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宅北面,盛乾阁再往里去,面西方向有一处常被封闭的门庭,落在熹宅西北方向偏僻的一角,周围百米都看不到别的院楼,只有萧索的一片青葱地,安静地如入深林。
熹老爷似是极为重视这座门庭,日日着人来打扫,因此瞩目下虽有些萧意,却庄严森然。
这座被封锁的门庭,据说每月会开一日,而偏那日,又正巧是杜扁仪神医入宅给熹老爷诊病的日子。
宅子里几乎没人知道熹老爷得了什么病,得要杜神医每月一次上门地诊断,诊断完后,杜神医就会进入这座庭房,终于将自己关在里面,直到日落西山才出得门来。
此庭房与其他院房又都不同,没有任何标语标示,所以除了进过门的老爷本人,宅子里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布置是何等模样,要说起这座庭房的来历,也很奇怪,偏又是三年前,二爷回熹宅的那会儿得病之后,自杜神医来望闻问切过,这西北庭房便作这等用处了。
妯妍在熹宅三年,当然也知道西北庭房的所在,开始时不免心生好奇,几次借着自己大丫鬟的身份想向老爷问起这庭房,可一向对她慈眉善目的老爷却因为她问起这当子不该问的问题而对她加以喝斥,三番两次以后,她得了警告,不许再过问庭房的事,妯妍于是不再明着过问,结果暗中查探,终是未果。
小叶进熹宅的第一天晚上,妯妍不知其所踪,其实那天晚上,小叶偷偷溜进了西北庭房,次日回来时路上见着妯妍本想带着她去看看这西北庭房,哪知就被妯妍一口拒绝掉了。
妯妍要知道小叶是带她去解开三年都未解开的迷,她铁定是会抛开三夫人欣然前往的。
事隔三日,今儿,小叶由着二爷发病又没能在杜医馆取来该取的药,便领着妯妍往西北处的庭房去了。
小叶不知熹宅近三年的一些内情,但进了庭房,清晰地看到庭房的陈设布置,见多识广的“她”立马就猜到了这座庭房的用处所在。
“这是练药的地方。”小叶自有其开锁的方法,开了锁进了门,妯妍见到眼前精密的陈设布置,差些没尖叫出来。
她忍不住想叫一句“OMG”,这些仪器可是比古代古老的用具先进了不只上百年之多,在她的印象中,还是在她念初中时,才会在化学实验室用到的这些化学量具和用品。
小叶扫眼这堪比小型“实验室”的庭房,淡淡地说:“这就是二爷的病源来处。”
妯妍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心中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带着迷惑双迷茫的眼神问她:“你是说,二爷所服用的那些药都是杜神医制作出来的?”
二爷服用的药,拿后世的话来讲,就是毒品。
妯妍自然不知道是哪种毒品,类似hailuo因或是可可因?
小叶随手翻了翻尚且备留的一些化学原料,说:“我想是的,而且这是一种无色无味遇水便化的药物,在我们那里,称之为晶毒。”
妯妍没去在意“晶毒”是种什么毒,倒是听清了“在我们那里”,心头不觉一怔,再细细地观摩小叶精致绝美的面庞,尤其那双淡琥珀朦胧的眼睛,于是大约猜到了小叶的来历。
这时候,庭房门外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小叶拉了妯妍的手到门后,听到熹老爷的声音:“杜神医上月配制的药,老夫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知老夫还要吃多久才能见得出效果来?”
杜神医厚沉的嗓音低低一笑,“熹老爷急不得,熹老爷自服药至今才区区三年时间,老爷在十几年前身强体壮之时开始服食,许是十多年也就够了,可老爷的身子骨基础尚且不好,老朽给老爷的药还得一点一点加固起来,所以没个二三十年怕是不成,还请老爷耐心服食,不可废弃。”
妯妍掐指一算,今儿正好是距离上次杜神医来一个月的时间,转头对上小叶深思的眼神,轻声道:“这儿没地方躲,出去来不及了,怎么办?”
小叶不答却问:“熹老爷平日有什么嗜好吗?”
