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深，三夫人的苑引居却躁动不安。
三夫人一从宁聚堂回来，便急匆匆奔进自己的卧房，打开衣柜最底那层被锁着的木屉，翻乱了里面叠放规整的衣裳，也没有找着自己一直压在柜底的那几根素贞带。
蕊叶忙上前问道：“夫人可是在找那些个带子？”
三夫人目光倏地转到她身上，冷然道：“是你拿出来的？”
蕊叶眉眼微垂，“奴婢怎敢随意乱动夫人的东西，夫人可是忘了，前几日夫人夜里辗转反侧，说自己心头老是卟嗵卟嗵跳，又说那些个带子存放了这么多年，放着总是心里别扭，要将它们处理了，夫人就拿出来交给奴婢。”
三夫人凝神想了片刻，才想起是有那么一晚，梦里头醒来心神恍恍惚惚的，以前的陈年旧事就像决了堤的河翻腾不止，索性就把藏了经年的带子交给蕊叶让她处置了，省得再添心烦。
“那你怎么处理的，你可知道那些带子已经落进了四夫人手里？”三夫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并未大发雷霆，只是一双冷澈如冰的双眸盯着蕊叶。
蕊叶跟在三夫人身边也有五六年了，很清楚地了解她的脾性，三夫人怒极时不会咆哮的震怒，只会让人觉得冷透心扉，那可比掀桌子砸盘子更恐惧的。
幸好蕊叶这些年练就了强大的心神，只稍地一顿便回答道：“奴婢知晓夫人那晚是因情绪不佳才会想到要处理掉它们，因此奴婢一直把它们放在夫人的衣柜里，并未真的做任何处理，奴婢……当真不知道怎会落进三夫人手里的。”
要不是蕊叶跟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三夫人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蕊叶和四夫人串通起来背叛自己的，但她知道即便是有谁在暗地里手脚，也不会是蕊叶。
又听蕊叶补充了一句：“今儿正好是漱洗房来收衣服的日子。”
三夫人眼神蓦地闪过一道光，“把芷儿，芳儿，茵儿叫到前厅来。”
芷儿，芳儿，茵儿是苑引居三等丫，三人年岁大约都在十三十四之间，都是家生丫头，唯有芳儿是死了爹娘变孤儿的，芷儿和茵儿的爹娘都各自在宅里应活，地位不高没什么实权，生的女儿也只有区区粗使丫的等份。
三个丫头跪在前厅青石铺成的冷硬地板上，低着脑袋忽听上面坐着的三夫人用淡然的语气问道：“今儿是谁整了我的换洗衣裳？”
芳儿回答：“是奴婢。”
三夫人眯眼看向芳儿，“把头抬起来，芳儿。”
芳儿应声抬头，长得倒是清秀，就是说话的眉眼间有股子自卑，约是死了爹娘在宅子里无亲无故的缘故，看着蛮是可怜。
“你今儿整理我衣裳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三夫人还是波澜不惊淡淡地问。
素贞带不是女子日常用品，连见过的人都很少，更何况这些个只在宅里干活从不出门的丫头。
芳儿断然摇头，“奴婢没有看到有奇怪的东西。”
默了片刻，三夫人陡地拍然身边的桌几案面，站起来喝道：“你还敢撒谎？”
三个丫头顿时一吓，芳儿的脸吓得惨白，几欲哭出声来：“夫人，奴婢只是整理了夫人换下来的衣裳拿给啬儿去洗，真的没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三夫人一步一步走向跪着的芳儿，唇角扬起冷笑，“你自然没看见那堆脏衣服里有东西，是我平时纵容了你们，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居然偷起东西来了。”
芳儿眼泪啪啦啪啦流下来，连连摇头，“没有，夫人要相信奴婢，奴婢不敢偷东西。”
“还敢说没有？芷儿，茵儿，那会儿你们在干什么？”三夫人转头去问芷儿茵儿。
芷儿茵儿早就吓得直哆嗦，宅里下人谁不知道三夫人平日待下人是极好的，但只要是不守规矩，有非份之想的，三夫人惩治的手段也是叫人不寒而栗。
“今儿啬儿来取衣裳的时候，奴婢们正和周嬷嬷打针线，没有看见啬儿。”
“那你们呢？”三夫人又问身边站着的两个二等丫愫怀和忆惜。
愫怀说：“奴婢在画画。”
忆惜说：“奴婢在写谱。”
三夫人对于这两个在应该干活时候却一个在画画一个在写谱并没加以指责，只敛了眉问道：“这么说，你们也没瞧见啬儿来取衣裳了？”
愫怀和忆惜同时向芳儿投去同情的一瞥，摇了摇头。
芳儿顿时慌了，急忙辨解：“夫人，奴婢没有骗您，奴婢说的句句是真的。”
三夫人淡然扫过一眼，转身走回上面的椅座，款款落座道：“蕊叶，去，把啬儿使来。”
蕊叶这一去丫鬟寝院使唤啬儿，恰儿碰上才回少爷碧琼轩的二等丫嶙贻，一个是掌家三夫人屋里的一等丫，一个是继业嫡少爷的二等丫，然而蕊叶见了嶙贻反倒更客气尊重几分。
只因嶙贻的爹是熹老爷子身旁的总管随侍熹贵祥。
