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看便知是地地道道的本土甄城人,对民间各种轶闻消息传播得最是拿手,老太太个子不高,大约只到妯妍半个脑袋的位置,因着天气忽冷忽热,身上穿得还比较厚实,转头看见眼前相貌清丽,笑容举止间颇为大方的姑娘,便笑开了颜说道:“是啊,姑娘可是要打听这瓷作坊?”
妯妍奇道这:“怎么,老太太,最近有很多人跟您打听这间作坊吗?”
“那是,就前儿个晚上,还跑来了两大爷们儿,好端端地把里面的几个工头拉走了。”老太太说着叹口气。
“那会儿这间作坊还在着?”
“开着啊,可到第二天就关门了。”
“老太太可知道是为什么?”
老太太压了嗓子说:“听说前儿个晚上那俩爷们儿是来找陈师傅,就跟讨债似的,估计陈师傅事先得知抹抹屁股先跑了。”
妯妍一听“陈师傅”讶然,“是‘百古鉴’的陈师傅?”
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表错了意,赶紧抹了嘴重新说:“不是那陈师傅,是他弟弟小陈师傅。”
说到这儿,妯妍更是好奇,既然陈师傅和小陈师傅都是“百古鉴”的鉴瓷师傅,为什么小陈师傅还要立足门户弄个瓷作坊出来?
“姑娘,您看起来就像是二步不迈大门的小姐,您不知道,‘百古鉴’的陈师傅和小陈师傅,他们两个不是同一个妈生的,苦大仇生着呢。”
“这话怎么说?”
“这陈老爹啊,早三十年前先娶了大陈的娘,他娘祖上就是个玩瓷的大家,大陈这一身手艺就是祖宗传下来给他的。一身如洗的陈老爹娶了大陈娘以后身价大涨,偏又好吃懒做,败光了老丈人的家当,结果又看上了小陈他娘,大陈娘一气之下给病死了,大陈那会儿也才是个刚出茅炉的小伙儿,哪能受得这个,谁知大陈娘一死,小陈娘便要求大陈把鉴瓷的手艺传给自家儿子,大陈不肯,这陈家就一年四季闹得天翻地覆,最后陈老爹就被一个婆娘两个儿子活生生给气死,死前给大陈留了个遗言,说手艺不传小陈也可以,好歹帮他找个活计,于是大陈就带着小陈一同进了‘百古鉴’做生计。”
原来,大陈师傅和小陈师傅还有这样的曲折经历,难怪那日在老爷的盛乾阁,大陈师傅看到小陈师傅就像看到死敌一样,说来小陈师傅也是个吊儿郎当的败家子,二夫人怎么就能找上他了?
“那小陈师傅得罪了什么人,要逃得连这间作坊都不要了?”
“嗐,这间作坊又不是他的,他逃他的,也丢不了什么东西,古瓷坊自然会再找人过来顶替。”
妯妍皱了一下眉,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您说谁会再找人过来?”
“古瓷坊啊,喏,就是前面那家古瓷坊。”
妯妍心下震惊不小:“您是说,这间作坊是‘古瓷坊’另外开办的?”
老太太“呵呵”笑了两声,“人家都说‘古瓷坊’的都是真迹,要我说呢,去‘古瓷坊’买瓷的个个是傻蛋。”
“可古瓷坊不是说可先鉴定再交易吗?”
“鉴定师傅说真便是真啊,我还说它是假的哩,就是没人信。”
“那鉴定师傅可是陈师傅啊。”
老太太眯了老眼不以为然地笑了一阵,扔掉垃圾,回头又说一句:“大陈小陈都是陈啊。”
妯妍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已经有些弄不清,到底孰真孰假,脑海中一片凌乱。
关于瓷作坊缘何关闭,小陈师傅为何逃离,有是谁逼着小陈师傅潜逃,终究还是没有得出结论,妯妍回到熹宅二爷的碧琼轩,又是一派令人惊心动魄的场景。
几个碧琼轩的丫头个个被关在门外,急得挥汗如雨,妯妍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嶙贻大步走近,神情极为愤慨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都是你,谁让你把那个狐狸精带回来的,昨天还让她把二爷带出去鬼混,现在可好了,二爷旧病复发,你满意你高兴了?”
