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梁太后总觉得身上乏得很,中午的午觉时间也长了点,可不知怎么,今日中午休息时却总是睡不踏实,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总感觉要出什么事情似的。她索性不睡了,招呼了流芳伺候她起床,流芳看见梁太后要起来也觉得奇怪,便问道:“今天怎么不睡了?”
“不踏实。”梁太后叹口气道。
“奴婢这就差人去叫太医,给您开两幅凝神静气的方子。”
“不用不用。”梁太后挥挥手,抗拒道:“没事别给我喂那个苦药渣子。只是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你叫人去皇上那边看看,她今日前朝事情多,气性也大,可不要是她出什么事了。”
流芳刚准备退下,却看见有太监进来跪下报道:“太后,东宫来人了。”
梁太后看着流芳说:“莫不是洛儿出了什么事?”赶忙又对那太监说:“快叫进来。”
从屋外进来一个太监哭哭啼啼地跪下,梁太后一看却是张小顺,赶忙问:“三殿下怎么了?”
“奴才斗胆,请太后去劝劝殿下,她都在屋外面跪了快一个时辰了,谁劝都不听。”
“怎么回事?这屋外可还冷着呢,跪外面做什么?”梁太后紧张地问道。
“太后赶紧去看看吧,什么情况让小顺子路上跟您说。”流芳提醒道。
梁太后点点头,示意张小顺起了身,自己扶着他的手就匆匆忙忙往屋外走去。一路上,张小顺便将前因后果讲得明明白白,梁太后听见李洵打了李洛,忙问:“伤得重不重?”
“到现在都没看殿下的伤呢。”
梁太后闻言,忙催着抬肩舆的太监们快些走,好容易到了东宫,一进宫门,她就看见李洛直挺挺地跪在正中,理也不理在旁边跪着求她的一众奴才。梁太后心下一揪,赶忙走上前就想将女儿拉起来,不料那洛儿铁了心怄气一般,死活不动弹。梁太后再一摸李洛身上,更发现她穿得单薄,忙质问边上的奴才们:“殿下穿得这样单薄,你们都不知道给加件斗篷吗?”
说着脱了自己的斗篷就裹在李洛的身上,可李洛却将斗篷一把扯到了地上。梁太后此时急得眼泪也出来了,推了洛儿一把,说道:“你是要急死母后吗?”
柳平儿在旁边早已哭成了泪人,此时跪着说道:“太后明鉴,殿下是受了委屈,奴才们轮番着到尚阳宫求皇上,可皇上也生着气谁都不见,奴才们实在没法子了才抗旨打扰了太后,请太后做主,想想办法。”
“这一对牛脾气。”梁太后又急又气,本来已经没了章法,听见柳平儿这么说,马上对流芳说:“你在这看着,哀家亲自到皇上那去。”说完后径直走出了东宫,坐上肩舆又赶往尚阳宫去。
尚阳宫内,李洵也是一肚子怒火,看着桌子上摞着厚厚的几沓子请辞奏章,本就心烦,想着李洛的不争气,心里更是堵得慌,想发脾气可身上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此时也只能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成山的烦心事一个劲地流眼泪。
采新等人都被关在了殿外,此时上上下下一众人也是空着急却想不出办法,这时看见梁太后从外面走了进来,采新像看见救星一般马上迎上去,连礼都来不及行便说:“太后,您去劝劝陛下吧,在屋子里关了一个时辰了,谁都不让进,奴才实在担心。”
“这一对冤家,唱得这是哪出啊?”
梁太后说完,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李洵正心烦,交待了众人都不许进,这时候却听见“吱呀呀”的开门声,马上吼道:“混账,谁让你们进来的?”仔细看时,确是梁太后站在门口,她忙收了气,走到梁太后跟前,行了礼,搀住梁太后好声好气地问:“母后怎么来了也不通报?”
梁太后却一把甩开李洵的手,说道:“哀家听说皇帝今日气性大得很。”
李洵一听便知道母亲是因为李洛的事情兴师问罪来了,心下不痛快,可又怕梁太后真的生气,只好陪着笑脸说:“那丫头逃了一次学还不长记性,朕真是气急了。”
“气急了你就打她,让她在寒天里跪着?跪出毛病来怎么办?你还要让母后再失去一个女儿,你还要再重头培养一次储君吗?”
李洵一听梁太后这话说得重了,赶紧跪下,说道:“母后这话,儿臣真是罪该万死了。可是您说让儿臣怎么办?您看看那桌上,外面是朝臣逼着朕,内里是这个妹妹不争气,您让儿臣怎么办?”李洵说着自己也越发委屈起来,眼泪珠子自己不争气地“噗漱漱”地往下掉下来。
梁太后心一软,将李洵从地上拉起来:“你呀,朝政上的事情不顺心你就拿你妹妹撒气,她逃课的事情你可问她一句?”
“左师傅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错?”
“这会儿全宫上下恐怕都知道洛儿早就又拜了侯冠儒为师,她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喜欢左玉仁,你可听进去了?她自跟了侯冠儒,一心向学,勤奋努力,这么久了你可关心过一句?你贬了侯冠儒,你妹妹都没有闲下来,让人出去取了书进来念。你倒好,上来什么都不问,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你还委屈了?”
