无患。有的人家呢，一口气生了七八个儿子还不罢休，儿子养得多光荣嘛！到我出生的时候，国家的计划生育也到这里了。我父母结婚几年才生我这么一个儿子，很多年以后，才偷偷生下了我妹妹。由于无限制的生产，村子里的人口稠密，可耕作的土地却非常稀少，加上丘陵地带土质的贫瘠，养活大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便如此，大春小春的征购是不能不交的，有钱人家可以交钱，没钱人家就必须交粮，大春交水稻，小春交小麦。”
“什么事征购啊？”
我想，生活在城里的小牧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他不会知道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城市的发展，是靠农民的辛苦换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