二爷的旧病,妯妍知道,就是每次发病,就会痛得死去活来,问他哪儿哪儿疼了,二爷也不说,只是满床打滚,有时还受不住地滚到地下来,妯妍每每地要去给他唤来杜神医却都被二爷一声吼给吼了回来,吓得妯妍再不敢去叫杜神医。
二爷神智清醒时就会跟妯妍解释:“杜神医治不了他这病,索性干脆就不叫了。”
妯妍无言以对,奇怪地是,每次二爷发病最神奇的药却是来自鑫儿的一碗汤汁,于是二爷又跟她解释说:“他这病是回熹宅后慢慢染上的,鑫儿给他找了个术士,术士便配了这帖汤药,神奇得很,只是这汤药治标不治本,每次发每次服,就不碍事。”
妯妍其实很怀疑,可是她于此事,束手无策。
今儿,二爷又发病,似乎距离上一次发病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以往发病的周期都不会这么长,大伙儿以为二爷的病因这一场祸事得到了根治,不曾想,被小叶带出去的第二天,病就发了。
顺理成章地,小叶成了最魁祸首。
妯妍只能替小叶说说好话:“小叶懂医术,她知道怎么救二爷。”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就觉嶙贻满嘴涶沫星子喷了自己一脸,“她懂个屁,刚刚我让鑫儿去找汤汁炖好端给二爷,那什么小叶是不是脑子坏了,竟让鑫儿自个儿把汤喝了,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救二爷。”
妯妍苦笑,“行,嶙贻,你别生气,我去劝劝小叶,让二爷喝汤。”
“你脑子是不是坏了,让二爷喝那种东西?”劈头盖脸地,小叶就对妯妍一顿臭骂。
妯妍成了左右不是人,眼看着二爷在床上忍着剧痛蜷成一团猛烈颤抖,嘴里时不是地发出一丝丝微弱的呻吟,便回嘴道:“那你说怎么办,你要让二爷一直这样痛苦下去吗?”
小叶收敛怒意,正色道:“二爷得的不是病,既然不是病,就无需用药来医治。”
不是病?可是明明看着二爷很痛苦。
妯妍忽地灵光一闪,某种念头滑过脑海,惊愕地望着小叶:“难道二爷是……”
在小叶看来,华阳国本土目前还没这种东西,妯妍身为华阳国人该不知道这些,因此疑惑地凝视她,半眯起一道锐利的眼线,“你知道?”
不等妯妍回答,床上的二爷终于忍受不了周身的苦痛,用力撑起身体奔到门口,打开门高声叫道:“鑫儿,快把药给我拿来。”
妯妍经过一阵思考,许是越发确定心中的疑虑,连忙与小叶过去把二爷搬回床上,二爷的身体已不听使唤,到处乱砸乱撞,甚至开始猛抓自己的头皮。
“把他绑起来。”小叶一边抓住二爷的双手,一边向妯妍说道。
妯妍会意,找了一根绳条过来将二爷的手脚捆绑住,又在他嘴里塞了些布团以免他剧痛之下伤害自己。
小叶快速拿出纸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给妯妍,“这是缓和心神的镇定药方,去抓些回来,快。”
妯妍没有使别的丫鬟去抓药,二爷这“病”绝非自己染上,除非已经找到源头,否则不能轻易叫宅里人知道二爷的“病”已遭怀疑。
进了杜扁仪的药馆,杜神医不在馆里,只有两个抓药伙计丁强和马良在柜台称药,见妯妍神色匆匆赶来,丁强迎出柜台道:“妍姑娘可是来找杜神医,杜神医在后院诊病,小人立刻去帮你通报。”
妯妍拦了他,把药方递上去,“不必,我来抓药,你帮着抓就行。”
丁强在杜医馆也干了四五年了,对各种药的习性分辨都颇为在行,拿来那张药方略略一扫,道:“妍姑娘,这药方都有强烈的镇定效果,放在一起用怕是不合适,不知妍姑娘这药方从何而来?”
“怎么不合适?”妯妍尽管相信小叶,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如果药效太过强烈,只怕会伤到病人的心脾肾脏,所以若非急救之用,切不可胡乱服食。”
妯妍心想少爷的情况虽说很严重,但不至于会出人命,给些镇定药方不过是想缓解少爷的痛苦,但份量若是太过,怕会适得其反:“这药方上可有份量说明?”
丁强笑了笑,说:“小人指的便是这药量太重。”
妯妍想想,点头说:“那就减少一些。”
“好嘞,”丁强回药柜前取出减了份量的药材包在一起,递给妯妍,问道:“二爷的病好些了吗?”
妯妍接过药包,“好多了,有劳杜神医挂心。”
妯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失败过,当她把从杜医馆抓回来的药包煮成药汁端去给二爷服用时,小叶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那碗里药汁的浓度,只是那飘进屋里的药味,就跟她说了一句话:“你被人骗了,你还不知道吗?”
其实这不能怪妯妍,她毕竟不是学医的,对中医也不甚了解,根本不知道什么药配什么药加多少的药量能产生什么的治疗效果,小叶给她的药方里的药都不是常见的药材,这种罕见药材不仅配置要恰当,配比更为重要,丁强与妯妍一番话说下来便知妯妍于此一窍不通,于是在抓药的时候偷偷少放了一种药进去,少了这一种药,反而会加重二爷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