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不已，自责不已，我不该在母亲与工作之间选择了后者，这都有是我的罪过，母亲的最后一滴血是被我榨干的，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我曾以过誓：出了校门走上社会，一定要好好孝敬母亲，要把母亲给予我们的爱双倍地还给母亲！然而出社会这两年我非但没照顾母亲，相反她为我们耗尽了心血。本来我以为放暑假可以好好孝顺孝顺她老人家了，谁料她再也不给女儿机会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放弃那就没有前途的工作，也要好好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也许，我有时间多帮她分担一些家务，不让她那么劳心劳力的话，她还会活上十年二十年也很难说；假如还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仍做一对母女，每天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逗她开心，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让她轻轻松松、平平安安、幸福一生！
然而这一生我还能为她做点什么样呢？嗯？我发现那油光可鉴的棺木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一向爱干净的母亲怎么能忍受她的房子这么脏？于是我打了一盆又一盆清水用毛巾一遍又一遍擦拭得干干净净，心里默默地对母说：“妈，其实您不了解史平，如果您认识他，一定比我还喜欢他，更不会反对我们交往了。”可是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听懂女儿的心语吗？
母亲的葬礼是我们村几十年来最热闹也是送葬队伍最长的一次，有不少挽联，还有花圈，这在我们村也开了先例，长蛇阵般的队伍中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他们不约而同地等着送这位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最后一程，同样奇怪的是本来艳阳高照的天气，在棺木刚刚下葬时又哗哗啦啦下了一阵白雨，仍然是方圆百米以外一颗雨也没有，抬头看天，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有人说这又是老天爷的同情泪，再次惹得大家大哭起来。
那场葬礼与其说是追悼会，不如说是表彰大会，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历数母亲生前的种种好，从他们口中出来的母亲简直是完美的化身，好像根本找不出半点缺点来，有人毫不掩饰地断言：“说你们不多心的话，你们六姊妹的智慧加起来未必比得上你母亲一人，若她有机会上学，让她当个县长绝对绰绰有余。”
的确，不可否认，母亲有着我们这些上过学的子女所缺少的大智慧。我平生最佩服有就是母亲。想当初，她为了我们能上学，和大家斗志斗勇有多难啊！可她始终坚持不放弃。特别是送大姐上学，那其中的酸甜苦辣恐怕也只有她知道。那个年代穷人家的女孩子想上学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母亲说什么也要让她的孩子上学。当时爷奶百般反对，五伯母拼命阻挠，连平时最信得过的对母亲很好的朋友也极力劝说，说母亲何苦，女孩子长大总是别人家的人，上学是白花冤枉钱，父亲更是拿根扁担天天堵在上学的必经之路上，说要打断大姐的腿，母亲便天天钻树林、穿荆棘绕道去学校。父亲不给大姐饭吃，硬气的大姐就不吃，自己到生产队挖过的地里去掏红薯根洗净生吃。父亲知道就夺过书包给她倒掉，母亲便千方百计给好藏点吃的让她带到学校去再吃。就这样母亲有时还陪大姐挨打，始终咬牙坚持，最后父亲只好败下阵来。
我们六姊妹的学杂费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她每天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无论酷暑严寒，从未有她歇息的时候，白天抽空上山剥野麻、打树种、扯草药……有的东西晒干了，好几斤才一分钱，别人没谁看得中，只有她无远无近往回背；晚上剁猪草、推磨、洗衣服……一应家务干完便在昏暗的桐油灯下纺线、织布，每次给自己规定有任务，有时干得不顺到鸡叫时才能迷迷糊糊睡一会儿，起来又开始新一天的劳作。有人说她这种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能熬过花甲之年已是生命的奇迹。
