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收拾了简单的东西从苑引居北侧耳房搬进了丫鬟寝院,妯妍在征求了三夫人意见之后把殄膳房的听送丫鬟路儿安排到三夫人院子里顶替芳儿的差事。
所谓听送丫鬟,顾名思义,便是听和送,听的是房里丫鬟报上来的主子想吃的膳食,膳房料理完后再送达各房。
听送丫鬟只需仔细记下各房的膳食吩咐,然后准确无误送去便可,是个简单不易出错的差,然而又是个风险系数较大的事,和妯妍年岁相当的路儿已在殄膳房当了三年的听送丫鬟,却从未有过一丝纰漏,可见路儿是个规矩的。
妯妍陪着芳儿来到丫鬟寝院西北一角环境最差终日难见阳光,又布置简陋的屋舍,里头住着四个均在恭所干活的恭所婢,四张床各置一墙,另外每个墙角一方破损的木柜,便再无其他。
屋里已经没有芳儿可以睡的地方,妯妍便对其中一个恭所婢盆儿说:“盆儿,你的床最大,今儿晚上就让芳儿先和你挤一挤,回头我再安排。”
盆儿因为是最先进来的,也就占据了这屋里头最大的一张床,听了妯妍的吩咐,于是侧身往墙角挪了挪,留了些空间给芳儿。
芳儿见了这凄惨的境状,便又悄无声息落下泪来,虽说三房三丫境遇也不好,但至少一人一床,日常用具还是齐全的,可现在……
满屋的黑暗里,妯妍感到她抽搐的身子,安慰道:“芳儿你也别哭了,事已至此你也在这里待着吧,往后的日子再想办法。”
芳儿闻言顿时“卟嗵”跪地,悲切道:“妍姑娘,你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要把那些什么素贞带拿去给听喏,是她们诬陷我,求妍姑娘帮帮奴婢,奴婢无爹无娘,能够在三夫人屋里已是奴婢的福分,又怎会背叛三夫人?”
妯妍拉她起来,“芳儿,我再说一遍,关于那件事不要再提了,尤其是出了三房的院,三夫人本就不想让人知道那玩意儿,你再说无疑火上浇油。”
芳儿泪水涟涟,点头道:“奴婢再不说了,奴婢自知是个贱丫头,当个恭所婢也没什么,只是那一泼脏水倒在奴婢身上,奴婢实在心有不甘,求妍姑娘明查,奴婢要是有半句假话,当遭天打雷劈。”
妯妍皱眉,她与芳儿的接触并不多,对她不甚了解,可能将誓言说得这般彻心彻痛,倒是有几分怀疑的理由。
“好了,时辰不早,你睡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这个事我会留意,你若是真的被诬陷,三夫人和我都会还你一个公道。”
熹宅的水可不浅,她妯妍尽管明知此事芳儿多半是受害,但却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小丫头自个儿就去淌深水,所以在还有弄清事情大概原委之前,她能“留意”已是仁至义尽。
次日一早,天气格外地晴朗,辰时才过,丝丝暖阳就已落照宅院,将碧琼轩假山青竹笼罩得仿佛镀了金一般。
妯妍的卧室设在碧琼轩后厢的主卧里,穿过前厅的侧屏风,后边是一条抄手游廊,少爷的卧室在游廊左拐处,而妯妍的卧室在右拐处。
妯妍的卧室布置与一般的小姐闺房几乎无异,一张纱衾软席,一面梳妆镜台,甚或还有几方分置落放矮几上盛放的盆栽装饰,更添了这小小卧房清丽淡雅的气息。
妯妍自个儿穿衣洗漱完毕,先到少爷屋里照料一番,每日清晨时分,都是嶙贻在少爷床头伺候,不论是少爷醒了未醒,她定是要将少爷的屋清理打扫一遍,直到不染一丝尘埃为止,这会儿,妯妍进了少爷的房,果见嶙贻拿抹布拿掸子又抹又掸的,回头瞧见妯妍进来却是理也不理。
妯妍早已惯了嶙贻有些娇蛮的习性,谁叫她老爹在府里的下人里头是个一把手呢?
“嶙贻,二爷如何了,有什么动静吗?”妯妍看一眼依然躺在床上与昨夜丝毫无异的少爷。
“没有,”嶙贻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反而好似故意地把脏布脏掸往妯妍身上蹭,“还是和昨儿个夜里一样。”
妯妍连忙躲闪,退到一边,左顾右盼,见无话可说便随意说了一句:“那行,二爷屋里你先伺候着,我叫鑫儿去膳房备点儿吃的。”出了少爷的房。
嶙贻始终不拿正眼去瞧妯妍的眼神这才瞥向妯妍的背影,一双伶俐有神的圆目瞧着她的背影带了显而易见的鄙视,勾着嘴角轻蔑暗道:“这还要你说?我不正伺候着呢吗,多管闲事!”
