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东风化工厂的厂长把技术员白素云叫进办公室,说要给她个美差,白素云问是什么美差,厂长说派她去黄海市出趟差。白素云果真兴奋得双脚一跳,一朵云似的飘了起来,恨不得当下给厂长一个立正,一个敬礼,再鞠上三个躬。
白素云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因为她的未婚夫正好在黄海市的某研究所工作。他叫宋青青,与白素云以前是同学,后来谈起了恋爱,一年前订了婚。江南县与黄海市相距近千里,他们已经近一年没有见面了。白素云这次出差,可以与宋青青重逢,能不高兴吗?
三天后,白素云到了黄海市,她先高效率地办完了公事。第三天一大早,她钻进理发室,把头发烫成大波浪,再穿上事先准备好的灰色裤子、鹅黄色的大翻领西装,系好粉红色的真丝围巾,别好流光闪闪的双孔雀胸针,怀着热乎乎、甜滋滋的心情,在左手无名指上戴上宋青青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白金戒指。这
是宋青青为她设计的最佳打扮。一切准备完毕,她才神采飞扬地乘车前往研究所。为了给宋青青一个突然袭击,让他有个惊喜交加的幸福时刻,白素云事先没有打任何招呼。
白素云到了研究所,先找到传达室。传达室的老头一听要找宋青青,摇摇头说:“很抱歉,宋青青昨天出差去了,还没有回来。”白素云一听,春暖花开的脸上像突然遭到了风吹雨打。传达室的老头见状,忙说:“不过没关系,他的对象也在我们单位里,你远道而来,我让她来接待你……”
白素云像当头挨了一棒,呆了:什么?宋青青的对象?这老头是在发高烧还是说胡话?便又问:“老同志,你们这里有几个宋青青?”传达室的老头说:“一个。宋江的宋,常青的青。与你的口音蛮像哩!”他见白素云还是目瞪口呆,两条眉毛弯成一对问号,又说:“你还不相信?对了,前天春游,我们拍过照片,摄影师刚拿来,让我发一下,我给你找出来看看。”说完,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大沓照片,从中翻出一张,递给了白素云。
白素云接过一看:天哪!照片上确实是她的宋青青。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白素云为他织的一件天蓝色绒线衣,为了寄托情思,白素云特意在绒线衣的胸口,织上了一朵洁白的云花。可现在,这朵云花被遮往了,因为在宋青青身旁,正依偎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郎。她与宋青青靠得那么近,贴得那么紧,显得那么甜蜜……
白素云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软。而热情的传达室的老头还给白素云指指点点,说照片上的姑娘就是宋青青的对象,叫方晓玉,今年二十四岁,又问白素云要找的宋青青是不是他。白素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回答的,只听得传达室的老头说了句“那你等着,我去找她来”,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传达室的老头一走,白素云再也站不住了,“噗”地一下,在一旁的椅子上瘫坐下来。她越想越气,断定自己是碰上“陈世美”了。要是宋青青在场,她当场就会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可现在,要是见了那个方晓玉,她能说些什么呢?想到这里,她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觉得此时绝不能见方晓玉,而应该等宋青青回来,再上门算账!主意打定,她拎起行李,把那张照片往口袋里一塞,飞快地出了门。
白素云来到街上,如走在云山雾海,迷迷糊糊,飘飘悠悠。她想自己需要镇静一下,便向一座公园走去。刚要进门,冷不防开过来一辆小轿车,“嘎”的一声,在她身旁刹住。车停门开,走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两手一伸,拦住了白素云的去路,说:“你是白素云同志吧?”白素云好生奇怪。那人又道:“我姓李,是研究所的……”他话未说完,小轿车里又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那个传达室的老头。传达室的老头给白素云补充道:“老李是我们研究所的党委书记。他发现你走了,非要我领他来找你不可。”说完,他乘另外的车走了。老李忙说:“白素云同志,请你上车。”
白素云这时候面对老李,就像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眼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她连忙把头一低,钻进了小轿车。
万万想不到的是,车开以后,老李神采飞扬地向白素云夸宋青青是位好同志,左一个年轻有为,右一个品德高尚,还说白素云真有眼力,找了这么个好对象……说得白素云张口结舌,莫名其妙。后来,她实在憋不住了,便取出那张照片,“啪”一下递给老李,说:“李书记,请……你告诉我,这……这是怎么回事?”说完,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唰唰”地从脸颊上滚了下来。