嶙贻随意问了几句，便得知苑引居发生的事，别了蕊叶，奔回碧琼轩，咋咋呼呼就把此事在碧琼轩的几个丫鬟里面传开了。
妯妍赶至苑引居，已见漱洗房的浣洗丫头啬儿被使唤了来，正在苑引居前厅站着，芷儿和茵儿早已退至两侧，中间只跪着哭嚎的芳儿。
三夫人看见妯妍进来，紧缩的眉头俨然一松，招手唤她道：“妯妍，你来得正好，你过来。这宅子里的丫头虽说有分各房各户的，但总的还是在你手里管着的，好歹怎么说我也是三夫人，你说我要分配个丫头有没有这个权力？”
妯妍知三夫人面上对她甚是和气，其实心里恼得很，就因每房屋里的丫鬟，除了一等丫是被主子提上来的，二等三等都是宅子里统一分配出去的，如今三房里出个了叛徒，三夫人心里当然是要恼她的。
妯妍忙陪笑道：“三夫人哪里的话，您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做错了事自然由您做主，奴婢也是一介丫鬟，哪有不听主子调遣的道理？”
听着妯妍谦卑的口气，三夫人心里才算过得去了一些，本就不是个苛薄欺奴的主，只要妯妍能守本份自知身份便可。
“那行，妯妍，我瞧着你也是个可心的人，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今儿我这屋里的芳儿欺主求荣，我不罚她，不让你为难，你看着办。”
这“你看着办”一句话下来，可比直言如何罚更犀利，一旦她罚轻了，就是看轻了三夫人，要是罚重了，不仅在下人心里留下一个媚主欺奴的口实，往后就更成了主子掌心里头的木偶工具了。
妯妍暗皱眉头，这时芳儿已经倒扑过来抓住妯妍的裤腿，凄凄零零哭求道：“妍姑娘，奴婢没有做过对不起三夫人的事，奴婢对天发誓，奴婢要是偷了三夫人的东西给别人，今生不得好死。夫人，求求你，饶了奴婢吧，奴婢愿意做牛做马……”
妯妍低头看着她似是由内而发的哭求，小心翼翼地对三夫人说道：“三夫人，可否告诉奴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奴婢才好决断如何对她进行惩治。”
旁边啬儿看见三夫人瞥见芳儿时那股厌恶的神情，上前对妯妍解释：“是这样的，妍姑娘，今儿轮到奴婢到各房去收取主子们换下来的脏衣，奴婢还没从漱衣房出来，芳儿就捧着一堆衣物来找奴婢，说是三夫人的她亲自送来就不必过去了，当时奴婢只道芳儿是勤快帮着送来，哪里知道芳儿放下了那堆衣物，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袱让我转交给四房二丫听喏，奴婢虽只是漱衣房的粗婢却也知道不是同一房的丫鬟不能交往甚密的规矩，想来也许是芳儿和听喏关系甚好借着奴婢转交些东西，就答应了，奴婢要是知道是芳儿从三夫人房里偷出来的，断不会答应芳儿的请求。”
妯妍听完啬儿一连贯的长篇叙述，倒是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了，想两年前她将才年过十岁的啬儿分到漱洗房时，那张倔强生气的小脸还记忆犹新，两年后倔强的那点脾性还在眉目间若隐若现，只是说话比以前婉转圆滑了许多。
“你撒谎！”芳儿气得脸色煞白，猛地跳起来疯了似地就是伸手一掌打到啬儿脑门上，随之又对准她的脑袋双手乱挥，打得啬儿嗷嗷乱叫。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为什么？”芳儿无意中抓了啬儿一把头发，啬儿剧痛之下反手打到芳儿的脸。
“我没有害你，我说的是实话，你自己跟别人串通起来害三夫人，怎么来怪我？”
两人抱打在一块儿，厅里的几个丫鬟看得瞪目结舌，偷眼去看三夫人阴沉的脸色，谁也不敢上去阻拦。
“住手！”最后还是妯妍实在看不下去，也不管三夫人在场，一声厉喝，硬生生将两人拉了开来，“你们两个像什么话，以为自个儿是街头泼妇还是青楼妓女，这里能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吗？啬儿，跪罚一日，断食三日，芳儿，降为恭所婢，不得再入苑引居一步。”
“妍姑娘……”芳儿蓬头垢面，绝望的眼神乞求地看着妯妍，再想求情自己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恭所婢，是打扫厕所的最低贱奴婢。
古代的厕所可不像后世的厕所造型方便，打扫也方便，熹宅也算是个大宅，其恭所虽比外面一般人家的好很多，但到底还是肮脏不堪，但主子要出恭不能看见那些污秽的东西，因此每一次主子出完恭，都由出恭婢将其打扫干净，不仅动作要快，更要见不得一点脏，这是个极具心理素质和技术要求的活儿。（打滚求推荐求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