在我懂事后，勤劳的母亲还在织布，很多时间我们起夜时她还在织布机上忙碌，她准备停机前还特意给我们六姊妹每人织了一床被里子留作纪念呢！
母亲就这样不辞劳苦拼命挣钱供养我们上学，每个孩子都是上到因别的原因没办法继续为止。比如大姐刚升入中学时，母亲省吃俭用供给大姐每顿半斤粮，可学校打到她碗里的不够二两，她的碗不过是一个深4厘米、直径12厘米的小碟子而已，就那一小碟能照见人影的稀玉米粥把我大姐饿得只剩皮包骨头了，她都没想当兵，最后班里人全跑光了，班主任才找到母亲，让她把大姐带回家，免得饿死在学校里，母女俩相拥着哭了一场，只好回家去；我两个哥和二姐都上到初中毕业，我高中毕业；两个姐姐有了工作，我也有了工作。不用说小弟后来大学毕业，更有了铁饭碗。这在我们村是前所未有的，更说在夏家这个大家族中更是绝无仅有的。
母亲除了挣钱供我们上学，家里日常开销也全靠她，父亲从不知如何去赚钱，更不懂母亲赚钱的辛苦，若伸出要钱的手空着缩回去，便极为不高兴，摆几天脸色给母亲看，甚直大发脾气，有时迁怒于子女，我哥姐常常无端地唉打。
所幸两个姐姐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终于学有所获，找到了工作，吃上了皇粮，嫁进了城里，而且工作很出色，她们都是各自单位的老黄牛，年年当先进，大大小小的奖状母亲把一方墙都糊满了。
母亲千方百计赚钱让我们肚里装了不同程度的墨水，其实那哪是墨水，那是母亲的汗水、泪水和血水，为培养我们成才而榨干了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最后一滴血是被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榨干的。
母亲倒是问心无愧地去了，做为她的女儿，我是深怀愧疚的，甚直是罪恶的，她辛辛苦苦养育我二十年，平时我对她的了解仅知之皮毛，真正对她的了解居然是从她的葬礼开始的。从始至终她在我们面前总是展示她快乐的一面，坚强的一面，只要我们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度过每一天就好，她把所有痛苦都深埋心间，从不让我们走进好的内心世界，我们一直无从知晓她的悲惨人生，经过那场葬礼，我们脆弱的心脏和灵魂再也无法平静，它在我们心灵上深深地刻下了痕、烙下了印、留下了疤，那是永远的伤永远的痛，今生无法再弥合。
若是我们知道，可以早一点打开母亲的心锁，早些或多一些了解母亲，或许我们的人生会多一些有母亲相伴的日子，我还会从她身上学到许多做人的道理，使我早一点成熟起来，我的人生无疑会走向另一条轨道——一条通往幸福的金光大道。
母亲的一生是悲惨的一生壮烈的一生也是伟大的一生，她一生所受的罪多于牛身上的毛，多于满天的繁星，多于江河的水滴；母亲的胸怀比天地宽，比海洋广；母亲的志气比比山高，比天大；母亲的心比针尖细，比发丝细；母亲的情比血浓，比海深；母亲的命比纸薄，比黄莲苦。可是，命再苦再薄，她也从不怨天尤人，就算天下人负她，她也不负天下人；就算天下人放弃她，她也不放弃自己。只要有一息尚存，她就会奋斗不止。母亲是一头孺子牛，她吃的是野草，挤出来的是牛奶和血，养育了一群无私的耕牛。
我在母亲下葬时立下誓言：我一定好好历练，当有一天我的文字不再那么肤浅时，我要把她的真、善、美刻于石碑，让她那可亲可敬、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事迹留芳千古、永垂不朽；我还要拿起手中的笔再现母亲伟大而光辉的一生，将真实的《母亲》献给大家，让兰心慧质出寒门的母亲去感动去教育千千万万人，也让母亲的在天之灵感到欣慰，她所有的冤屈在千千万万读者面前得以沉冤昭雪，让她的正直善良、光明磊落、宽容厚道、尊老爱幼、团结邻里、忍辱负重、恪守妇道、意志坚强、吃苦耐劳、扶弱济贫、先人后己、助人为乐……许许多多我无法用语言和文字表达的优良品质和传统美德被千千万万人如数继承和发扬光大。
母亲刚去世那阵我完全没有晨昏、昼夜的概念，也不知是母亲下葬后的第几天，我收到一封还是许久以前史平问候母亲并希望见见她老人家的信。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我如实告诉他：“史平，对不起！我的心好乱好乱，一直理不清头绪，也不知怎么表达我的内心感受，我只感觉天蹋了下来。我们谁也见不着母亲了，她扔下我们走了，不会再爱我了。她培养我上学，教我如何做人，给予我无私的爱和不尽的关怀，然而由于不了解你，反对我们交往，说除非是普通朋友或同学，否则她会死不瞑目。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的临终遗言。你说我该怎么办？”稀里糊涂的我就把这样一封信发了出去，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力量。
