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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把酒言欢却何处

转眼便到仰德二十年,天子方在冬至那日祭完天,因这年沿海祸事连连,不甚平静,圣上为向上天表显诚意,特地舍辇以步,因而京城的老百姓们二十年来首次有机会一睹龙颜。这一个半月内茶馆酒肆谈得最多的便是那年轻端谨的皇上,一片赞声之中偏远沿海频频传来的急报便不怎么惹人注意了。

只是城门的盘查仍是要如常的。

城门的军士此刻便在盘问一个天寒地冻里也只着了几件粗布单衣的年轻人,“你说你在莱州卫所里做事,却是胡说,如今沿海吃紧,卫所兵士无不严守海口加紧防范,有哪个像你这般得闲上京里来?”

那大眼秀鼻的年轻人并不着急,只笑嘻嘻地道:“小哥说得是,正因为男子都守卫所去了,才派我这个女子上京办事呀。”

“更是胡说,卫所里怎会有女子?”

“小哥且再把文牒看仔细了,上面可没写着在卫所里当差的是我,而是我爹。我爹任镇海卫卫长几十年了,我不过是代他跑腿。”

“一派胡言,我瞧你却像闇国奸细,想趁大年初过时混进京来!”

年轻人闻言定睛,“原来今年盘查得如此之严,是要防闇国奸细吗?”

“那是自然,你们镇守不力,竟教闇贼深入内陆,此事连皇上也惊动了,咱们也不像你们这样没用!别说你一个自称卫所兵士来路不明的女子了,就连登州的流民咱们也没放一个进城。”

登州是离京城最近的海口,去年入秋时确有传出一小队闇贼于险峻之地上陆大肆洗劫了沿海城镇之事,守城军士口中的流民该是仓惶逃出的老百姓,海笙不由皱了皱眉,喃道:“他奶奶个熊……”

“你说什么?”

“没有,我说我在京城里的奶奶若听说诸位把城守得这样严,可要安心了。”她随口胡诌过去,见这些军士先前的口气明明已信了她来自沿海卫所,只是仍要死缠烂打,于是索性叹了口气,“众位大哥火眼金睛,我便不瞒你们了吧,我方才所说确是一派胡言,这张文牒是我在路上杀了个卫所兵士抢夺而来的,诸位瞧其上红艳一片,那便是他的血渍哪!”

军士们瞧着她指的盖了朱章的地方面面相觑,对这更加明显的胡说八道反倒没了话好说,最后只哼一声,将文牒掷还于她,“谅你也没那狗胆!”

海笙笑嘻嘻地将文牒收起,昂首阔步地入了城门,只走远了才摇摇头,“凭你们这等货色,便有十个奸细也要给混进十一个。”

一阵夹了雪尘的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肩,忙解下腰间葫芦大大灌了口酒。正犹豫着是先上驿馆好呢还是如父兄所嘱直接去找宁王,却见城门出处的大街角正有一顶不起眼的轿子静静立在风雪中。

在这样风吹雪漫人人都捂了领子匆匆往回奔的天气里,这样一顶轿子确是不寻常,而令她笃定了的却是那几个于风雪中毫不见畏寒之色的轿夫。她知道有一个人自遇袭之后便换了轿夫,全是一等一的练家子。

于是大大咧咧地走过去掀开帘子笑道:“文仲兄,你的耳目是越来越灵通啦!”

里头坐的正是一身滚边皮裘的宇文仲,两人将近四年未见,如今招呼起来却是一点也不生疏,只笑道:“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避避风?”

“就等着你这句话哪,”海笙一面钻进轿里一面笑道,“你不怕嫂夫人吃味,小妹便怕什么?”入到轿中才发现七宝也在,他们这些王公的轿子外头饰得平常,里头却极宽敞,三个人加上个火盆仍不见逼仄。

宇文仲递来条毯子,边道:“她哪有这般小心眼。”便趁海笙急乎乎地裹上毯子时打量了她几眼,见这个义妹虽还是如四年前那样做男子打扮,神色间却萧索了许多,并不似以往古灵精怪,也不知是否因为旅途劳累。

她身上,只有左耳那枚扇贝是鲜亮如初的,便连声音也变沙哑了许多。待到她侧过身来,那笑眯眯的眼侧竟有了些细纹。他不由微惊,“海防已吃紧若此吗,怎么连你也变成这副模样?”

