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环顾周围的设施,我猜大概是在野战医院里。
“他,醒了!”我听到一个护士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大群人围过来。
“醒了就好,赶紧叫医生来看看!”青鸟见我醒来,如释负重的叹了口气。随后就是两名军医赶过来给我检查。
“醒了就好了。虽然内伤不轻,但是好在没有致命伤,再说你体质好,很快就会恢复的。至于外伤,也没什么大碍的。”医生检查完,给我介绍了病情,并告诉我好好静养,恢复元气。
我迫不及待的问医生:“另外三个人怎么样了?”
“向家兄弟都没什么大碍,向阳轻度脑震荡,外伤很少,多是擦挂的;向尚几乎没什么内伤,外伤主要是腿上的一刀,其它的伤口都不大,算是皮外伤了。只是那石涛伤势严重些,好在没有伤到重要器官,失血是多了一点,可你们的战友给他输入了很多血,而且在来我们这里之前就输入血液,这样确保了他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还需要好好调养。”
“没事就好,谢谢你医生!”
“你好好休息吧,过阵子我再来给你检查。”
“谢谢!”
医生离开了,小牧和岳枫立即推门进来,迫不及待的问:“好些了吧,医生说没大碍,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战斗很激烈吧,羡慕死我了!”
“吃点东西不?”
“大队长担心惨了,一直守着你们,直到你们脱险了才离开的,连团部召开的会他都没去开呢,刚才青鸟从这里走后,这会儿还在守着石涛呢!”
……
这两个人,一进门,就说个不停,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说什么,我该不该回答他们的问题,回答那个问题。
“我是怎么回来的?”
“切,问你呢,你问我干吗?”岳枫瞪着我。
“我当时看到有人爆头,知道后援来了,随即便是一阵接一阵的大爆炸。那会儿脑子里一片糊涂,没搞清状况,心里唯一顾忌的是,我们离雷区太近了,所以使出最后的力气要带着石涛和向阳离开。然后,好像走了,又好像没走了,反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用眼睛在屋里人身上寻找着答案,小牧清了清嗓子说:“这段以后再说,你先休息吧!”
“什么叫以后再说啊?现在说说吧。”我的坚持被谢垣给打断了,老远就听见他在喊:“让让,我给弄了好东西来。”
谢垣扒开人群,用托盘端着一碗粥过来,关切的说:“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最好吃点流食,这样对你身体恢复会有帮助的。我本想去食堂熬点粥,赶巧食堂做了豆腐脑,就给你盛了一碗过来,你赶紧趁热喝点吧!”
本来胸口闷闷的,不想吃东西,可是见谢垣这般热心,也不好拒绝,于是接过他的豆腐脑。看着碗里白白嫩嫩的豆腐,一下子联想到向阳打爆的后脑,想到那在空中飞舞的脑髓,以及我劈头盖脸的脑髓,一阵恶心,搜肠刮肚的想吐,几次干呕,吐出来的竟然是鲜血。
这下可急坏了小牧和岳枫,谢垣自己可能也唬住了。岳枫一把推掉我手上的豆腐脑,哗啦一身砸碎在地上,质问谢垣:“你想干什么啊,你这豆腐脑里放了什么啊?”
谢垣一副无辜的看着我,我拉住岳枫,说:“别,不怪他,怪我自己。是我想起来在树林里,溅得满头满脸的脑髓,所以才……”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所以才……”
“算了,不怪你,你也是好心。来,大山喝口水吧!”
小牧安慰谢垣,给我一杯水。可我实在受不了,看到杯子里的水,斜眼瞧地上洒落的豆腐脑,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黏糊糊的脑花儿。只觉反胃,侧身就想吐,可腹中空空,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小牧赶紧把水杯接过去,说:“好了,别喝了,躺会儿吧,别想那事儿了。”
岳枫扶我躺下,谢垣赶紧来打扫地上的豆腐脑,我想着都觉得恶心,可实在不想他们因此难受,只能以咳嗽来缓解恶心,可这咳着咳着,咳出来的都是血。
岳枫说,你忍着点,我去喊医生。很快医生过来了,他问了情况,那三人一五一十的将刚才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医生没说什么,让护士给我打了一针安定,迷迷糊糊的我很快又睡过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军区总医院了。睁眼看到的除了金雕的战友,还有江医生。
“这里是军区总医院,这里的环境好多了。你感觉怎么样?”江医生亲切的问。
我点点头,表示还可以。
江医生又问:“现在还恶心吗?”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调整了你的用药,希望这些药可以缓解你的症状,但是,你必须接受心理治疗,这不是针对你,每名特战队员第一次杀人后,我们都会进行心理疏导。只是,你们这次面对的问题太复杂,所以对你们的影响更大,但我们会帮助你们渡过这个煎熬期的。”
我点点头。
“你先休息一会,我们会逐渐介入心理治疗。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你们是特战队员,你们的心里防御和暗示能力太强,同样你们发现问题的本领也很强。所以,我对你全盘托出,希望你配合我们,你的配合比我们更重要。”
“好!”
