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暖春,风中掺着和煦的阳光吹来,撩起云蔻儿的半边面纱,拂在脸上,却不能让她感觉到半分暖意。因这空气中,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道。
“我后悔了……”云蔻儿失神低喃,悔不该跑去救北宫子墨。
自古忠孝难两全,其实难以两全的何止忠孝,至少还有林陌楠和北宫子墨。
“我拼了皇位不要,也不会让北宫家的江山易主。”北宫子墨沉声道。他将干净的玉手背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别人的双手沾满鲜血。
北宫子墨是残忍的,他将带云蔻儿回到皇宫,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浴血厮杀在生死边缘却无能无力;北宫子慕是残忍的,他手下的暗卫,无一不是狠厉的角色,刀剑起落间不知葬送多少亡魂;林陌楠亦是残忍的,他的不甘心云蔻儿感受得到,杀红的双眼她看得见,明黄色的龙袍染上鲜红,像一簇一簇艳丽得残忍的红梅。
长枪短戈,流血死亡,这是一场真实的杀戮,而且这场杀戮是她带来的。故而最残忍的人,其实应该是她!
暗卫的实力果真不能小觑,林陌楠已经明显处在弱势。云蔻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
北宫子墨立在云蔻儿身旁,手臂硬如石,困住她的腰身,要她陪他一起看这一场傅家的困兽之斗。北宫子慕依旧是懒散的模样,却掩不住他眸子中的凌厉之色。
云蔻儿眼睛不眨,目光紧紧追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当林陌楠疲于应付前面的暗卫时,她却看见有另一个暗卫自他身后不远处向他急速靠近。
云蔻儿想大声喊,身体竟更先一步作出反应,挣开北宫子墨的手臂,转瞬飞奔到林陌楠身后。
“蔻儿!”身后是北宫子墨的疾呼,她不管。
果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她想到林陌楠身边,此时便站在他身边;她不想他受伤,所以那个偷袭的暗卫的利剑便刺进她的身体;她不想林陌楠认出穿着宛月公主衣服的自己,果然他没有认出她来。
因为林陌楠转过身后,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没入她的身体。
“宛月?”这是林陌楠狐疑的声音,很显然,他没有听到北宫子墨唤她的声音,亦没有认出她来。
“公主!”这是暗卫惊恐的声音。她这厢横插一杠,他未能伤得林陌楠半分,却将她捅了个满堂彩。
两只剑来的太快,云蔻儿面纱下的嘴巴只来得及张开,却没能发出声音。
这世界上还有比替自己的男人挡剑更悲催的事吗?
有的,就是明明是替自己的男人挡剑,却被自己的男人也刺了一剑。
原云蔻儿便没想过要牺牲自己,如今竟又变成现在这种情况,更是后悔得无以复加。
只稍一瞬,她看见林陌楠眼中的惊愕与迷惑,于是在他将剑从她身体中抽出来的那一刻,云蔻儿是死死捂着自己的面纱倒在地上的。
其实她是很想掀开面纱破口大骂的,但云蔻儿是不敢的,不敢让他知道将这批暗卫带来的人是她,怕他怨她;不敢让他知道被两剑刺穿身体的人是她,怕他内疚。虽然他迟早会知道,但至少这生死攸关的一刻,云蔻儿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分神。
这算不算,是对她犯下错误的惩罚?
林陌楠很快又投入到激战中,没有再看她一眼。云蔻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失望。
哪知这气一松,剧烈的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植入骨髓,痛彻心扉。
身后的暗卫面容僵硬地跪下来,不顾男女之妨,一手扶着云蔻儿瘫在地上的身子,一手按在林陌楠留下的伤口上。
云蔻儿望着从他指缝间不断溢出的鲜红色的稠血,和依然贯穿她胸腹的暗卫的那把利剑,恍惚觉得这本是完全不用发生的事情。
周遭的人依旧正打得激烈酣畅,似乎谁也没有注意这场混战中躺了一个随时可能会咽气的云蔻儿。刀剑无眼,不时有人或剑划过,那名暗卫挡得很辛苦,却不敢移动云蔻儿分毫。
云蔻儿知道他在愧疚,便隔着面纱给了他一个微笑。
虽然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定然笑得比哭还难看,但仍想告诉这名暗卫,是她自己不自量力撞上来的。因为即使没有她,林陌楠怕也不会被偷袭成功,至少不会是像她现在这样,一前一后被刺了两个洞,有气进没气出的躺在这里干后悔。
说到底,她不过是瞎****这份心。
林陌楠离她时近时远,他的帝冠已摘下扔掉,大概是摘得太匆忙,扯乱了发髻,几缕黑丝垂在脸侧,随着他的动作飘忽起伏。
云蔻儿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愤怒、狠绝、狂躁,捎带着,还有几分狼狈。
他约莫是快要撑不住了吧?
若是今日共死,不知黄泉路上,他肯不肯同她并行,原谅她一不小心铸就的大错。
“公主,坚持住,皇上来了……”邦邦硬的没有一点感情的安慰与鼓励,出自这个陌生的暗卫的口。
可是他口中的皇上,是林陌楠还是北宫子墨?
身体被人暴躁地拖起来,反锁进一个人的怀中,有只手钳在她的脖子上。经此一番动作,嵌在云蔻儿身体里的那把剑大幅晃动,绞得她吐出一口血来。
“傅少楠,你看看她是谁?”是北宫子墨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暴戾之声。
“不可以……”云蔻儿双手无力地捂住面纱,可还是抵不住北宫子墨的力量,面纱被他轻易扯了下来。
感觉得到生命随着血液急速地流逝,痛感也渐渐不那么强烈,视线却愈来愈模糊。不远处,林陌楠明黄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成一片,如午时炎烈的骄阳,灼得人睁不开眼睛。
果然,他还是穿白衣好看。
最后的意识里,那抹明黄身影好像趔趄一下。想睁大眼睛看看他的脸,却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终于放弃。
江山美人,轻重孰知?乱世枭雄,祸水红颜,谁霸业功成流芳百世,谁憾恨败北遗臭千年?这些,通通与她无关了吧。
她与他不过是纷乱尘世中的一段情,如同砾石沙土里长出的一朵娇艳,只来得及长出花骨朵。即使没了,也不过是这世上短暂的少了些颜色而已。
只是有些舍不得:若我长睡,你能否依然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