海笙不甚在意地摸摸脸,“也还好吧,只是近来巡海频繁,卫所人手不够,我也帮着跑跑腿,海风吹得面皮也皱了。”说着记起一事,便从腰间摸出一封信来,“这是阿爹托我交给你的。”

宇文仲接过了,也不避着七宝径直展开,几眼扫过之后便投进炉火中,“你的事情,我已听人说过了,此番前来便只管放心待着就是。”

海笙只含含糊糊地哼了声。

她这一趟进京其实并不像在城门遭守城军士盘问时所说,纯为公差而来,说起来多半仍是为了避祸,只是海笙视此为平生最大的窝囊事,不怎么愿意提及。

宇文仲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偷眼瞄这位许久不见的义兄,却不像她先前料想的那样光彩夺人,反而竟儒雅了几分,越发沉稳内敛了。

她记得四年前自己见到这人时,还让那有些妖气的美貌瞧怔了眼,怎知这些年下来他却如一颗焕尽了光彩的玉石,转而光华内敛,流转莹润起来。

这,也是他那位妻子的功劳吗?

便就这样面上谈笑,暗里揣测之间,只觉轿子如飞,在积雪满地的街上竟也是稳稳当当,须臾之间已到了宁王府。

王府门前积雪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早有家丁来接,宇文仲令轿子直接抬入府中,在下轿前又拿了个手炉给海笙揣着,让她仍是披着毯子下地。

海笙从未在冬季严寒之时来过京城,也是懒得带笨重行囊,临走前又把父兄给她准备的冬衣偷偷留在了家里,便快到了京城才冻得直想骂娘。

虽是仗着些功夫底子坚持到现下,却也给宇文仲瞧出她快不行了,先叫个丫环领她去换了件裘衣。

待海笙浑身暖洋洋地再回到前厅来,还未踏入厅门便先闻到了一阵淡香,继而听到一个微诧女声道:“果真仍是孩子心性么,这般时节竟敢穿了单衣上京城来,可别冻着了才好。”

她闻言怔了一下,心道:这声音……可真好听得很!

便掀了暖帘入内,见花厅之中,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与宇文仲同案而坐,待对方闻声回过头来,却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算个中人之姿,只是那一双明莹秀目温温淡淡,瞧得人心里舒服得很。

海笙自然知道这是谁,却等宇文仲起身引见,“海笙,且来见过你家嫂子;婉妹,这便是我时常同你提起镇海卫海老的独女海笙,这些年我三请四催愣是没请动她上京,架子大得很。”

在场的人都只是笑,海笙便叹道:“文仲兄这话,却是错认我一片苦心了。”

“哦,你有什么苦心?”

“怎的没有?小妹在二位大喜之日前,便已听说日后的嫂子是如何的风姿绝代,文仲兄知我这性子,到时色心一起绑走了新娘可如何是好?小妹自然不能丢文仲兄的脸,只好收拾包袱早早回了老家。这些年来在乡下时有听闻嫂子美貌,我这颗心仍是蠢蠢欲动,又怎敢跑上京来?”

宇文仲自然不会把她的疯话当真,“这些年未见,你嘴上的功夫倒是没搁下,如今你终于见着婉妹了,又有什么话好说?”

“我一见嫂子,却是悔不当初哇!”海笙做捶胸顿足状,“我当初便该留下与文仲兄抢这个新娘子!”说着抹抹脸贼笑着凑到孔婉身边,“婉姐姐,敢问你家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若是平常官宦千金,早被她这一番疯言疯语吓得花容失色了,宇文仲却对自家妻子甚是了解,只含笑袖手旁观,任海笙疯去。

孔婉显是没被她吓到,只绽个清清柔柔的笑,“我亲生爹娘死得早,没能给我留个弟弟妹妹下来,如今的爹娘这边便是因为无子才收养了我,怕要让妹妹失望了。”

海笙没想到随口一个玩笑便问出人家的伤心事来,倒怔了怔,眨巴着眼不知该如何把玩笑开下去。一旁宇文仲看她吃瘪,于心不忍,只忍了笑出面圆场:“好了,我瞧你们两个也算一见如故,客套便都免了吧。海笙,这两日园子里的白梅正好开了,我与你嫂子本想在亭下围炉赏梅招待你的,却没想你穿得这样单薄便来了。如何,你怕不怕这寒气?”

