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傍晌到的卓尔镇,木梳对熊木禄说,“你完成了护送的任务了,你归位吧。”
木梳说毕,就伸手怀中,想摘下神偶,让熊木禄归位,这时就听有人说道,“欢迎欢迎,欢迎齐鲁镇长大驾光临!”
大家看去,只见卓尔镇的镇长特阆朴已在镇口迎接他们了。齐鲁苏海感到奇怪,问特阆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来的?”
特阆朴“哈哈”大笑,他说,“你们一进我的地界,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你们有个神兽开路。就是它了?它叫什么?”
木梳上前答道,“这是熊木禄。”
特阆朴指着熊木禄角上站着的雅格说,“它的角上怎么还站着一只凫啊?”
木梳说,“啊,它顽皮,非要站在那儿,雅格,来,下来,你看,让人家笑话你了吧?”
雅格听话,木梳一说,它就飞了下来,落在了木梳的旁侧。
“哎,这小伙儿,”特阆朴指着木梳问齐鲁苏海,“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啊,”齐鲁苏海说,“我也见不多日子——这是我拜下的统领。”
听他们这么一说,木梳上前一步,向特阆朴拱手致礼,“木梳拜见镇长大人。”
特阆朴赶忙拱手还礼,说,“好个那翁巴尔君!”
“那翁巴尔君”是达拉伊语,即“少年神仙”的意思,是对木梳的赞扬,也点出木梳的实情:你看,有这么大一个神兽跟着,还有个通灵的雅格在身旁,你说不是神仙,又是什么?还这么年轻,不正好称之为“那翁巴尔君”吗?
木梳又一次拱手,说,“特镇长谬赞。”
特阆朴侧过身去,对齐鲁苏海和木梳一行人,包括熊木禄、雅格,说,“众位人神,小镇里边请!”
齐鲁苏海回说,“咱们老哥俩,你就别客气了。”
说着,齐鲁苏海就在特阆朴的陪同下,带领大家,往镇里边走。
这种情况下,熊木禄就不能归位了,木梳在胸前隔着衣衫轻轻按了一下神偶,就跟着齐鲁苏海的后边走去。
达拉伊人以西南为大,有权威的人,一般都住在一个区域的西南隅,齐鲁苏海是,特阆朴也是。都是一个诺大的院落,只是房屋的建筑材料各不相同,齐鲁苏海的,是泥草房;而特阆朴的,是原木搭建的房子,和达拉伊人在贝加尔海住的房屋,是一样的。现在在西伯利亚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房屋。
这样的房屋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防震。因为它们是插接式的结构,等于连接成一体,就是有五六级的地震,也摇晃不倒它。
再一个就是保暖。建筑时,原木与原木之间,都刮出一个平面,两根原木交接的时候,再用骨胶粘连,基本做到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所以,保暖性能非常好。
还有一点,住在这样房子里,室内充盈着树木的气味儿。他们所使用的原木,大多是落叶松,进到屋里,就像进了森林里一样,一股森林的芳气。这种气息可以使人长寿。世界高寿纪录的保持者,161岁的米里洛维奇就生活在西伯利亚,他的居屋,就是这种松木房。
特阆朴把齐鲁苏海一行人让到他的原木大厅里,厅里早就摆上丰盛酒宴。齐鲁苏海说,“这是什么时候,你就摆上酒了?”
特阆朴说,“你们也走了两个时辰了,不饿,也得渴了,喝两杯,解解渴。”
齐鲁苏海只好落座。木梳他们三个也都坐下了。最贴心的是,给熊木禄也设个座:在最下边,贴近木梳。桌是一样的桌,只是上边多了一些山间野果——可能怕熊木禄吃不惯肉食,特意准备一些果蔬。可是,熊木禄哪里管荤素,扯开大腮帮子,一顿海吃!
众人皆惊。木梳说,“你这么吃,一会儿我的脖子怎么挂得动你?”
特阆朴问木梳,“那翁巴尔君,你没看过你的神兽吃饭吗?”
木梳摇摇头,说,“没有。没想到它还得吃东西!”
“它跟你几年了?”特阆朴问。
木梳说,“它以前跟着我姥爷了的,才跟我不几天。”
特阆朴说,“那这几天,它不吃东西?”
齐鲁苏海说,“特兄,你就别问了,它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有这么大。”
齐鲁苏海说着,用手比量出神偶的大小。
“啊!”特阆朴大吃一惊,也用手比量着,“这么大?一下子就变成这么大?!神兽,我说是神兽对吧?来来,神兽,我敬你一杯!”