妯妍摇摇头,不明所以小叶为何有此一问。
小叶听闻脚步声渐近,才回过神来,机敏地回头望一眼桌上摆放的化学物品,对妯妍道:“我数五下,屏住呼吸,趁乱逃出去。”
妯妍猜到了小叶想做什么,立马点头答应。
小叶一边数着数,一边将几种化学物品混在一起,最后倒进某种液体时,嘴里喊到“五”,两人捂住口鼻屏气撤离的同时,庭房发生一声爆裂的“轰”响,房里顿时烟雾绕绕,在门外的熹老爷和杜神医迅速撞开门,一阵白雾缭绕里,并没有发觉从身旁逃离的小叶和妯妍。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爆炸了?”老爷气急败坏道。
杜神医浓眉轻轻一扫桌上的始作甬者,又想起刚才解开了的门锁,说道:“熹老爷宅子里怕是出了内贼。”
妯妍回碧琼轩的路上心事忡忡地说:“老爷肯定知道有人闯了庭房。”
小叶却笑道:“就是要让他知道有人闯了庭房。”
两人同时转脸对视,妯妍见小叶调皮地眨了下眼,不觉心领神会地笑道:“鑫儿,可以帮我们找到幕后的那个人。”
小叶刮了她的尖尖俏鼻,“你真聪明,妍妹妹,居然能猜出杜神医也不过是一介棋码。”
“叶姐姐不会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吧?”妯妍戏谑道。
自小叶和妯妍去了西北庭院,碧琼轩的丫鬟们都一心只关注着屋里少爷的状况,偷溜开去的鑫儿竟去了小灶间点上炉火熬起汤汁,当小叶和妯妍走进去时,拿匙拌着汤汁的鑫儿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走近的脚步声。
妯妍看见鑫儿的手边还有剩余的两颗透明如水晶般的药丸,伸手去拿那两颗药丸,鑫儿猛然惊觉,吓得掀翻了碗里的汤汁。
“妍……姑娘。”鑫儿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扑簌扑簌流下来。
妯妍照旧拿起那两颗药丸斟酌一番,语气平缓道:“鑫儿,你在干什么,这又是什么?”
鑫儿颤颤巍巍,语不成声道:“这,这是药。”
“打哪儿来的?”
鑫儿摇头,哭了半晌才道:“是奴婢偷来的。”
偷来的?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从哪里偷来的?”
鑫儿抬头,泪眼婆娑可怜道:“妍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是从老爷那里偷来的,奴婢知道老爷每个月都会从杜神医那里弄些神药,奴婢就大胆偷了些来自己服用,求妍姑娘网开一面,饶了奴婢吧。”
“真的是从老爷那里偷来的?”
鑫儿确信万分地点点头。
妯妍突发一声冷笑,“难怪老爷今儿在西北庭房发现了些不妥,怀疑有人偷拿了东西,原来是你,你自个儿向老爷解释去吧。”
鑫儿泪流满面的脸瞬间凝滞了一下,“可是奴婢不是在那里偷的,奴婢想去那里偷也进不去啊。”
妯妍蹲下身去,半威胁半安慰地劝道:“难道你是想跟老爷说你是去的盛乾阁偷的东西,老爷对此药丹的重视宅里无人不知,若是被老爷知道你是去的盛乾阁偷拿到的这玩意,你觉得老爷会怎么处置你?莫不如说,你偷进那庭房偷拿了杜神医弃之不用的废药,兴许老爷还能放你一马。”
鑫儿睁着双目吃惊地看着妯妍,妯妍忽然眉笑微笑,鑫儿才回神低头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妯妍不知鑫儿在老爷那里做了些什么陈述,又或是有谁明里暗里为她求了一把情,老爷不但没有惩罚鑫儿,反而更让鑫儿去了西北庭房做了一个看守丫头,如此一来,鑫儿于此药丸的获取更易甚从前。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老爷让鑫儿去做西北庭房的看守丫头,只不过是想让她成为自己的一个试验品,用她来验证杜神医的每一次试验究竟有多大的成功机率。
不得不说,鑫儿是个可怜的丫头,被人拿作棋子又当作试验品,以致于以后由于药物服食过多,其死状惨不忍睹。
鑫儿被调到西北庭房的这个晚上,宁婠来找她。
三年来鑫儿煮给二爷的汤汁已经停用好多天天,这个事除了二爷的四个贴身丫鬟和一个鑫儿之外,没人知道,只因在这之前,宅子里从来不曾有人怀疑鑫儿给二爷的吃食中会有什么问题,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留意二爷究竟是不是天天都在吃鑫儿给他的食物。
然而,宁婠却很关注这个事。
“鑫儿,这两天二爷如何?”她也还不知道二爷停用药的事。
鑫儿说:“不瞒宁婠姐姐,二爷自出事以来,已经没用好多天了。”
宁婠不惊反愣道:“那他没事吗?”
“二爷是想用的,可是小叶和妍姑娘死活拦着不给,反还让我给喝了。”
“什么?”宁婠这下才惊了,“你知不知道那些给二爷吃的药有什么用?”
鑫儿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本来以为会死人,没想到吃了几次以后觉得通体舒畅,精神还比先前好了呢,“鑫儿说着说着竟有些兴奋,“今天我趁着小叶和妍姑娘出去的时候想用一些,没想到被她们捉到了,幸好老爷让我来守这庭房,那以后用药的机会就更多了。”
话未完,一个巴掌就拍了过来,宁婠怒道:“你可知道那些药的成本就多高,是你一个贱丫头用得起的吗?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奇怪呢,怎么好端端的老爷就把你调这儿来了?那个小叶肯定不简单,她老不让二爷喝药,铁定得坏事儿,得想个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