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鸽子挣扎了一通,不愿意却还是被我扯开了鸽筒,掏出了信。
为了防它跑掉,看信时我一直倒提着它的脚爪,它扑腾着抖了一会脚,发现抖不下来,企图来啄我的手,而那时我刚好看完,它艰难地弓起身子抬起来的尖嘴还没落下,先一步瞧见了我眼里的凶光。
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那嘴最终没落下。
“乖!”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鸽子如此识相,我看它又顺眼了六七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鸽筒里那封信的缘故。
信中提到了个人名,那人名呢,我不巧听过几次,便是那听过的几次中,次次有“你再厉害,也只得了个独女,没儿子,看你还能狂得了几时。”这句,且看我爹的意思,好象次次都是冲着他说的。这信传递出去的目的,便是与人商讨如何治治这个老XX。接着老字的后两字,信中出现多处不同,总归与老字合并在一起凑出个贬义用语的,几乎都用上了。我看来看去觉得写信之人才华了得,这些词各个都能与那人搭得上边,一时决定不出叫哪个最好。
总归这信看着,令人觉得挺顺眼的。
于是我立刻觉得要为寄信之人做些什么,助他解解忧。思来想去,按我爹教我的兵策排了几个小计,夹在了信中,一同卷了还给灰鸽子。
没想到灰鸽子竟然来了一次便识得路了,过了几天,又见到它。
只不知它是来找献计人的,还是来找我家小黑三的。
那时它离得远些,我娘正递给我几张新曲谱,责我三日练熟,我偷眼看它停在树上好一会。
又过了十几日,五十家胖白鸽来敲我窗时,恰巧它又来了,从那以后,也不需人教,它进出我家送信,与胖白鸽一样熟稔。
我于是有了个笔友。
灰鸽子带着小黑三去了两趟,小黑三也识得路了,我们的通信便多了起来。
她叫夜焚香。
夜是皇姓,可我却想不起皇家哪位女子叫这名儿的,莫非是皇家远亲?我想细问的时候,她提起旁的事,一岔开我忘了再问。
因是她先询问我的年龄姓名,我如实写了,果然她给我回了两字“久仰”,想来只要是常住京中之人,对我的名讳总能耳闻一二的。可我都这么坦诚了,向她要出生年月日,她却不肯给我。皇室之人忌讳多,我是明白的,知我想拿她八字去看星座,才总算说了月和日。
找五十核了核,又是个天蝎座,打那时起,焚香在我心目中就是个穿裙子的女版小泽样儿。
后来我又听她说,那****写信求人治的那个老……咳,先生,是她的开蒙老师,她与他不太对盘。小泽也与他家塾师不太对盘,幼时哭着喊着不肯念书,长大后自立自强了,换成塾师喊着不肯教书,尤带三分泪地请小泽他爹放他走罢。
星座原来还真是有几份可信度的。
小泽家请的塾师名声其实很好,几家家长提起都是称赞的。小泽他爹巴望他能有出息,又觉得现在是年纪小,心性未定,再过个几年,说不定突然有一天开窍了,愿意读书了呢。哦,不是说不定,他爹认定他将来一定会有一天愿意读书,然后大大地光耀门楣。
所以坚决不让老塾师走。
焚香的这位老师,就更有来头了,我还特地去找我爹确认过,皇家有两位皇子是由他开蒙的。我爹虽然脾气爆了点,却不会对不是敌人的人使坏心眼,是以那人虽然说过我爹几次,让他很是气愤,对那人的评价却仍然正面客观。
在我爹心目中,他还够不到敌人的层次,呃,这句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因着和焚香熟稔了,她不喜欢的人,我瞧着也觉得不大喜欢,说我爹坏话的人,我瞧着也不大喜欢,所以那人还是引不起我喜欢。
焚香因为与老师不对盘,被家中狠狠地教训了。
焚香不开心,我想安慰她,便将我爹对那老师的评价说了一通,重点是能请到皇子的开蒙老师多么有面子啊,还是不要太计较了。她一时没想开,仍旧十分沮丧,我忽然很有远见地想起件事,告诉她:莫担心,那老师听说已一大把年纪了,且忍个几年。听阿拉丁说,到了某个年纪,越不喜出门,整日闷在屋里的,越容易老年痴呆。
那老师成日里教完书,就是闷在屋里看书作学问。
总之,焚香和小泽还是有许多共通点的,我将小泽做下的一些坑人之举拣精华之处告诉她,她大为赞赏,很是惺惺相惜。