江医生满意的点点头,说:“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江医生走了,很快又回来了。这下岳枫和小牧他们都离开了,剩下我和几名医生。他们给我分析了很多问题,并让一名中医给我针灸。在一种迷离的意识形态中,我的心绪保持着平静,然后我心情不断的转移变化,激情、愤懑、恐惧、痛苦、煎熬、寂寥、窒息、澎湃、平和……想大海一样,我自己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的心,而是被这些心理学专家给控制着。
当我的伤逐渐好起来,我的心里阴影也逐渐掩埋了起来。之所以用掩埋这词,是因为我看似走出了这个阴影,事实上,我一直没有走出来,以至于后面发生的一切都被这个事情给左右着。
今天看来,我是太重感情,心里想得太多,记忆力太好,根本不适合做一名战士。但不论怎么样,在我身体的伤痊愈了以后,我就回到了金雕大队,江医生在我们回来后,也多次来给我们做心里辅导,的确解脱了不少,或者说帮我将其掩埋得更深。再后来,江医生不再来了,我也自认恢复到了以前,全面介入到训练中。
这是严格意义上说我的第一次执行任务,虽然我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做好那么大的心里准备,我被金雕的名号给误导了,我还算不上特种兵,仅仅是一个兵,连杀人都不敢的兵。
我的血是冷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澎湃过?我对于这个概念已经模糊了。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任务是算完成了,不算完美,可我终是把他们三个活着带回来了,这是我这次行动最大的安慰。
再说那次战斗到最后,我们是终于坚持到了援兵的到来,他们收到我们的求援后,迅速的按照我们的记号分两路支援,在我们努力过关的时候,他们正迅速的往庄园集结。
当我们实在没有力气战斗的时候,他们加入我们的战斗,战斗形势急速转变,那会儿我是彻底的放弃反抗,将战斗全部交给了兄弟们,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快速离开雷区,保护受伤的战友和自己。扶起石涛和向阳,拼命的往山下冲,也没走多远,好歹是冲过了那块平地,顺着山坡往下滑了一段距离,才没被那雷区的冲击波给伤到。
金雕大队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四人都已经昏厥了,特别是石涛严重失血,深度昏厥。随队的军医就地给石涛的伤口止血,跨进国境线,全队戒备,军医直接从适合血型的金雕队员身上抽了血注入到石涛的身体里,然后迅速的用武装直升飞机将我们送到了野战医院,等我们病情稳定后才转入军区医院。
从军区医院出来,介于我的内伤,有被送到疗养院去疗养院养了一个月。这些时间里,我大量的时间都是看书学习,接受心理医生的开导。
我们伤好了后,秦凯给我们请了功,也以此给我们授了衔,我不在是一个新兵蛋子,而是一个一毛一的军官了。
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心里多少事踏实的,也许正是基于这个理由,我的战友们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冲锋陷阵。这次战斗,还有一个我当初没有意识到的收获,我正面和劲敌野狼集团交手了,这种交手似乎是我噩梦的开始,虽然他的出现,给我和我的兄弟带来无数的挑战和荣誉!
终于回到连队,逐渐开始恢复训练,有底子在,很快体力、精力都恢复了。但是,半年来,我一直没有参加队里的任务。
我想,在秦凯和青鸟心里我还没有恢复到战前的状态,或者是还没有化解心中的结,会影响技术的发挥,所以没安排我参加任务。
其实,在我的心里很清楚,我是很难拿起武器杀人的。我实在怕面对死亡,虽然在心里医生那里,我学会了应付,但是我每天夜里,依然重复着那些影响碎片:鲜血、尸体、脑浆、喷涌的动脉、爆炸……
不断的接受心理暗示和心里治疗,我的梦清净了,但是梦里的梦还是那么糟糕。在梦里的梦魇中,迷离中似乎总看到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哪种在生死边沿渴求生的绝望眼神。这双眼睛不停的变化,熟悉的、陌生的、亲近的、疏远的……我越是想忘记,越是涤荡记忆,这种梦魇就会一层层的进入的我梦境,成为梦中梦,梦中梦的梦,梦中梦的梦中梦!
纠缠于梦中的何止这次战斗的琐碎影像,还有父亲死后怒而无奈的眼神,母亲送别时充满渴望、忍耐的眼神,还有孤坟孤影……总之,这仿佛是一颗定时炸弹,瞬间激活了我掩埋在心底的影像。而如今,我又急切的要把这些东西给忘记,掩埋起来。
我的精神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