李洵听了这话倒是愣住了,问道:“左玉仁好好的,她不好好跟着学,怎么反倒拜了那个疯子?”
“混话。”梁太后骂道:“就冲着这两人谁让洛儿静下心来一心扑在念书上,你也当知道谁当师傅合适些。洛儿以前没当储君时,就爱跟着侯冠儒读书,那时候哪让你这么追着赶着念书的啊?”
“她也没跟儿臣说,儿臣并不知情。”李洵这才知道错怪了李洛,心里虽隐隐有些懊悔,可面子上仍倔强地不承认。
“她是看你忙得晕头转向,没敢打搅你,况且今天她一直要说,你给她机会了吗?”
“那她伤得?”李洵知道自己再辩也没立场了,只好低下声音问道。
“一直在那跪着呢,谁能看得见她的伤?”梁太后恼得指着李洵说:“你这个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过来。你赶紧给我过去,把她弄屋里去,连罚人都罚不到点子上,她才多大,你让她骨头里着了寒气,以后怎么办?”
“我……我让采新替我过去吧,她这会儿恼我,我怕……”
“你这个妹妹你自己不清楚?你不亲自去,她能起来?”梁太后看着李洵此时悔不当初又有些拉不下脸面的样子,自己气也消了,无奈地说道:“你们两个,没有一个能让我省心的。”
李洛在院中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感觉自己已经被冻透了,开始时是和李洵赌气,又觉得自己委屈,非要讨一个说法才死命不起来,可慢慢的,她所有的这些委屈都被浑身的酸疼和透心的冷取代了,可却又好着面子不好意思站起来。梁太后来时,她本想扑进梁太后怀里哭一场就顺势被抱进寝殿,可又不知脑子中哪根筋没转过来。她仍旧死倔地跪着,其实心里早就后悔不迭了,就盼着梁太后赶紧回来,不管李洵来不来,她都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了。
梁太后终于回来了,所幸的是李洵也到了,李洛心里一松,回头怨愤地看了一眼李洵,李洵看见李洛这般模样,心里也是自责不已,可此时也拉不下脸来,只走到李洛身边,淡淡地说了一声:“起来吧。”
李洛却跟没有听见一般,仍旧跪着不动。梁太后快步走上前,一拉李洛说:“你姐姐都让你起来了,你还跪着干什么啊?”说着就使劲想将李洛拉起来。
李洛却一下子哭起来,嘴里喊道:“疼。”
李洵心也一下子揪了起来,忙按住梁太后,说:“母后慢着,她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只怕腿动不了了。”
几个人这才赶紧慢慢让洛儿活动了一下,扶着能站起来了,才让小顺子背进了寝殿,放到了床上。梁太后忙将被子拉开给她裹上,又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李洛浑身发抖,可看见李洵站在床边,还是跟梁太后嚷嚷道:“母后,我不要她。”
“不许对你皇姐无礼。”梁太后沉下脸说道。
李洵看着李洛也没什么大碍,又见她这会儿正生自己的气,自己杵在这里也觉着尴尬,只好摇摇头对梁太后说:“母后,既然有人现在不待见朕,那朕还是回去吧,朕留采新在这里照看着,有事情回朕一声便好。”
梁太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李洵刚要走,李洛又嚷嚷道:“你把侯师傅调回来。”说着声音轻了下去,好似不情不愿一般地说:“他心是向着你的。”
李洵一笑,不再说话,出去了。
梁太后这才心疼低头看着怀中仍瑟瑟发抖的女儿,问道:“还冷不冷?”
李洛点点头:“冷,冻透了。”
梁太后又将女儿搂得更紧了,嗔怪道:“你傻呀,不让你起就真跪着,她要想让你这么跪着,就不会自己回去了,给你个台阶你都不知道怎么下。”
“我就是不服,明明我就没有错。”
“行了,不许赌气了。”梁太后又问:“腿上还疼不疼,身上挨的打还疼不疼?”
李洛这才委屈地钻在梁太后怀里,告开状说:“母后,皇姐好可怕,她是拼了劲地打我,若不是新姑姑拦下了,我说不定就见不到母后了。”
“胡说。”梁太后将李洛放倒在床上让李洛趴好,说:“让母后看看。”
说着掀开被子,又慢慢将李洛的中衣和小衣褪下,看见臀部青紫着肿起来,腿上也有两条板痕,却也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说:“不碍,拿热水敷敷就好了。”
采新这时候走了进来,也细细地看了看李洛的伤,说道:“奴婢差人叫了太医过来,虽然看起来这伤无碍,可在外面冻了那么久,怕受寒,发起热来就不好了。”
梁太后点点头,赞道:“还是你周到。”
采新叹口气:“殿下今儿个是撞陛下的火头上了,皇上今天才收到赵堪培的请辞奏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错信了人,正生着气又听左师傅说殿下一个多月都没踏进过学宫的门,能不火吗?殿下还请放宽心,原谅了陛下才好,陛下这几天日子也不好过呢。”
李洛听了这话并不吭气,倒是梁太后说道:“行了,亲姐两哪有隔夜仇,明天就好了。”又对采新说:“你去叫人烧了热水过来,再煮些姜汤给她灌下去。等太医来了看要不要吃些药,这腿上要不要敷些祛风驱寒的东西。”
尽管做了这些,到了晚上,李洛还是发起热来,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感觉有人在动自己的腿,睁开眼一看,是李洵正在查看自己腿上的伤。看到李洵,李洛万般的委屈又涌上心头,顿时喉咙也哽住了,眼睛也湿润起来,又不想让李洵看见,于是赶紧用袖子将泪擦掉了。
李洵看见李洛动了,抬眼一看,发现李洛正盯着自己看,于是将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坐在床沿上,笑笑说:“醒了?”