老李接过照片,没有回答,而是放进口袋,示意司机停车,叫他先开车回所。随后请出白素云,把她领进旁边的紫云饭店,叫来两杯牛奶,一碟糕点,送到白素云面前。然后说他刚刚买好火车票,准备第二天专程去江南县找白素云,同她说说宋青青与方晓玉的事。他说他听宋青青介绍过白素云,他相信白素云是能够经受住这次感情考验的。
白素云听了老李的话,料知事出异常,那颗心像被一下子攥紧了。
老李接着告诉白素云:那个方晓玉与宋青青同在一个研究室工作,是宋青青的助手。她默默无闻,任劳任怨,辅助宋青青在科学研究中取得了一项项成果。她不知道宋青青已有对象,在长期的接触中,对宋青青产生了爱慕之情。但她几次暗送秋波,宋青青都无反应。半个月前,她再也克制不住,就写了封长信,向宋青青表达了自己倾慕已久的爱情。宋青青一下子手忙脚乱了。方晓玉是个性格内向的姑娘,不能简单对待。为了稳妥地处理这件事,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采取一个合适的方法,把自己的情况向方晓玉说明。但这个机会还没有找到,方晓玉却在一天中午突然晕倒在研究室里。送进医院抢救脱险后,医生对她的身体作了全面检查,才知道她已患上了不治之症,而且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了。要是受到什么精神刺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这一来,宋青青矛盾极了。他知道,要是在这时候向方晓玉说明情况,无疑是对方晓玉的一次致命打击。他不忍心去伤害这么温柔善良,而又即将失去生命的姑娘。左思右想,他作出了惊人的选择:为了让方晓玉幸福美满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三个月历程,他表示接受她的爱。他把这事告诉了老李,并准备马上去江南县找白素云说明情况。但老李觉得,在这个时候宋青青如果突然离开研究所,恐怕对方晓玉的健康不利,所以决定由他专程去江南县找白素云。可是,由于最近会议多,老李一直没有空,直到今天才买好明天出发的车票……
白素云听了这个由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一齐涌上了心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想,怎么说,木然呆立,仿佛成了一具泥塑木雕。
就在这时候,突然“砰”的一声,轿车司机闯进门来,喊道:“李书记,快,方晓玉出事啦!”接着告诉老李:白素云在研究所走后不久,方晓玉到了传达室,她一看人去楼空,顿时起了疑心,加上传达室的老头又说白素云长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使她更是神经紧张,刚回到研究室,又一次晕倒了,直到宋青青刚才出差回来才发现,现在生死未卜,已送到市第一医院。老李一听,忙转向白素云说:“白素云同志,十分抱歉,我们只能晚上再谈了,请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过一会儿我让司机来接你。”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老李走后,白素云越想越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也急忙出门,在街上转了一圈,也乘车到医院去了。刚进医院门,正好老李的小轿车驶出门来。她本想问问情况,可老李没有看到她,小轿车呼啸而过,一会儿就不见了。她想了想,径自走进医院,登上大楼,找到了急救室。
白素云轻轻地推开急救室的门,朝里一看,不由得呆住了。室内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她的宋青青,还有一位便是方晓玉。宋青青穿着的,还是那件胸前有朵云花的蓝色绒线衣。方晓玉大概危险期已经过去,她倚靠在床头,脸上挂满泪珠。宋青青正拿着手帕,在为她揩去泪花……
白素云的突然出现,使急救室里的空气霎时紧张起来。宋青青尴尬得脸“腾”一下红了。
白素云呆呆地站了足足有两分钟,自己才平静了下来,慢慢地走上前,先问方晓玉身体怎么样了。方晓玉说好多了。她点点头,随后转向宋青青,声音一下响起来:“宋青青,你真好哇,找到了这么好的姑娘,连个招呼也不打?”宋青青一听,浑身汗毛直竖,紧张得那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白素云又说:“我这次因公出差,顺便来看看老同学。谁想到传达室的老同志给我看了你们的照片,我真为老同学高兴啊!可我当时双手空空,怎么见晓玉姑娘呢?所以就到了街上,但寻了好几个地方,也没有买到合适的东西。等回到传达室,就听说你们到了医院……现在,就请你们接受我的真诚祝贺吧!”说着,她拉开旅行包,取出一束鲜花,献到宋青青和方晓玉面前:“收下吧!我祝你们的爱情像鲜花一样美丽!”
宋青青看到白素云捧着鲜花的手在微微发抖,禁不住心一酸,眼圈就红了。白素云朝他微微一笑,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两包水果糖,说:“我比你们早了一步,是上个星期结婚的。这是我的喜糖,请快收下吧!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一定要告诉我啊!”
