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庚帖后,之前好像停滞的时间一下子快速转了起来。
娘亲忙着纳采定吉日诸事,我再没有时间去院子闲坐,整日在屋子里绣着我的嫁衣。这副大红嫁衣绣了好几年,又因守孝停了好几年,断断续续地从及笄绣到双十,我轻轻吐了一口气,终于,要完成了。用上好的茜红锦缎裁出来的嫁衣上,细细用彩线绣着鸳鸯石榴,摊在木架上,一片眩目的火红。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撒在嫁衣上,广袖上用金线绣的双花鸟纹,格外刺目。
凝视着我用心绣的嫁衣,轻轻抚摸着缎面,感受着指尖下轻微凸出的绣样,神情有些恍惚。不久之后,我便要出嫁了。
夫家院子里的天空,也会像这边一样四方吗?
嫁过去之后,我还可以回来吗?
想起那个面容青稚的少年郎,紧张结巴的样子,那双眼睛,清澈透亮,不由轻笑。
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夫复何求。
娘亲叫我过去的时候路过花园,瞥见那条长廊的飞檐,在树后面隐隐显露出来。自从娘亲担心我掉下水潭,使人在花园开了道小径直走去东厢,我便再无去过。
哪怕每晚我梦见这里,我也再没去过。
脚步一岔,向左拐了过去。
突然想去看看。
愈是走近,愈能感受到前方迎面扑面来的水气。亦是能闻见那股在湿润的水气侵蚀下,陈年木头的味道。
仿佛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在吸引我。
我不由自主的走上去,鞋面踩在长廊木制的阶梯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年久已久有些不堪负,再也没有记忆里那走过去时脚步“嗒嗒嗒”厚重的声音。
“小姐?”
我霎时回过神,转过头,秋文站在不远处,正疑惑的看着我,“小姐怎么走这条路?湿气太重路又远,夫人正等着呢。”
“这就来。”我提着裙裾,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在转角的地方我回头望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似乎那儿就停在了某个时刻,不受人打扰。
进了屋,娘亲招呼我过去。
“烟儿来了?来,坐下。”刚坐下来,娘亲拉着我的手,“娘亲请人看过吉日,日子定在九月初六,烟儿的嫁衣绣的如何了?”
“快绣完了。”
娘亲欣慰看着我,“眼看着你生出来这般小,倏地一下子也要嫁人了,真是有些舍不得。”
娘亲拿起手帕沾了沾眼角,真巧流苏捧着东西进来,上面盖着红色的绸布,“夫人,金玉堂的管事把东西送来了。”
揭开红布,那是一个凤冠,竹丝为骨,盖以罗纱,冠上镶满了宝石和金银的花饰,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两侧珠珞长垂,端吊着宝石的坠角,冠前面的凤翟衔着一串珍珠,垂了一道稀疏珠帘。凤钗,步摇,发梳,插梳,整齐的排在托盘上,一片流光闪烁。
“很美。”我喃喃道。
“这是我嘱托金玉堂最好的师傅打造的凤冠,手艺和品相自然是不同的。”娘亲转了转凤冠,仔细打量着,见再无什么可挑剔的,满意的点点头,“这凤冠一辈子只戴一次,自是要格外重视,你又是娘亲心尖儿上的肉,烟儿的终生大事可不能马虎。”
娘亲拔掉我头上的簪子,青丝像瀑布般倾泻下来,滑落肩头。
流苏捧着凤冠立在一旁,赞叹道,“大小姐的头发乌黑油亮,像绸缎一样,梳什么髻都好看。”
娘亲将我的发拢在肩后,绾了一个双刀髻,给我戴上凤冠,额前珠帘散落下来,晃荡几下,挡住了眼帘。
待到托盘里的发梳、步摇,全插在我的发间,头上略有些沉重,娘亲将我转了过来,我回过神,抿了抿嘴,“好看吗?”
我听见流苏笃的轻抽一口凉气。
娘亲怔了一下,笑着说,“好看。”
流苏瞧着眼色接过话,“小姐和画上的人一样好看,说是仙人儿都不为过呢,咱们家的姑爷真真有福气。”
“流苏,金玉堂的管事还在外头候着吗?”娘亲转过头问流苏。
“在呢,正等着回话。”
“嗯,去账房支些银两,替我好生打赏。”
……
镜子里的我,那副凤冠戴在头上,华丽的不可方物。
可我最先注意的,是珠帘下的那张脸,好似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
我的心怦怦的跳着,好似周围的声音一一远去。
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在耳边放大。
似是又闻到了那浓烈的窒息的熏香。
轻触那抹极尽妍丽的唇。
这个样子,似曾相识。
像极了梦里那张看不清的脸。
模糊的。
朦胧的。
只能见着那点朱唇轻启,
……
“是你吗?”
……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