难得有这么投缘的人,我认定她不只性子,只怕连外貌与小泽都该是个夫妻脸,有一次动了给他俩牵线的念头。我在信里狠狠地将小泽的家世人品夸赞了一番,又加了几件她二人心灵相通的类似事件,并几个她们共同的喜好,末了,还在下面描了线,划了重点,给焚香寄去。
那阵子小泽的院子里闹出丫鬟想爬他床的事,虽然他还只有十一岁,但我因此认为小泽也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身为好友,该为他多操点心。焚香这人我挺谈得来的,想来与小泽也该谈得来,私底下我便认定他二人该是绝配。
然而焚香平日里挺好一人,在这事上却十分不给我面子,来信语气十分生硬,一点余地不留地将此事驳回了,还令我以后也不准再提,让我好生失望。
除却这件事外,焚香对我好的真是没话说。
下月我娘庆生。我娘平生最大的希望是我能有点女孩儿样,是以我想生日当天做些与此有关的来表现表现,让她高兴高兴。但她对我的琴、书,很是看不上,那些都是她的长项,我练了这十年,怎么也越不过练了三十多年的她去,怎么都入不了她的眼。若我在她生日宴请时递上我写的两笔字,或者当众抚琴一曲,她没用袖子遮面将我哄出堂去就算是不错的了。
我得另辟蹊径。
在与焚香的通信中我提及此事,她便开始为我筹划。
女红么,临时抱佛脚是练不出来的。画么,焚香画的比我的好不到哪去。
最后敲定了厨艺。
我为什么有胆子有魄力决定学厨艺呢?也是有缘故的。
平日里顺嘴说我舞刀弄剑,刀是真的,剑就打了折扣了。我爹那么磅礴的一汉子,喜好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剑那样窄那样细,明显不对我爹胃口。既然不对我爹的胃口,我爹肯定不会去学,他没学过,就不会拿来教我。我爹教我的几样兵器,都是他自己喜欢的,练得熟的。
当然也不是来者不拒,我也是有品位的人,当然,个人能力也有限。他强烈推荐的画戟啊、改良后还带上倒刺的狼牙棒啊,都被我谢绝了。我只想挑那比较符合女孩儿家家形象的兵器,毕竟我身量不长,还有些爱美。可是我爹摆出来的实在没有小巧的了,又说什么技多不压身,专精一样,还得旁修几样,否则战场上被人夺了兵器去,随地拣一把不会使,那可如和是好。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了刀,不得已挑的第二把,是斧子。
头一回教学,我爹把我带到一个地方,指着堆得小山一样高的一堆东西,告诉我从今以后,天天来这里练习下手的力度和准度,还有观察事物的眼力。
那个地方叫:厨房门口。
那堆小山一样高的东西是:柴。
于是我自三岁起,一连劈了九年柴。
我家因此省了好大一笔开销,邻居见我家往里运粗木,也会和气地客套:哟,你家闺女真懂事,帮家里干了不少活儿呢。
那天焚香说了几个选项,让我好好思量,我边想边依着每日习惯,先到厨房门口劈柴,想到她提议的烹饪,扭头问厨房王大娘,对话如下:
“王大娘,要做出好吃的饭菜,最紧要的是具备哪些能力啊?”
王大娘正在包大肉包子,头也不抬,隔着门回答我:“首先会用刀,得会切菜剁肉杀鸡鸭鱼;然后眼力要好,懂得看火候,观察饭菜生熟;再进一步,就是手要快、准、稳,力度把握得要好,到这步时,应该掌握得差不多了,可以颠锅子烙煎饼了。”
王大娘说得对不对,反正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听着她说的,再看看我手里的斧子和柴,觉得她说的与我平日学的做的,好象相差不了多少,于是莫名地有了很大信心。
只是大娘平日里忙,我平日里更忙,所以半月才学了炒花生米,煎蛋,这几日在练习炒青菜。
按这样的进度,是赶不及我娘庆生时做大菜的,我犯愁的事叫焚香知道了,她又出了主意,说只挑两样新奇的我娘没吃过的做,一来给我娘个惊喜,二来,只学一两样,一月时间再怎样应该也尽够了。
决定之后,她就开始为我搜集食谱。果然是些我家不怎么做的菜,只是大多是些绵烂之物,分三次寄了五种肉羹,又分三次寄了六样米糊面糊,到得今日的蒸蛋,才算是有些拿得出手了。平日里觉得她挺聪明的,可是这事就办得不咋样,我娘明明仍是青春年华,虽然生我的时候年岁大了点,所以现在年岁大了点,但保养得很好,外人看了直恭维她依旧二三十岁的样子。焚香寄这许多没牙老太太克化不动才喜欢吃的食谱,是让我留着练好了手,待我娘七八十大寿才拿出来显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