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进偏殿的时候,北宫子墨和宛月公主已经不见,只余一屋的横七竖八的侍卫,和昏迷不醒的三弟。
提剑跑到殿外,下了令命人搜遍皇宫,却寻不到那两人的身影,好像遁了地一般消失不见。
这是未曾料到的、致命的变故。
半日过去,所有人发疯般的寻找那两人之际,却有侍卫来报,说北宫子墨带了一批人,出现在藏书阁,并向四处攻去。那批人身着黑色劲装,武功高强、身姿矫健而力大无穷,交战的御林军很是吃力。
我赶到那里时,我们的人已经伤亡不少,而北宫子墨的人,攻势却愈发凌厉起来,难以招架。
不需多想,我便知,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北宫子墨的身边,我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很容易便想到那是可能会让我功亏一篑的宛月公主。
这是一场血战,甚至比和岭南王的那一战还要激烈残酷。
我不能失败,因为失败便意味死亡。我不是怕死,只是心中有所牵挂,不想死也不能死罢了。
前些日子十一娘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我,蔻儿的脉象有些奇特,虽然当时没能辨出来,但仔细想过之后,应该是有喜的脉象。
我当时兴奋得恨不得立即去见她,可是在未能以七皇子的身份登基之前,我是不能露面的。
早前我已经答应爹,做三年的皇帝。我不想蔻儿知道这件事,这三年中,我会带她住到京城的小别院中,尽量多的抽时间陪她,瞒着她直到瞒不住的那一天。
我用三年的时间替爹爹稳下江山,换来我同蔻儿一生的相守。
只是现在,突然觉得三年的时间好像太长了。
可惜,美好的憧憬似乎已经岌岌可危,莫说是做皇帝,今日怕是全身而退也不是易事。
不,今日我不允许失败!
疲于应付面前几个暗卫之际,余光中突然瞥见那抹紫色扑到我身后。挑剑隔开前面暗卫的刀剑,想都没想,转身投剑,狠狠地刺进了身后之人的胸中。而同一刻,另一只泛着寒光的剑,从她背后刺过来,同我的剑相隔不过一寸。
“宛月?”我惊叫出声。
脑中有一瞬的惊讶,看了一眼这个面带纱巾的宛月公主:她眉目之间的焦急还没来得及褪去,又蒙上猝不及然的惊恐,而后便是决然的神色。
这一切神情的转换不过发生在一瞬间,我不知她心中千回百转得想过什么?
难道,她是想救我吗?
可惜不容我多想,身后的暗卫又扑了上来,我用力从她身中抽出剑身,金属磨砺肉骨的声音我不是没听过,只是这一次却让我心惊胆战,内心深处狠狠抽搐了几下。
战局似乎开始扭转,暗卫虽然厉害,但我的人胜在数量多。
无暇顾及宛月公主,起剑继续劈杀起来。
而后,是不久,还是许久之后,我听见一个冷冽暴戾的声音。
“傅少楠,你看看她是谁?”
北宫子墨的声音,穿过几层交战厮杀在一起的士兵暗卫,直直灌进耳朵里来。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看去,却见他挟着几乎成血人的宛月公主,目光阴森狠厉地看着我。
待他扯去“宛月公主”的面纱时,我顷刻全身僵硬,动惮不得。
难怪之前池韶笙频频向宛月公主的坐席上看去,难怪我命人将他监禁起时他欲言又止,难怪少凌会将宛月公主带去偏殿,难怪她会上前为我挡剑……
原来的原来,那是我最爱的女人。
可是我却……
背上一痛,被人狠狠砍了一剑。
疼痛让我迅速清醒过来,大哥迅速护在我身边,一边打退不断近身的暗卫,一边劝我:“不要忘了还有爹,还有整个傅家!”
“要她生还是要她死?傅少楠,你最好作出一个不后悔的决定来!”另一边,北宫子墨大声喊道。
她和整个傅家,我该如何取舍?
“少楠!”大哥厉声说道:“她和傅家上下百余口和数万追随傅家的将士的生命,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
我猛地一震,茫然看着周围正生死交接的将士,心撕裂般的痛起来。
转身不再看她,咽下无尽苦楚,任泪水糊住双眼,却只能将锥心刺骨的痛苦发泄在剑上。
蔻儿,碧落黄泉,我都陪你一起!
