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妈妈每每看向安素公子的眼神总叫妯妍十分好奇,仿佛她要做的每个决定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当妯妍最后提出以一万两支付“凤索钗”的出场费,允妈妈再度以询问的眼神转向安素公子时,妯妍猜想这一万两支付的未必是“凤索钗”的出场费,而是冷子君脱离安素公子的筹码。
妯妍本无意介入冷子君与安素公子的是非恩怨,无奈这关乎明日大夫人的祭祀礼宴,老爷特意点名要这“凤索钗”前往,必定有他的道理,万一出了岔子,礼不成事小,连累了二少爷性命,她悔之莫及。
两两计较之下,妯妍便已悉知大概,眼前的这四人——安素公子,冷子君,风乐师以及沈路霖——应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但与她无碍,她只要“凤索钗”不要误了明儿的演出。
“安素公子着实不必挂心子君姑娘在熹宅会有什么意外,妯妍以性命担保,明日的礼宴一结束,就将子君姑娘完好无缺地送回。”妯妍对视安素的眼神万般诚恳,安素公子面上无动静,心里却是动了一下。
他的唇边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清冷的眸光闪过妯妍的脸转到冷子君,原已冷俊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凛冽,抬起一手捏住她尖尖傲然的下巴颌,“冷子君,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想逃,我放你逃,但是你爹你娘还有你那个白痴弟弟就要一辈子当牛做马,你若忍心只管逃。”
冷子君面色陡地苍白,双目如剑一般狠狠盯住安素公子,举手去打他却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
“有种你就杀了我,我绝不受你摆布。”冷子君压抑的声音自唇齿间丝丝透出。
妯妍冷眼旁观,目光微移,瞧见后边站着的沈路霖隐隐含笑望着她,只是这笑意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打量之意。
妯妍对此不避不闪,装作不见他眼里的那股赤白白的打量,顾自对他微笑点头,也算是一种礼貌的应对,如此一来,沈路霖反倒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以笑回礼,收回了视线。
妯妍离开“雪毓苑”的时候已快入子夜时分,楼外那长长的队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席位票的预售只到每日子时,若此时散去,那先前的等候全都白费了,所以,这些为饱冷子君眼神的人们,宁愿一等再等,等到明天曙光降临,卯时再开启预售之门。
安素公子已然答应了让冷子君且入熹宅上演一日,但前提是,熹宅的宴请名单中需得加入沈氏家族,其中沈路霖是必请之人,至少沈老爷沈夫人,无关紧要。
沈路霖父亲沈光宪同为甄城商贾大家,本就在老爷的宴请名单中,但其次子沈路霖并未涉商太深,也就没有给熹老爷留下深刻印象,名单中未列他的名字,妯妍想,既是沈氏老爷嫡次子,将沈路霖的名字加上也是无妨。
妯妍和小叶才一出“雪毓苑”的门,就有人在旁边招手呐喊:“看看看,那不是先前进去的那俩姑娘吗,怎么就出来了?”
她们俩无意去理睬,忽地一个影儿于夜色中窜出挡住去路,一脸泼皮无赖相地问道:“姑娘,你们见到子君姑娘没有,她是不是就像仙女一样漂亮啊?”
妯妍皱皱眉,“三天后你们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三天后到底是什么日子,引得这么多人不惜血本地在这里排队,妯妍还没弄清呢,不过她似乎也没太大的兴趣去了解关于冷子君的新闻。
那人讪讪舌,忽又跳出一人来问道:“你们不是去伺候子君姑娘了吗,是不是子君姑娘出了什么事,快些告诉我们。”
“子君姑娘没事,你们安心排队去买票就行了。”妯妍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如此八卦,真让人生厌。
妯妍两人走开约有百米距离,陡又听到寂静夜里一个温润声音自身后传来:“妍姑娘,请稍等。”
她顿顿脚步停下来,那一身白袍出尘的风乐师紧随而来,扬起一抹淡如月的笑,“妍姑娘,鄙人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能答应。”
勿庸置疑,能让风乐师追赶来求的,莫过于与冷子君有关。
妯妍淡笑,“什么事风师傅就直说吧。”
“子君姑娘是个可怜的女子,鄙人想请姑娘暂留子君在熹宅一段时间。”
妯妍并不意外,只道:“为何?”
“因为三日后,子君便要当众解带以供取乐。”
妯妍目光微闪,“这就是楼前排队的原因?”
风乐师垂目,似有痛心地点点头,“这一切都是拜安素公子所赐,若不是当日子君……”
“不行。”
妯妍断然拒绝,也无意去听安素公子与冷子君的故事,倒不是她无情无怜悯之心,只是这么多年下来,红尘故事听得太多,再听了无生趣,同时也要增添自己无数烦恼。
有些事,尤其是人间疾苦的事,管得了一件,管不了所有,少听一些,自己也安生一些。
风乐师意外惊讶地抬起眉目,温和双眸很是哀伤,“姑娘可以告知鄙人是什么原因让姑娘如此拒人千里吗?”