李洛仍旧堵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又看见李洵看着她,干脆将头歪向了一边。
李洵也不管她,自己说道:“我已经下了旨将侯师傅调了回来,等你伤好了就继续跟着他好了。”看见李洛仍旧不理自己,李洵只好推推她,放缓了语气说道:“还生我气呢?”又伸手将李洛的脸摆正让她看着自己,又说:“我知道今天错打了你,冤枉了你,母后已经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李洛听了这话,竟再也忍不住地哭出来,一边喊着:“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你不理我了,那我理你总行了吧?”李洵说着用帕子给李洛擦了眼泪,又从边上的小几上拿过一个盒子,递给李洛说:“这个给你,就当姐姐给你赔罪了。”
“我不要。”李洛说着把盒子退还给李洵说:“不知道什么破物件就想讨我欢心。”
李洵硬将盒子塞在李洛的手上,说道:“倒的确不是什么好物件,不过你先看看好不好?”
李洛这才抹了一把泪,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双精致的并蒂莲,翠绿的枝头挂着两朵白中透粉的两朵莲花,栩栩如生。李洛眼睛一亮,脱口说道:“并蒂莲?”
李洵笑笑:“我可是专门叫人出宫找了那个捏面人的老头捏的。并蒂莲花,同根同祖,同气连枝,就像姐妹两,哪来的隔夜仇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拿来哄我的。”
“那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就收回去,你就继续生气,我再想些别的东西来哄你。”李洵说着作势就要将李洛手里的莲花取回。
李洛却将东西往胸前一护,说:“你已经弄坏了我一个面人了,这个才不给你。”
李洵一笑,刮了一下李洛的鼻子,然后又拉过一床被子,将李洛往里推推,说道:“往里一点儿,给我腾个地儿。”然后盖着被子躺了下来,从李洛手里拿过莲花,细细看了看,念道:“烟雨江南五月天,远山泼墨水如蓝。秦淮两岸临池柳,袅袅依依挽画船。波似霰,醉红颜,棹摇慵影倚阑干。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李洵笑笑,看了一眼李洛又说:“多美的句子。在母后给我说了并蒂莲的故事之前,我从没有关注过这花,可仔细看看,就连这面捏出来的都好看的很呢。”
“皇姐,我不生你气了。”李洛看着李洵说道:“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不过侯师傅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李洵将莲花收好,放在旁边,说:“那侯冠儒,是我以前小看他了。现在看来,你跟着他好好学吧,以后必成大器。至于那赵堪培,枉我尊他为师,一直礼敬有加,他虽也满口仁义道德,最终不过是个利欲熏心之徒。”
“侯师傅说过,赵师傅学富五车,给皇姐讲过的治国之道都是对的,只不过他只是个一般人,不是圣人,纵然他心怀天下,可最看重的还是自己。他不是利欲熏心,只不过跟所有朝臣一样,先看到的是家,后看到的是国,这也跟朝廷中官员大多出自士族大户有关。他给皇姐讲仁政,将百姓,这已经比很多官员有远见多了,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讲过这些是要以自家和文武百官的前途性命为代价的。”想想又说:“这总要比左师傅好很多,他是从心里就看不起百姓的,你非要我跟着他学,若真学出来只怕你才要后悔死。”
“小丫头倒给我上起课来了。行了,你那位侯师傅,我心里有数了。”说着看了一眼李洛,这才问道:“今天把你打疼了吗?”
“当然疼了。”李洛将声音提起来,不满地说道:“现在还疼呢。”
“我也没打几下啊,你采新姑姑说伤得并不重嘛。”李洵回头看见李洛瞪着她,马上又笑着说:“别瞪着了,以后再不打你就是了。”
“你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有多凶,可吓人了。”
“好啦,怎么没完没了的。”说完拉过李洛,又说:“趴下,我看看到底打成怎样了?”说完起身端过一盏灯,就着光仔细看了看,又笑着说:“采新说的没错,确实没怎么样,瞧你那苦大仇深的样,我以为怎样了呢。”
“可我冤枉啊,这打是白挨的。”
“那我,再赔你一段故事怎样?听完了故事,这事儿可就翻过去了,不准再提了啊。”
“可以。”李洛也来了精神,大笑着说:“反正你这故事也从没有讲完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