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洛回到后堂自己住的屋里时,看见张小顺和柳平儿都已经回来,可她心里不舒服,因此也未多说话,只在一边坐了,谁也不理。倒是张小顺看见李洛兴奋不已,又看见李洛的手吊在胸前,于是大惊小怪地问道:“主子,您这手怎么了?”
“没事没事。”李洛不耐烦地说,看看自己的胳膊,心里更是难过,回想自己这么多日子东奔西走,明察暗访差点将命都送了,不但没有博得一句赞扬,甚至这事的结局都跟自己想的相去甚远,她想不通,对于李洵所说的身不由己更是不理解,在她看来,官员贪赃枉法,当是该抓就抓该杀就杀,哪有“身不由己”这一说呢?她心里充满了愤怒和疑惑,倒想起了侯冠儒,只可惜她这个师傅早已被李洵派往各地巡察,她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了。不多一会儿,陶式和陶仙也被带到了她的住处,两人恭恭敬敬地给李洛跪了见礼,李洛总觉得对他二人不起,忙叫他们起来,还没说话,眼圈倒先红了,说道:“辛苦你们兄妹了。”
“辛苦倒谈不上,可总归是白忙活一场。”陶式倒不会掩饰自己的不满,生气地说道。
陶仙忙圆场说:“殿下别听我哥哥胡说,他脑子直,怕是不理解皇上用意。”
李洛摇摇头,止住陶仙的话头,说:“我不怪你哥哥,她虽是我姐姐,可这次我也不帮她,她如此一来快了那帮贪官污吏的心,可却将我们的心寒透了。”
张小顺在一边听得心急,几人背地里议论皇上,这传出去可不是小事,于是忙说道:“殿下这连日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如先歇下,有什么话休息好了再说。”
柳平儿也走到李洛身边,说:“是呀,您看您这几日都瘦了一圈,身上还带着伤,赶紧好生歇着,前朝的事情皇上自有主张,岂是咱们能议论的?等哪日皇上准了您前朝议事,您历练久了说不定就能明白皇上了。”
李洛叹口气:“总之这事,我是断断想不明白。皇姐若是要继续南下,我也没有心思跟着了,我想母后了,我要回宫。”
“这又闹小孩子脾气了不是?”柳平儿继续劝着:“回不回宫,要凭皇上圣旨,哪里是您想怎样就怎样的?再说当初可是您闹着要为陛下先驱,她可没逼您,如今她没按照您的意思处事,您就怪她,陛下可是冤枉了。”
李洛听了这话急起来,说:“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啊?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你也是看见的,陶式和陶仙更是经历过的,这般处理,若是他们二人不满意,那就说明老百姓不会满意的,皇姐这样做是要失掉民心的呀。”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您就少说两句吧,这整个知府衙门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您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犯上啊。”张小顺说着又转脸对陶式说:“我说陶公子,您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陶式冷着脸不说话,陶仙见气氛有些尴尬,忙说道:“要我说,这最大件事就是少爷竟然是当今公主殿下,而且您这么久扮男装我和我哥哥都没有看出来,今日过来的时候平儿跟我们说了实话,我们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我哥哥,嘴张了老半天都合不上呢。”
“现在你们知道了又怎样呢?”李洛仍气鼓鼓地说道:“一进门就是磕头请安,陶式憋了一肚子的话又倒不出来,恐怕早有人叮嘱了你们小心说话吧。算了算了,一个个都是这样,我早都习惯了。”说完不再理会众人,一人走进内室,柳平儿赶忙跟上,想再劝几句,可李洛一头倒在床上,不愿再多说一句,柳平儿无奈,只得帮她脱了鞋子,又往她身上搭了个薄薄的纱被,然后退出去了。
外间张小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陶式:“你这人真是个榆木脑袋,看见殿下心情不好,不说些宽心的话,上来就噎人,现在好了吧,气大发了,你满意了?”
“我又不是你么这些做奴才的,肚子里弯弯绕绕的,我哪知道那么多。我这一肚子火还没地方发呢。”
张小顺被这句话气得脸都青了,说:“做奴才怎么了,我也是堂堂八品,莫说你一个平头百姓,就是那承州知府见了我也得点头哈腰的,你一个没着没落的难民,瞎清高什么?”
陶式听了这话血气顿时涌了上来,倒是陶仙了解她哥哥,还没等陶式发作,先拦住了他,又说道:“我们不是一路的吗?自己人吵什么?”又对陶式说:“哥,宫里的事情你不懂,可小顺也是担心少,殿下,你那个牛脾气一上来逮谁顶谁,少说两句吧。”
柳平儿此时也从内屋出来,张小顺忙问:“怎么了?还气着?”