“没事没事,我身子壮得很,此番来正好见识下京都雪景。”海笙豪气十足地叫道,待宇文仲一哂转去吩咐下人准备,她便用眼偷偷地去觑那孔婉,一面寻思:哎呀我的娘哟,这位嫂子瞧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不好调戏,方才那一招“ 以退为进”,硌得我牙都疼了。

没想孔婉也侧头过来,正把海笙的目光逮个正着,她也不尴尬,只嘻嘻地笑。孔婉看她那模样,正如自家相公所说的那样——贼兮兮的!

不由抿嘴一笑。

此时已是近午,天光初霁,映得满园子的积雪白晃晃直照人眼,鼻间只嗅到淡淡梅香,却瞧不出那花是开在哪的。三人在亭子里围炉坐定,海笙已施展自个人来熟的工夫与孔婉说了好些话,只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得欢。

她这些年虽不愿上京,却从阿爹口中也得知宁王与新婚妻子相处甚好,不知是否因为初尝到夫妻之乐,便连人也变得越发沉稳圆滑,通情达理起来。

海老爹虽对孔尚书评价不高,对他那位养女印象却甚好,在海笙看来这个婉姐姐声如其名,温温软软的,性子似乎也不急,只是柔中带刚,并非全无主见的女子。

她心里又是欣慰又有些涩涩,只想着:老天爷总算开了点恩,让他娶到一个好姑娘,便是这样的女子才配得起他。

一面又笑自己:我这是怎了?他过得不好我不开心,过得好我也没法全心为他高兴,我到底想他怎的?

心里正滋味复杂间,忽听孔婉问道:“海家妹子,我知你此次上京是因为得罪了地方官,因而离乡避避,夫君却不告诉我究竟是何事。我一直奇怪你爹身为卫长,你又是个女子,怎会与地方官生了龃龉?”

海笙最怕人提起这事,一提她就头皮发麻,只哼哼唧唧地搪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和咱们知府的儿子打了一架而已。”

宇文仲知她自己是不愿说的,便含笑与妻子解释:“去年闇贼在沿海大肆进袭,他们邻县的卫所没守住,让闇贼上了陆,许多百姓都遭了劫逃到他们那儿。因是仓惶出逃的,住处口粮都没个着落,知府的公子管着这事,却不肯拿出米粮安顿难民,海笙气不过领着人与他闹了一遭,便结下这梁子来。他们知府似乎在京里是有些关系的,扬言要拿她好看,海老便将她送到咱们这儿来避避。”

海笙只尴尬地嘿嘿两声,解下腰间葫芦喝了几口,“我早同阿爹说了,知府家养的狗都只会大声吠吠,咬不了咱们的,阿爹却愣是要我躲上京来,分明是小心过头了!”

孔婉听了前因后果,又去打量海笙几眼,也不多说,只淡淡道:“海家妹子这事做得好。”

海笙更加不自在,只装聋作哑地东瞅瞅西瞧瞧,一副“风太大,我没听见”的模样。

在她心里,这事铁定是没做错的,只是做便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压根不怕知府要拿她怎样,可如今偏被父兄勒令着避上京来,受这位义兄的庇护,当真是她这辈子最窝囊的事,便提也不愿提。话说回来,若是哪一天她与知府家那小兔崽子抢姑娘抢赢了,她倒要鸣鞭放炮,昭告天下了。

其他两人见了她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只是好笑。

宇文仲便沉吟:“朝廷怠懈海防已久,以往与闇贼也只是小打小闹,没想这两年却来势汹汹起来。这也好,便当在事态还可收拾之前给他们敲个醒,日后莫又顾些失彼……我明早便上个表,说去年的闇贼事件只是偶发,不足为虑。”