妯妍吩咐完了鑫儿给少爷准备的甜汤,才着手去办理昨儿老爷临走前交待她的祭礼事宜,按理说,类似这种大宅户的祭礼事宜该是由当家主母去备办,但是一来,熹宅目下尚无主母,三夫人虽掌管熹宅内务却没有主母的名分,二来,如今祭的是二爷的生母,此事让妯妍去办似乎比让三夫人去办更为妥当。
然而,妯妍想着,无论如何她也只是熹宅的奴婢丫鬟,这种宅门事体让她一人操手总是不太稳妥,容易落人话柄不说,祭礼这么大的事儿还是要参考当家主子的意思。
于是她一大早地,便赶去了三夫人的苑引居,恰巧路上碰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叶,见到这个仙姿美貌的姐姐,妯妍才恍然自己竟把少爷的救命恩人给忘了。
昨晚从丫鬟寝院回来后,她就没瞧见小叶了,这会儿又出现,那这一整夜她往哪儿住了?
还没来得及向她询问去处,小叶就迈着轻盈的步伐跑来,挽住妯妍的胳膊,笑着说:“妍妹妹,我真没想到这熹宅居然能这么大,我发现了很多很有用的东西。”
对于她的那股子朝阳般的活泼劲,妯妍打心里觉得是真实没有一点做作,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对小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叶姐姐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小叶眨眨眼,拖着她的胳膊,“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把她往宅子后花园的方向拉去。
“不行,”妯妍被拖了两步,就硬地停下脚步,拉开小叶拽着自己的手,“我今儿有重要的事,叶姐姐要是也闲的话,帮我去照顾着点儿少爷可好,万一少爷醒来怕是要靠叶姐姐才行。”
妯妍以为这位曾经的千金小姐一时玩心大起要拖着她,也就不再与她耽搁时间,将她遣去了少爷屋里,自己匆匆赶往苑引居。
“要办祭礼?”三夫人闻言怔了一怔,“怎么昨儿吃饭时老爷不曾提起?”
妯妍垂首恭立在一旁,面上带着奴婢应的谦和说道:“想是昨儿老爷走得急,加之桌上又有二夫人四夫人,若是公然提起怕又引起一番争执,因此老爷特命奴婢私下里跟三夫人商量此事该如何操办。”
三夫人叹息,“也是,大姐当初一走,都以为她要去过好日子,没想走了不到两年工夫,就撒手人寰,可怜了这二爷从小就没了娘的疼爱,老爷想得周到,若是因为要办大姐的祭礼而引得各房再起争执,又是对不住大姐了。”
又是对不住大姐?
妯妍总听着这话别扭,老爷说过大夫人是抱着儿子跑了,这会儿三夫人也说她要去过好日子,怎么就变成“又对不住”了呢?
这个念头只是在妯妍脑中一闪而过,并未细细去想,“三夫人宅心仁厚,咱们做下人的都清楚,所以老爷一再叮嘱奴婢对于操办大夫人祭礼这事儿不能擅作主张,定要问过三夫人的意思。”
老爷虽未说过这等话,但妯妍知道此举必然,给足三夫人面子就等于敬奉了老爷。
三夫人抿嘴微笑,“老爷和我也都晓得,妍丫头是个最乖巧机灵的,这事儿交给你办老爷放心,我也愿意,说实话,对于办祭礼我还真没什么经验,你就先办着,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我给你出出主意便罢了,至于缺什么少什么,写个清单列个条子什么的,我着人到帐库上去取就是。”
祭礼这种门面上的事儿,说白了,就是钱的事儿,钱少,礼就单薄一些,钱要多了,那可就该撑门面的撑门面,该上档次的上档次,这礼多人不怪嘛。
有了三夫人这句话,妯妍后面的事儿就好办多了,老爷说了,所有的祭礼用品都要最好的,若是没有三夫人的应承,她到哪儿去弄这顶好最好的祭品去?
听说光雪毓苑的顶级戏班“凤索钗”一次出场费就要千把百两,老爷所需的全天候演出还不得上万两啊。
为办好这次大夫人的熹宅首场祭礼,四月初八这整一上午至午后黄昏,妯妍组建了由殄膳房、锦绣房、礼尚房等各办事房丫鬟仆嬷们临时组成的“祭办委员会”,妯妍就是这“委员会”的委员长,分配组织人事差事,每项具体的任务落实到个人身上,务求做到人人有差干,人人尽其责。
各房的丫鬟仆嬷们当然有些个性子或怪僻或倨傲不肯听从指挥的,经验老到的妯妍可谓手到擒来,一面宅子规矩条例放在跟前,不怕你不从,该罚的就罚,另一面只要你从了,做对了甚至做好了,该奖的自然加以褒奖,个个一视同仁,没有偏见没有包庇。
如此一天下来,尽管时间紧迫,大致地完成了个七七八八,算一算,妯妍在三夫人处也支取了约有五万两的银子。
剩下的便是最后一道程序——聘请雪毓苑的顶尖戏班“凤索钗”,就着这事儿,妯妍又往三夫人处走了一遭,说明了情况,三夫人闻言是雪毓苑“凤索钗”,愣了半晌,才落笔写下款单,交与妯妍去帐库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