——在此之前,熊木禄坐在席上,两只前腿支在桌前,脖子探出去吃东西,看特阆朴端起面前的酒杯,它也用粗大的尾巴支起身子,倒出前腿来捧起酒杯,冲特阆朴让了一让,端起酒杯,就喝了起来。
大家都吃惊,嘴上不说,心里说,这个熊木禄不是喝一回两回的了,还有尊有让的,酒桌上的路数,还蛮溜的!
齐鲁苏海说,“它这等吃喝,我不知道他要再遇到黑峰怪,还能不能腾空而起了。”
“它能腾空而起?”特阆朴很是惊讶。
“能,怨不,怎么能打败黑峰怪呢?”齐鲁苏海说。
特阆朴问,“你们碰到了黑峰怪?!”
齐鲁苏海说,“我们来的时候,遇到一伙儿劫匪,我的保镖打死了一个,可能黑峰怪闻到了死人的气息,就奔我们来了,那翁巴尔君看黑云从天而降,就放出了他的熊木禄。”
接下去,齐鲁苏海就把他们来的时候遇到黑峰怪,以及两伙劫匪的情况,当一个历险的故事讲给特阆朴听。特阆朴听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异常丰富,亦惊亦喜亦叹亦愕。
特阆朴在齐鲁苏海讲完之后,叹息道,“苏海兄,你手下有那翁巴尔君和他的神兽,你什么事做不成?”
齐鲁苏海一怔,但他赶快转变表情,说,“我还能干啥?我要盖你们这样的房子,都盖不成,我还能干什么?”
“盖我这样的房子?”特阆朴十分不解,“我这房子很是简单,把树放倒了,摞巴摞巴,插巴插巴,就盖成了,有什么不好盖的?”
“赶情你说得容易,”齐鲁苏海说,“我们放倒一棵树,要四个人轮流着,砍一两个时辰,都砍不下来,要盖一间房子,猴年马月能盖成啊!”
特阆朴这时有点儿觉警,他贼一样看了齐鲁苏海一眼,揣着小心问齐鲁苏海,“我看你们的草泥房挺好的,怎么哈么央儿的想起盖原木房了?”
“这不是,像那翁巴尔君他们才从贝加尔海来的人,住不惯草泥房,就得意满屋的松木油子味儿,你说我盖是不盖?”齐鲁苏海刁刁地问特阆朴。
特阆朴嗫嚅了,但他看了木梳一眼,说,“盖盖,那得盖。”
“可是,”齐鲁苏海说,“要照我们这么个盖法,恐怕入冬之前都无法盖成一间房,更何况,不止那翁巴尔君一所房,还有他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七大姑八大姨,光是媳妇,就有四个,你说,还能都在一铺炕上睡?”
“那怕啥的?”特阆朴敞开嗓门说,“那翁巴尔君在中间,一边两个媳妇,不就结了?”
“不开玩笑,”齐鲁苏海严肃地说,“我今天冒死而来,就来向你借一样东西,给那翁巴尔君他们盖原木房。”
“盖房子是吧,”特阆朴一个岔打个过去,“吃菜吃菜,尝尝我新从中原聘来厨师的手艺如何?”
特阆朴明显是在打岔,这谁都能听得出来。他打岔,说明他知道齐鲁苏海要说什么,故意把齐鲁苏海的话岔过去。
木梳和齐鲁苏海相对看了一眼。
木梳夹了一箸子菜放到嘴里,嚼了两口,咽了下去,转过头去,看见特阆朴正在看他,就对特阆朴说,“吃不出什么味儿来。”
“噢?”特阆朴很是疑惑,那意思是,这么好吃的菜,你怎么吃不出什么味儿来?
木梳叹了一口气,说,“中原有一句成语,叫做‘寝食难安’,讲的是,这人哪,睡觉和吃饭是同等重要的,睡不好,则吃不香。我和我们一家来到啜水镇有半个月了,在屋里,整天闻着一股泥和草的腥气,实在是难以安眠,因此,这些日子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一点儿没有味觉,齐鲁镇长,我看我们还是回到贝加尔海去吧。”
齐鲁苏海现出难为之色。木梳转而对特阆朴说,“要不,特镇长,我上你这来?”
特阆朴急忙说,“哎哎哎,使不得,君子岂能夺人之爱?不就是一座房子吗?包在我的身上!”
——木梳抓住了特阆朴装君子要面子的心态,反向将他一军,这招儿甚是管用,特阆朴当即就答应借给齐鲁苏海三幅大锯六个人,借期是半个月。到时,连人带锯一并奉还。
特阆朴对木梳说,“怎么样,那翁巴尔君,这回你的菜能不能吃出味道来?”