宋青青听了这话,发愣了:“素云,你……你结婚了?”“是呀,”白素云伸出左手,指着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说,“这就是我的结婚戒指!”宋青青一看,双眼发亮,这不是自己送给白素云的定情信物吗?他恍然大悟,激动得恨不得甩开方晓玉,冲上去把白素云搂进怀里。多好的心上人啊!原以为她此番上门,一定会闹个鸡飞蛋打的。谁想到,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来打消方晓玉的顾虑的啊!他简直想马上告诉白素云,他感谢她的良苦用心,今天失去的,日后一定加倍补偿!可这时候,为了方晓玉,他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睁,生怕一睁眼,泪水会夺眶而出,飞流直泻……
第二天,白素云要回江南县了。方晓玉和宋青青双双到火车站送行。他们勾肩搭背,亲热异常。白素云强忍苦痛,含泪告别。待到火车出站,她才伏倒在椅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白素云回到江南县后,与方晓玉常有书信往来,两人亲如姐妹。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后的一天,白素云突然收到方晓玉拍来的电报,电报上只有寥寥数语:素云姐,请速来黄海市。晓玉。
白素云看了电报,心想一定是方晓玉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于是她向厂里请了假,急匆匆地到黄海市去了。
谁知到了黄海市,情况大出意料:方晓玉不仅没有到生命的最后关头,而且奇迹般地出现了转机,她变得唇红齿白、神采奕奕。她说,她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好了。接着告诉白素云,宋青青和老李书记半个月前出省考察去了,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她准备等宋青青一回来,马上就登记结婚。最近这段时间,她想把举办婚礼的一切都准备好。她请白素云来,是想请白素云做参谋,帮她筹办婚礼。
白素云这时候肝肠寸断了,她想不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原来以为只是暂时失去的爱情,现在看来要永远失去了。她怎么受得了呢?可现在,宋青青和老李书记又不在,她该怎么办呢?考虑再三,她想用个缓兵之计,就对方晓玉说,还是待宋青青回来后商量商量再准备好。可方晓玉执意不肯,说她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给宋青青一个惊喜;接着还抱着白素云撒起娇来,她说白素云结过婚,知道应该怎么准备婚礼,她相信白素云,一切都请她做主了。说得白素云的心像被刀割般难受。方晓玉接着二话不说,把白素云拉到街上,要她帮着挑绸缎被面,挑鸳鸯枕头,挑化妆用品……随后又要她帮着布置新房。白素云被逼上梁山,违心地帮方晓玉缝着一条条棉被,剪着一个个大红喜字,理着一件件新婚用品,禁不住触景生情,浑身战栗。有时候她真想把实情告诉方晓玉,可又怕她受不了。没奈何,她只好借故寻个隐蔽处,偷偷地哭上几分钟。
几天后,婚礼的一切全准备好了。也就在这时候,所里接到长途电话:宋青青与老李书记下午乘车回来。白素云听此消息,心都快要碎了,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方晓玉说自己这几天有点儿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她请白素云代她到车站去接一下。
白素云早早地到了火车站,当她看到宋青青和老李书记的时候,再也熬不住了,“哇”的一声,扑到宋青青怀里失声痛哭,整整好几分钟缓不过气来,直到后来,才抽抽噎噎地把方晓玉准备结婚的事说了。宋青青和老李书记听了,也愣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老李说:“事到如今,只能把事情向方晓玉说明了。”白素云又连连摇头,她真为难呀!既丢不下宋青青,又担心方晓玉受不了这个刺激。老李说:“那我们先走吧,回去再商量办法……”
谁知,待他们回到研究所,方晓玉不见了。布置一新的新房里,留着她的一张条子,说若要找到她,就请打开书柜上的录音机。白素云连忙照办。方晓玉的声音马上从录音机里传了出来:
素云姐、青青哥:
请原谅我的暂时离开吧,因为你们才是这间新房的主人,一切都是为你们准备的。新郎新娘要戴的花,放在写字台中间的抽屉里,到时候请你们双双戴上吧。
一切我全都明白了。怎样明白的,恕我以后再说吧。生活中竟然有你们这样高尚无私的同志,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竟愿承受那么巨大的精神痛苦!我从你们的身上,强烈地感受到生活的可爱。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使我不忍心离开这个世界,生命出现了奇迹般的转机。
本来,我早想把这种心情向你们表露了,但为了表示我对你们的一点儿小小敬意,我没有说。我想了好久,觉得为你们准备好举行婚礼的一切,是我对你们最合适的报答。如果把话过早地说穿,你们肯定不会答应。为了使一切能符合你们的心意,我特地请素云姐挑选了这一切。这也许使素云姐多承受了一些痛苦,但相信素云姐不会过分责怪我的。现在,请接受我对你们的真诚祝贺吧;同时也请你们相信,在这样美好的世界里,我也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当然,我也许不会有那一天了。但即使我现在就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含笑离开的,因为我已经饱尝了生活中的真、善、美。
其他的,以后再说了。最后,就让我唱一支属于你们的恋歌吧。
白素云、宋青青和老李书记听到这里,全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录音机里响起了方晓玉的歌声,这歌声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动情——
生活中不只我与你,
他也在我们的生活里;
爱你爱我又爱他,
我们的生活才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