他很快回了信：“夏春，你好！得知你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很震惊，也很难过，更是遗憾！请代我向她老人家三鞠躬！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母亲养大你不容易，培养你上学更不容易。她担心你的前途，希望你有个好归宿，这是很自然的事，我的各方面条件很差，她反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很理解，决不会怪她，她生前你没有尽好孝道，来不及报恩，现在她含恨而去了，你就听她最后一回吧！我更不会怨你！人的命，天注定。是上天注定你我今生没有缘份！不，是有缘无份！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以前爱，现在爱，将来更爱！你是我爱过的好女孩，但今后我你只能是姐弟，是亲情关系，不再是情人关系。让我真心诚意叫你一声：好姐姐，振作起来吧！”
收到信的那一刻，我的心好痛好痛，真的好痛，感觉它已从我身体里剥离出去，那份难受，那份伤心，那份绝望，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形容。
当我渐渐从失母亲的悲痛中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母亲只所以反对，无非是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能快乐幸福一生，而我是那么地爱史平，跟随他在一起，我会感到无比快乐无比幸福；跟随他在一起，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会产生无穷力量，干什么都会事半功倍；跟随他在一起，我会努力，会奋斗，会向上，我们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而失去他，我不开心，我消沉，我萎靡不振，干什么都事倍功半；失去他，我失去信心，失去气，失去斗志；失去他，我变得一无所有，一无所长，一无是处。相信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女儿如此吧！
还有，跟他在一起，我变得自信、大胆，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学什么都觉得易如反掌。就拿来学骑自行车来说，以前生怕摔跤，一直不敢学，认识他之后，一个早饭学就学会了，没多久就敢单手撒把、单手上下车，接着双手撒把，倒退着骑，故而不少人改喊我“大二球”；还有一次，我们学校旁边有位习大姐回娘家，她娘家在史平学校旁边，她约我到史平学校去玩，刚好星期六，学校平整地面，提前放半天假，我便去了。下午他说找几个人陪我打麻将，我说：“说来丢人！我就认识‘万’字，这些圆圈和条条杠杠我都有不知道叫什么，还打什么牌？”
他说：“没关系，我教你！”于是我就坐在他旁边，看了三牌就会了。我接手第一牌就和了，第二牌又是自摸和，洗好牌叫我掷色子时，我竟然说我掷过了，该下一个了。他们说：“你稳庄啦！”
我问啥叫稳庄？他同事笑说：“你刚才就是‘装’，可装得不像，你说以前没打过牌，我绝对不相信。一般人好几圈都入不了门，你看了几牌就能和牌还稳庄，怎么可能？肯定早就是高手了！”
“我也觉得奇怪，以前还真没时间摸过这玩艺儿。你们知道的，上学时谁玩这个？出了校门，去年带毕业班，今年又是，从三年级的课补起，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玩儿这个？要不是学校平整地面，我这会儿100%还在教室补课呢！是你们教导有方，就算笨人也会一点就通吧！”
他那个同事又笑着说：“对！是你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也不否认，事实本来如此，只要在他身边，我脑子就特别好使，凡事一点就通，就是这么怪。
那一夜，我请习姐做伴，躺在他的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我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就算我怎么数绵羊，数一千只一万只也无济于事。习姐也失眠，她只要不是自己的床都这样，她开玩笑说不该跟随我睡，也许搅了我们的好事。
我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们会怎么发展，也放我们的人生真的会改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