木梳又夹了一箸子菜,放到嘴里品了品,说,“嗯,立马就有了滋味儿。”
特阆朴听后,“哈哈”大笑。
很快,收住酒席,齐鲁苏海带着特阆朴三幅大锯和六个人往啜水镇返。
在特朗普这里喝的都柿酒,此酒清冽甘甜,后劲儿很大,当下,熊木禄就醉倒在席间,没人能抬得动它。
木梳心中有数,他对特阆朴说,“就让它在这里睡吧,到酒醒之时,它就能自行走回去了。”
特阆朴大喜,说,“你信得过我?!”
木梳说,“我和特镇长一见如故,神交已久似的,有什么信不过的?你还能把我的熊木禄切成条条,晾晒成腊肉不成?”
特阆朴放声大笑,说,“不能不能。说吃了神兽的肉,能长生不老,我老特也是不敢的。”
木梳说,“那就先放你这,我估计,明天一早,它就能醒来。”
特阆朴问,“用不用给你往回送啊?”
木梳说,“不用,它自己会回去的。”
说完,就告别。走出卓尔镇不远,山风吹来,木梳就有点儿头晕。哈喽斯宪看到了,说,“统领大人,你就放横躺下吧。”
木梳说,“我还真有点儿支撑不住了,我歪一歪。”
说着,就歪倒在被子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哈喽斯宪跳下车,把自己垫的被子展开,给木梳盖上了,说,“山里的风,凉,可别受了风寒。”他自己则和那六个人一起走。
齐鲁苏海看到哈喽斯宪对木梳这么殷勤,心中有些酸。他展了一下腰身,也躺下了,可是半天没人顾着他——斗罗专心赶车,而哈喽斯宪光顾着和那六个人闲说话了。一阵山风过后,齐鲁苏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太阳压山的时候,他们赶回了啜水镇,说到家了,斗罗叫住了马车,木梳和齐鲁苏海都醒了,齐鲁苏海向天上看了看,说,“都这么咱了……啊切啊切啊切!”齐鲁苏海狠狠地打了三个喷嚏。
木梳关心地问道,“镇长,伤风了?”
齐鲁苏海说,“也没人给盖被,走山路,还能不伤风?”
斗罗和哈喽斯宪面面相觑,磕磕绊绊地找理由,说,“嗯嗯,那啥那啥……”
“啊切!”齐鲁苏海又一个喷嚏,把他们俩半语子话,打个七零八落。
这时,内务总管迪尔轲来了,禀告齐鲁苏海,说,“才刚来了好几十口子人,说是主人你答应让他们到咱们这里住。”
齐鲁苏海知道这是后一伙劫他们的人,拖家带口地赶来了。就揉揉鼻子,对迪尔轲说,“你安排他们先住下,让饭堂做出他们的饭。对了,这里还有六个人,告诉饭堂整两副夏苏(猪的内脏),好好做几个菜,开两坛子好酒,给这几个师傅。油水大些,明天好有劲儿锯树。”
迪尔轲唯唯诺诺,无不应承。
齐鲁苏海又转向木梳,说,“你回家吧,熊木禄的事,不用担心,你要是留给老特几个大姑娘,那可没得好了,可是,你要把一只神兽放他那儿,他一根毫毛都不敢碰。”
木梳无声地笑了。他和斗罗约定,斗罗去送车,他在河边等着斗罗。
二人相应,就分头走了。
雅格在木梳的后边一跩一跩地跟着,快到河边了,河水的气息吸引了雅格,它飞了起来,木梳眼见着雅格扶扶摇摇地落在了河水里。
木梳睡了一路,又闻到水气,精神格外兴奋,看到雅格落在了河里,他也向河边跑去。
来到河边,不见了雅格,木梳就叫起来,“雅格雅格,你去了哪里?”
这一段河水里,有一丛一丛的芦苇,木梳以为雅格到芦苇的后边,就说,“你藏在哪儿,我知道,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这地地道道是小孩子捉迷藏时说的话,谁知,芦苇一阵摇动,现出一个抱着双肩的女子,那女子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甚是水灵。
只见她那担惊受怕,可拎兮兮的样子,分外让人垂爱。那女子在水里只露出两个肩头,看样子,她是有意让河水遮住自己的身子,她娇娇地说,“这位君子,河里的那只水鸟是不是你的?”
“水,水鸟?”木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语无伦次地说,“水鸟,是吧,我的,有一只雅格在没在水里,你说的,可是那样的水鸟?”
女子伸手遥指,说,“就是那一只吔,它把我的小衣叼走了,它真真的坏呀……”
“哪个?”木梳红头涨脸,浑身一阵阵麻酥酥的,“是雅格吗?你个坏雅格,快快把姐姐的小衣还给姐姐!”
芦苇的后边什么也没出来呢,木梳怎么知道就是雅格干的事呢?还这样大吵大嚷的,不知是说给谁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