孔婉与海笙皆是一愣,好在两人虽都是不大过问政事的女子,脑子却转得快,一怔之后便领会了过来。

只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这一来一往之间又陡增了许多亲切。

此时朝中防着宁王的臣子仍是多数,其中更有一些定要与他对着干的老顽固,宁王便说屁是臭的他们也要掰成香的。若宁王上表说闇贼不足为虑,他们定要驳他,催着皇上重振海防,其他可有可无的臣子或也顺势上表,却反而遂了宁王真实心意。

海笙一面笑着,心里却又有些酸软,没想这义兄安分了这些年,在朝中仍是不好过。

她阿爹与宁王说来也是因了海防问题才得以结交,进而如今日这般来往密切起来。其时宇文仲想也没有多大年纪,统领沿海的仍是先前一位精干提督,海老爹为他手下得力,尚未如而今这般独当一面。

当年那位提督入京公干,随行中便有海老爹,一行人恰在船厂碰见前来视察的宁王,却不知是什么令他留意到这位不起眼的老兵,一谈之下得知他竟随祖皇帝征战过,问起沿海大部情势竟也答得头头是道。当下兴致更浓,越谈越投机,以致后来那位提督被朝中对头参了一本、撤职留京闲置后,宁王与海老爹仍是互通声气,一在京城一在地方照应。

宇文仲对沿海军防看法向来与朝中大流不甚一致,他认为闇国虽小,其军民却凶残斗狠,且于其多年来频频试探邻近小国的动作来看,狼子野心不言自明,一旦由他们探得我大昊海防疲软,必将大举进犯。朝廷却念念不忘北部那片毗近之地,梦想一朝能将其收入版图,这些年便只往西北增加兵力,不甚在意南边这隔了片大海的敌人。

他以往与海老爹谈起时便常常自嘲:“这便是咱们盯着人家的,自也有人盯着咱们的,古今多少战乱只因这欲字而起,遭了祸的只是下头垫脚的百姓。”

他一个自小在京城享尽富贵的亲王,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不易,只是说时仍是那副笑中带嘲的神气,海老爹也瞧不出他真心如何,只笑笑不答。

孔婉却不如海笙,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官家小姐,对远离京城的事却好奇的很,当下便问:“我以前听人说,闇国人却与我们长得不一样,可怕得很,是不是这样的?”

这个问题自然是海笙最清楚,她只想了想,摇摇头,“我没有阿爹和几个哥哥见得多,不过也是在船上远远照过面,他们与我们长得并无一致,似乎还要瘦弱些,只是说的话难听得很,叽里咕噜的。可说来也怪,咱们的百姓怕他们怕得要死,甚至有传说他们平时的模样只是伪装,打起仗来便要化成恶鬼,能召龙引凤,有开天辟地之能。我问过父兄,他们只说也曾听过这般传闻,却不知从何而来。”

宇文仲点点头,“我从前翻看野史逸闻,也见过相似记载。”

“是吗?如此看来这事说不准也是有根有据,”海笙嘻嘻一笑,“也说不得全是胡说,闇国里头没出过海的百姓兴许也把咱们传成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令人恨不得生翅好越那无涯天堑、汪然大海,便将这无穷看得明白,到时又怎会有这些没来头的猜测?”

那两人听了,只觉他这淡淡说出的话中有股让人不觉精神一振的豪气,却也有种黯然。毕竟在座三人之中,除海笙曾随父兄跑过些地方,其他二人只是关在京城里的金丝雀,想要破笼而出谈何容易?

她便转了话头笑道:“说来咱们沿海的百姓虽是怕闇贼,却也将他们恨得牙痒痒,这其中有一个缘由,二位知是不知?”