“睡下了。”又对陶仙说:“你和你哥哥也先去休息吧,你就跟我住一屋,陶式就先跟小顺子挤一挤,这里事情一团麻的,等皇上有了旨意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吧。”
陶仙爽快地答应了,陶式并不乐意,可陶仙瞪了他两眼,他也无奈,只好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李洛确实是累了,虽然带着气,可仍旧躺下没多久就入睡了,梦里是自己被乱民追着跑的情景,实在跑不动了,护在身边的林礼煊将她一下子背起来继续跑,自己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一直喊着:“洛儿,到这边来。”
睁开眼一看,是李洵坐在自己床边,看见她醒了,便笑笑说:“可是醒了,做了什么梦?一刻不得安生。”
李洛看见李洵,心里那口气又堵了上来,便转过脸去,李洵挠挠她,说:“喂,你这么久没见皇姐,一见面就要闹脾气吗?”
李洛仍旧不吭气,李洵无奈,只好说:“前朝的事情不像你想得那般简单,你又不懂,还生哪门子气呢?”
李洛终于忍不住,翻过身,说:“你总说我这不懂那不懂,可又不让我参与,你又不跟我解释,我如何懂得了?以前有侯师傅教我,可你偏偏又将侯师傅调离京城,我当然是越来越不懂了。”
“你还小……”
李洛最烦听这话,此时更加忍不住,嚷嚷道:“那你就不要总跟我说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如何如何……父皇让你做的,你从来没有让我做过一件。如今我好不容易求来了一件,结果又是这样叫人失望,我看我这辈子是都懂不了了,既然这样,我不做这个储君了,你交给别人去做吧。”
“又胡说。”李洵仍旧耐着性子好言劝道:“皇姐只问你一句,如今灾民最想要的是什么?粮食还是看到我们杀一堆人?”
“自然是粮食。”李洛虽这样说,可仍旧不服气地要辩:“可是……”
“没有可是,就刚过去的短短两个时辰,承州已经派人去江中进粮了,吕望知府朕抓了,暂派了户部一随行官员顶上,抓了几个囤货的粮店老板,吕望粮价也降下来,待明日粮食运到,承州灾民又有了吃食。关键是各府县将吃进去的赈灾银又吐了出来,吐多吐少朕不追究,总之,灾情能缓解了就行。如此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
“你又说你是白费功夫。”李洵并不给李洛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可若是没有你跑一趟,朕下来见到一番太平景象,灾民恐怕才真正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那那些官员您就不管了吗?”
“咱们这次下来是赈灾的,不是查案的。这一刀查下去,你倒是痛快了,灾民何时才能吃上饭?官员都罢了杀了,偌大的安澍省谁来料理?”
李洛这才软了下来,可仍心有不甘地说:“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那些人太可怕了,这么大的灾荒,他们竟然瞒得滴水不漏,都让我查出来了,还敢大放厥词。皇姐,真让这帮人治理大显朝,不危险吗?”
李洵笑笑,说:“你倒真是长大了,是皇姐小看你了。不过凡事要分清轻重缓急,这些官员这次出了这么大的血,能不心疼吗?你安心等着,等灾荒一过,朕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再犯事儿的,到时候可就不会这么便宜他们了。”
李洛这才明白过来李洵的意图,也立马兴奋起来,说:“皇姐这叫欲擒故纵。”
“你呀,做事太冲动,不计后果,这次又摊上个莽莽撞撞的陶式,别的没学会,脑筋倒是学直了。”李洵说着脸一沉:“朕警告你,以后有什么事下来再说,若再跟今天一样在朝堂上当着外人面就敢冲朕嚷嚷,让朕下不来台,朕绝不姑息你,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知道啦。”李洛心情好起来也就不管不顾了,搂着李洵的脖子说:“皇姐最好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现在知道我好了?你呀,就是小没良心,你走后,我在坤华宫跪了半个时辰母后都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求了多少回才让她老人家原谅我。你呢,倒是什么都不信我的,一有不顺意了就迁怒到我身上。”李洵佯装无奈道:“我可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李洛倚在李洵怀里,眨巴着眼睛说:“谁让您是我姐姐呢,生来就是让我欺负的。”
李洵捏了捏妹妹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好起来的时候让人心疼死,混起来的时候让人气死恨死。”又说:“现在说正经的,朕明日就启程直往淮裕去了,你是跟着我继续南巡还是先回京?”
“皇姐,淮裕闹事,可是乱的很。”
“不妨,淮裕总督将灾民造反之事瞒得这样严实,想来形势并不严峻。更何况淮裕的官员想不到朕已经知道淮裕之乱,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要怎么瞒下去。”
“皇姐,淮裕并不像是简单的灾民闹事,倒像是,像是有人趁乱组织。”
“这话怎么说?”李洵纳闷地问。
“我们到淮裕遇到了两拨人,第一拨灾民说是造反,我觉得倒不如说是没活路了要讨口饭吃,跟吕望灾民攻城一样,那些灾民在遇到官兵围剿的时候,连反抗都不会,只站在那里就都被杀了。而第二拨我们给钱他们都不要,只说是官府的人就杀,手里拿的虽是棍棒,可打起人来也是玩命的,况且还有一个头领一般的人物,那人并不像灾民,虽衣着破烂,但并不像饿了很久的样子。”
“若是有人趁乱生事,那就不是灾民****这般简单了,那就是有人预谋好了要造反,正好趁着这次灾荒召集人马。”李洵呆住一样仔细想了想,才又笑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发现的?”