妯妍轻笑,“风师傅别误会,我只是熹宅微不足道的丫鬟,即便我有这个心也无能为力,希望风师傅能谅解。”
默言半晌,风乐师才点头道:“好吧,那鄙人也不为难姑娘了,明儿一早,鄙人就会和‘凤索钗’的曲娘们一起去熹宅,关于曲目戏场的编排,姑娘明儿早些告诉我,我才好及时彩排。”
“那就谢谢风师傅了。”
回宅的路上,清风朗月,十分静谧,可妯妍的心情却越发地沉重起来。
“妍妹妹,你真的对冷子君一点兴趣都没有吗?”虽才识得一天的工夫,小叶就像个知心姐姐一样,一眼便看透了妯妍暗藏的心思。
妯妍苦笑,“兴趣是没有,就是总觉得这个事不会就这么完了,我答应了安素公子只要冷子君出场一天,但就这一天时间,也可以滋生出莫多事来,我是着实有点担心。”
“是因为刚才那个乐师来求妹妹帮忙?”
妯妍抬头看看半边月色,细叹道:“不光是他,还有沈二少爷,看起来他与安素公子关系非浅,可我以前怎么就一直都不知道呢?这个安素公子似乎来头不小,怎地又在甄城一点名声都没有?”
小叶笑了笑,说:“那还不简单,叫我猜,这个安素公子铁定不是甄城人,所以就好解释为什么妍妹妹没见过他,他这么一个贵人竟在甄城一点不为人知了。”
妯妍神情一顿,转向小叶看着她娇美嬉笑容颜:“叶姐姐也认为他是贵人?”
“当然了,就看他那个气度,一般小民小众的,哪熏陶得出来那样的?”
妯妍透着月光又细细地端详了美得令她自惭形秽的小叶,却一直没有告诉她,她觉得安素公子的眼,与她有些似。
次日曙光尚掩在云层之后,才过卯时,妯妍便起身往宅子各处去巡视。
经昨儿一天,熹宅殄膳房尚礼房均已备好今日祭礼所用一切事物,宁聚堂暂且收整出来作为祭祀行礼厅堂,将位于宁聚堂南侧独立成院的福宴阁作礼宴宾客之用,把一切祭品宴席妥善在此宴阁中。
“凤索钗”的演出戏台便被安置在福宴阁宽敞的大院中。
福宴阁大院说大不大,说小自然也不小,足以支撑一方戏台搭建在阁楼前方,使得临坐于阁楼栏杆处能清晰俯视到戏台上每出戏幕每个动作每个表情。
朝阳破云淡放,妯妍来到福宴阁大院,正适院中奴仆丫鬟在尚礼房管事嬷嬷林嬷嬷的指点下把祭祀礼品一一整齐摆放,那方戏台也由仆鬟们拉起后台帘幕,将位置清楚规列开来。
妯妍想着这会儿“凤索钗”那班子应该快到了门口,便唤来两个年岁稍大办事稳当的尚礼房二等丫烛化和幕纱去正大门迎接“凤索钗”戏班。
烛化和幕纱都是六年多前被卖进宅的丫鬟,地位相对于家生丫鬟低下很多,因此虽为二等丫,其月例奉额却只有家生二等丫的一半不到,甚至一些尚礼房粗重的累活也会轮到这些外买丫鬟。
然而自从妯妍升为熹宅大丫鬟后,内贵外贱的丫鬟制度改善了许多,就其每月奉例而言,虽还未与家生丫鬟平等视之,却也已经相差无几。
妯妍如此对待这些丫鬟一视同仁,引起宅子里许多外买的丫鬟对她感激不尽,因而每每妯妍有事分配下来,总能尽心尽力去完成。
如烛化和幕纱俩丫鬟,资格老于妯妍若干年,却得幸于妯妍的慧眼识人,将她俩从原来的浣洗房三等丫直接调进尚礼房成二等丫,其感恩之意不言而喻。
在妯妍为“浣淑坊阁”打拼的两年,烛化和幕纱渐渐变成了妯妍忠贞不二的两个下手,帮她打听着许多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使得妯妍能够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一手有用的信息,来帮助她做出有效正确的决策。
如今,烛化和幕纱更是成了妯妍心里的两个甄城轶闻万事通,其传播消息的速度不亚于后世的网络新闻。
妯妍倒是没有想到,这两个拥有狗仔跟踪天赋的丫头,竟然会对四五年前发生在京都朝廷的那件圈地垄商大案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