宇文仲与孔婉知她是要吊人胃口,便只含笑听她说下去。

“咱们那边一听说闇贼上岸,往往一村人便都收拾细软早早跑了,等闇贼几十人杀到时,见的只是一个空村子,什么值钱的都没啦。闇贼火大之余,除了烧房子,后来更是动起了歪脑筋,去掘村里有钱人家的祖坟,有时还真给他们挖出些好东西来。只是这一掘之下,遭殃的又岂止是有钱人家的坟地?所以等闇贼走后,村人回乡来,往往便见一村人围着坟地嚎哭,个个都把闇贼往死里骂。只是骂完,又都收拾了坟地依旧劳作,只要闇贼不来,村人的日子便过得照样乐呵,碰到年时什么杂耍戏班都要往咱们乡下来。”

宇文仲闻言微微一笑,道:“这个你却在信中提过,说你三哥欠你赌债渐多,年时仍还不出来,就干脆逃去看了几日戏不出来,你便拿他没法。”

“正是,只是我说这些文仲兄似乎都已知了。”

“也不过是看杂书上写的,比不上你说的有味道。”

孔婉却不甚了解沿海风土人情,只听得津津有味,却来了个丫环找她有事,她道了声恕罪便起身跟去了。

只剩下海笙与宁王在一块时,她却反而没了话,只斜眼瞄着对方窃笑。

宇文仲见她这模样,必是又起了什么古怪念头,果不然听她道:“文仲兄,日后你可要多侍候着我些。”

“哦。”

“嘿嘿,我瞧你如今与嫂子如胶似漆,往后你要是对小妹不好,我便向嫂子告上一状,说你大婚前竟还不甚乐意娶她进门哪!”

他只是淡笑,“我也记得,有人对我说过她记性不好,我同她讲的那些话不出几日便都忘光了。”

海笙心里一动,只看他半晌,方点点头,“也是,这些年小妹记性仍是没长进,方才我与文仲兄说了什么话来着?”

宇文仲只是看着园子淡淡地笑,海笙瞧了他那神色,只觉自个也想笑上一笑。

学他那样,云淡风轻的。

他们相交这些年,挖心掏肺的话从未说过,都是靠你猜我我猜你,便只有那么一次海笙暗示若他心里有忧闷无处言说,尽可向她道来,她替他保密就是。

其时宇文仲并未置可否,海笙只当他生性谨慎,并不完全信得过她。只是后来他的信中,所谈之事越来越多,渐渐有了几分交心的味道。直至再次相见,更觉得这份原本只是由一方兴起而结下的交情到了如今竟有些由假作真起来。

便在这时孔婉已转回,她收起漫思,重又做回一个嬉笑无拘的好客人。其时厨房里的羊肉热食已至八九分熟,再端上来在小炉上慢慢地炖着,配上些御寒小菜,连难得沾酒的宇文仲与孔婉也温了壶酒陪她。海笙几箸羊肉伴在她在路上买的烧酒火辣辣下肚,精神越发好了,只觉在这样的雪中园景里围炉烤火,身边又是这样的标致人物,人生当真惬意得很,难怪天下人人都要争当王侯。

宇文仲瞧着风吹雪落,梅枝初现的景致,心中不觉微微一动,转头对妻子道:“婉妹,你今日兴致如何,可愿意奏一曲为我等肋兴?”

孔婉本也是个风雅人物,当下也不推辞大方道:“好哇。”

宇文仲便让人取了琴具来,海笙在旁看他们焚香净手,调弦弄音,她虽不谙音律,只是看孔婉轻拢慢捻,顾盼之间落落大方,那称不上绝色的容貌也平白添了几分清艳。她只将葫芦里的酒慢慢地喝着,心道:“若是我讨老婆,也要娶这样的,便心情忧闷时听她丁丁冬冬这么弹上一曲,烦愁顿消,多好哇!”

突听一旁箫音悠起,原来是宁王也取了自个的箫管,与妻子相伴而奏。所谓的琴瑟和鸣,指的便是眼下的情形吧?海笙听着这清和无一丝乖戾之气的箫声,觉得面前这两人越发像一对神仙佳侣了。

心下不由极是感慨,感慨之外又有些什么,却不甚重要了。

未几时一曲已毕,海笙只是不出声,半晌才道:“若文仲兄与婉姐姐是在我们那搭戏班子的,这一曲下来,台下叫好声怕不震天响,那装铜钱的盆钵也早换上好几个了!”