只是现在,对不起!
北宫子墨终究不忍,命人撤回,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蔻儿,消失在藏书阁。我追过去,才发现那里原来有一条暗道。大哥欲命人将密道封死,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这也许是能找到蔻儿的唯一通道。
于是整日整夜,我亲自守着藏书阁,等待着能有人出现,告诉我蔻儿的消息。
少凌很自责,他说若不是他一时心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池韶笙很自责,他将蔻儿带来,是他将蔻儿带进皇宫的,他后悔得几欲发狂。实际上他确实发狂了,因为他竟冲上来打了我几拳。我还手,比他更狠。
一闭上眼睛,总浮现出我将剑刺进她身体的那一幕。于是,干脆不再睡觉。
经历这番变故,兵将损失过半,大哥重伤昏迷,我心如死灰。爹的帝王热情冷却下来,一生算计太多,杀戮太多,他突然觉得不值,竟有了归隐之心。
我冷冷地听着他的这个决定,怨他明白得太晚。
北宫子墨的人找上我时,已经是三天以后。
那人手中拿了一支豆蔻簪子,冷冷地说:“她快死了。”
有谁懂得千疮百孔的心碎掉的感觉,有谁懂得血泪几近崩塌流泻却哭不出来的感觉,有谁懂得守望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却快要肝肠寸断的感觉,有谁懂得恨不得将自己捏碎揉圆了塞到心爱之人的身体中代她重生的感觉……
我都懂得,你不懂,是因为你不是我。
她就那么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原本灵气狡黠的眸子从未睁开,好似只是睡着一般,丝毫不管守在床边的我如何焦急。
总是这样,那次她被宛月公主打的半死,也是这样躺着,受苦的是她,煎熬的是我,
北宫子墨到底没做得太绝,至少我应该谢谢他,谢谢他还保住了蔻儿命,即使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大夫说尽人事听天命,是否能挺过这一关,如今只能凭蔻儿的造化。于是我便守在她床前,像以前每次她昏厥时一样,絮絮叨叨讲着我同她的琐事。
我第一次见到蔻儿,是我十五岁她十岁那年,她第一次进云府。我自外面回来,老远便听见娇气的芷溪的哭声,随后便瞧见一个小丫头拧着脖子倔强地站在大厅门外,小拳头攥得死死的,小嘴巴撅得老高,眼中更是有一股不服的野劲儿。
这个与众不同的丫头,就这么闯进我的视线,撞进我的世界。
自此以后,每次回来总能见到东窜西跑的扎着高高的小辫子的她,像一泉清澈流动的泉水,即使远远看着也觉得心中清新。
我时常不在云府,这傻丫头居然摸得懂我的作息时间,将我的院子当做她偷跑出去的通道。我只好叮嘱阿公,睁只眼闭只眼,只当看不见。
初时只是对她好奇,慢慢地却发现无论她在哪里,即使她安静的呆着,也能轻易将我的目光吸引过去。只是觉得小丫头太小,便耐心等她长大。
情窦初开的她 ,心里满满的,却都是那个叫池韶笙青梅竹马。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其实池韶笙之所以被宛月公主选作驸马,很大原因是我在中间做了手脚。那个我一心等待的小丫头,我舍不得将她交给别人。
可没想到蔻儿竟如此痴心,几次三番跑去公主府,虽然我一直暗中派人保护她,但终究疏忽一次。那一次若不是池韶笙暗中帮忙,我不敢想象她会怎么样。
那天起,我便决定,这一生,都不要她再受一点伤害。
如今重伤她的,却是我自己。
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一直等,哪怕穷尽一生,也要一直等下去。
蔻儿在半个月后有转醒的迹象,我笑着对身后同样面色惊喜的北宫子墨和北宫子慕两兄弟说道:“只要我傅家安好,这江山,我还给你们!”
片刻,又道:“只是孩子没了一事,望你们守口如瓶!”
带着秘密和愧疚,我会守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