“不是,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哪还顾得了他们是什么人?是回来的路上林礼煊给我说的,他不是久在军营吗?还跟着八皇叔出征过柔兰,因此他说的应当不差。”
李洵点点头,说:“这也不碍,淮裕总督连造反这样的事情都敢瞒的话,也真是活腻歪了。”
李洛看不出李洵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皇姐要继续南巡,她也不想提前回京,于是说道:“我跟皇姐继续南巡,给皇姐护驾。”
“你?”李洵笑出声来,说:“就你那两下子三脚猫功夫,还是保护好自己的小命吧。行了,快起吧,时辰不早了,跟朕去用晚膳。”
用过晚膳,李洵带着李洛在知府后衙的花园中转着,这虽只是小小的知府衙门后花园,可也是花费了功夫整修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应有尽有,两人走了一阵,李洵便感到乏了,于是在池边的回廊里坐了下来,要了一盘鱼食向池中撒去,顿时招来一片锦鲤争先恐后地扑出来,奋力地将嘴边的食都吸进自己的肚子里。
“这鱼真没出息。”李洛笑着也抓过一把鱼食向池中撒去,又引得群鱼一阵骚动。
“这可是上等的锦鲤,这一池鱼没有个几千两银子可买不下来。”李洵叹口气说:“贵气如它们在遇到吃食的时候也是仪态尽失,争先恐后,何况凡夫俗子呢?”
“我倒看不出这是上等的锦鲤,上等的锦鲤不是要好生养吗?您看这满池的水,都浑浊了,哪里像是上等锦鲤该待的地方?”
“傻瓜,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这话你还不懂吗?”
李洛想了想,说:“皇姐,您是说朝廷也是这样吗?”
“你倒聪明。”李洵笑着揽过李洛,说:“皇姐想了想你今日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你过两个月就十四了,再不让你上朝学政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朕定了等你九月份生辰一过便开始上朝吧,朕身边如今除了姑姑,也确实少个得力的人帮衬,所以你用心学着,千万不要辜负了朕。”
“真的?”李洛眼睛都亮起来,忙跪下给李洵磕了头,说:“臣领旨。”李洵拉着起来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柳平儿和陶式兄妹正朝这边走来,便高兴地说:“陶式和陶仙两人来了。”
“朕叫他们来的,明日咱们就走了,是带上他们还是不带,你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吧。”
“还是皇姐想得周到。”李洛笑着说。
三人走上前来,柳平儿先上前行了礼,说:“启禀陛下,陶式和陶仙到了。”
李洵点点头,陶式和陶仙便走上前,跪下磕了头道了万岁,李洵浅浅地说:“都起来吧。”
两人并不起身,只见陶仙碰碰她哥哥,陶式只好说:“草民一介粗人,今日在朝堂上冒犯皇上,实在罪该万死,望皇上降罪。”
“起吧。”李洵仍旧淡淡的:“朕并非那小气之人,你们又一路护送我妹妹安全,算是为朝廷立了功,那点小过就算抵了吧。”
陶式和陶仙这才站了起来,可拘谨地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李洵笑笑,说:“这会儿不在朝上,不必拘谨。叫你们来,是想问你们是愿意继续跟着殿下,还是回家继续开你们的武馆?”
陶式和陶仙对望了一眼,仍旧垂下头不说话。李洛有些急了,说:“当然是继续跟着我了,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李洵拉着李洛坐下,说:“这是他两的事情,你急什么?”
陶仙这才怯怯地开口,说:“草民有幸跟着殿下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只是,我们兄妹二人长在民间,这宫里是什么样子想也不敢想,我哥哥又是个莽撞的人,若是跟着殿下说不定哪天脑袋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草民的奶奶年纪大了,离不了我们兄妹。所以,草民恳请陛下开恩,还是放草民二人回家开武馆吧。”
李洵点点头,还未说话,李洛却说:“你们这是为了哪般?皇姐刚准了我上朝学政,有我给你们撑腰,谁敢要你们的脑袋。”
“咳咳”李洵清咳两声,说:“你多大的能耐保得了他们?不要在这妄言。上朝是让你学习朝政的,不是让你在这胡说八道的。他们所说不是没有道理,是经过考虑的,既然他们决定了,便依着他们就是了。”
“可是……”
“洛儿,你是储君,凡事不能这么感情用事,陶仙说得不错,若日后他们在宫中真的出了岔子,你今日带了他们回去是真为着他们好还是为着你自己的私心?”
李洛这才不说话了,嘟哝着算是同意了。李洵笑笑,说:“行了,既然明日就散了,今日也别在朕跟前拘着,玩去吧。”
李洛赶忙答了声“是”,便带着自己身边的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