她这话说得白,孔婉却觉比那些滥美之辞听着实在些,只收手笑道:“哪有你说的那般好,我养父不喜女子抛头露面,琴呀画呀不过是闷在家中的消遣,练得手熟了而已。妹子见多识广,会的玩意儿想必比这些弦弦线线解闷不知几许。”

海笙毫无愧色地道:“姐姐却猜错了,我三哥常骂我工夫都花在嘴上了,手只笨得很,便有柴米锅灶都摆好了在面前,我也会‘弄湿了柴,烧糊了米,最后饿死自个’。”

“我倒不信,妹子平日里难道就无甚消遣?”

海笙想了想,道:“我平日闲时,也不过爱喝点小酒,听一听曲儿,再推上几手牌九。”

“牌九?”

“正是。”她一说起这个便来了精神,“我想你们京里也是有的,只不知玩法与我们那儿是否相同。婉姐姐可有兴趣?这事儿你若找我,那可是拜对师父啦。”

孔婉大约也知晓牌九是什么,只是她从前至多不过在过年时与家中的顽皮丫环偷偷掷个骰子,哪真的见过赌庄里的繁复玩意,竟也有意瞧上一瞧。

宇文仲只觉好笑,却也不好怫她们的意,便吩咐人去找来一副牌九。这可难坏了王府的下人,偌大一个风雅的宁王府何时有过这等俚物,却教他们一时半会上哪弄来这么一副东西?好在七宝机灵,裁了些厚纸板端来笔墨让海笙画上花样,便成了一副入门的“牌九”。

宇文仲见自家秀气斯文的妻子竟一脸认真地跟着海笙那小赖皮学牌九,再听听这位赌徒师父的乱七八糟的解释,“你瞧这对花色便是丁三配二四,乃绝配是也,就像你与文仲兄一般天生便是一对哇。”他只听得好气又好笑,只是瞧着眼前和乐融融的景象,想起数年前这王府仍是一片死寂,似乎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那头海笙讲得浑然忘我,也不觉得冷了,竟摩拳擦掌撸袖挽衣,大有赌桌上红了眼的赌棍架势。她在海边长大,肤色一向比京里的女子要深,只是如今撸袖露出一截手腕, 竟是雪白得令人侧目。宇文仲一看之下只觉不妥,心想:“这个海笙,今年算来也二十有二了,仍是同我十年前初识她时那般孩子心性,全没有个大姑娘模样。她只在我们面前这样无拘还好,若上哪都是如此却要招人议论,回头我得让婉妹提醒下她。”

才这么想着,那头孔婉已帮海笙拉好了袖子,嗔怪似的道:“也不怕着凉!”

他不觉微微一笑。

便就这样闹了一阵,海笙毕竟是旅途劳顿,精神过后很快便乏了,不觉打了个呵欠,两位主人都心细,见状便要撤了东西劝她到早早收拾好的客房歇下。海笙其实更愿意如以往上京那样吃住于驿所,宁王夫妇却哪里会应承?她瞧着再推却下去又要纠缠半天,心下只叹一口气,便也干脆答应了。

宇文仲本想让妻子跟去客房照应,因她与海笙同是女子,说话方便些。孔婉却有心让他与这个许久未见的义妹能单独说些话,便找了个借口走,只让一个丫环跟着宇文仲与海笙到客厢听使唤。

海笙再简陋的地头都住过,却哪有那么多事儿?将行囊一放,扫了屋内一圈便道好极,该有的东西都有啦,无需再添什么。

以宇文仲如今的性情,自不会在女客房里逗留太久,海笙又送他出来,在门边只问了一句:“文仲兄,我瞧你如今平和得很,想是因身边有了嫂子陪伴之故,婉姐姐该正是你等了许久的人吧?”

宇文仲停下步,略为沉吟,只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当初我奉旨成婚时,也未想到我能娶到这样一个妻子。有婉妹陪伴的这几年,确是我生命中最为平和的日子,有时我甚至希望她能一辈子陪我如此长长久久下去。”他笑笑,“我是不是贪心了些?”

海笙哈哈一笑,“贪心倒不贪心,只是文仲兄鲜少这般坦承,倒听得小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宇文仲只是一哂。

待负手目送他走远了,海笙才在门边摇了摇头,“义兄,你岂但不贪心,更是心太小呀……”

然而相信这一事实的又能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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