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夫人点了点头,道:“这是最坏的打算。”
云水仙眼眶湿润,尤为不信,哭诉道:“可是,就算仙儿嫁于太子,就当真能保全得了太子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付出了代价。”
原来如此,不过是要她陪葬罢了。太子若被废黜,当今天子尚在,或许还能保全性命,可他日三表兄一旦登基,为着以防万一,按照王室惯例,定会设法将其除之,云水仙若是嫁于太子,定也难以幸免。
君夫人见云水仙这般伤心模样,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心,京中有你祖父坐镇,定不会叫他们奸计得逞。到时只需要你姑母向天子请旨将你许与你三表兄,亦或者由你祖父奏请天子将国君之位禅位于你,定可为你解围。”
云水仙震惊不已,这两条路,委实都非她所愿。以前是因为身患怪疾,一直以为自己哪天睡下去,便再也不会醒来。现在病虽好了,所想也不过是好好陪在祖母身边,以尽孝道,待祖母寿终,她便要随师傅远离红尘,追求天地至真至理。
君夫人对孙女知之甚深,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道:“你天性不愿与人为恶,若是生于平民之家,或许能够独善其身,只是上天既然让你生于王侯之家,且地位这般显赫,便是不愿让你碌碌一生。你学习道法多年,应知顺天者易,逆天者劳,更应顺天应命。”
君夫人见孙女还是一脸茫然,又道:“但凡有祖母在一日,定会尽我所能保你周全,可是祖母已年近古稀之年,所剩时日已然不多,之前祖母担心你如你父一般,便希望你在有生之年能够无忧无虑,不愿你知晓世间险恶,很多事都不曾说于你听。”
“祖母……”云水仙心不住往下沉。
“还记得你小时总是问我,你父母当真是因你而死吗?”
云水仙点了点头,她小时候总是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她是天煞孤星,不然为何世子妃才怀上她,世子便无疾而亡,世子妃更因分娩她难产而死,只可怜世子夫妇一世仁善,到头来却被这般祸胎所害,实为不值,可惜国君、君夫人仍被那妖孽所惑,未能认清其本来面目,只怕将来……
小时候每当听到这些言论,云水仙自是不信不服,当场责问,那些人却只知道告罪求饶;问春嬷嬷,她除了抹泪,便只会劝她不要听信这些胡言;问祖母,祖母却总是推说将来她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云水仙问不出结果,从此只得憋着一口气,即便是午夜梦回,见着父母惨状,也绝不对人提及片语。若非师傅发现不妥,这一心结险成心魔,夺其性命。
“你父亲自细聪慧,经史子集,一看便明其意,却从不倨傲自持,礼贤下士,虚心求学。六艺皆熟,其武艺更是精湛,同场竞技,鲜遇敌手。”提及亲子,君夫人满脸骄傲之色,突然,她脸色一变,用力的抓着云水仙的手臂,道:“你可知道,你父亲骑射之术乃你祖父亲手所教,连你祖父都常赞其青出于蓝,他又怎会无故坠马而亡?”
云水仙手臂被抓得生疼,她却丝毫没有挣脱之意,多年来,她也早已认定父母是为她所害,实未想过这之中还有何隐情,“可是……可是,如果父亲真是被人所害,为何您与祖父并未有为他主持公道?”
“仙儿,你太傻了。”君夫人脸上尽是无奈,“他既然敢做,又怎会留下把柄,自祸其身呢?”
“他?他是谁?”
“还能有谁?”君夫人难抑仇怒,声音虽仍旧很低,却已不复平静,道:“你父亲为燕国世子,乃燕国储君,他阻碍了谁,挡了谁的路,谁便是凶手。”
云水仙眼前依依浮现四位伯父的身影,大伯父仁厚、二伯父闲适、三伯父谦恭,四伯父正直,云水仙实难相信父亲的死会与他们其中一人扯上关系。
云水仙眼中不住淌泪,道:“既然祖母如此笃定,为何不禀于祖父?”
君夫人悽然一笑,嘴角满是嘲讽,道:“你祖父为人你还不知?莫说我们拿不出证据,就是拿得出来,他也定不会取其性命以惩其罪。你父亲是他的儿子,他们也是,就像他不会因为更偏爱拇指,而将其他手指斩断,现下他既然已经失去了拇指,只会更加害怕失去剩下的手指才对。”
“祖母告知仙儿这些,是决心要为父亲报仇了吗?”云水仙问道。
君夫人摇了摇头,道:“他们确实隐藏得很好,这么多年来,再无任何动作,就连我,常常也会忍不住想或许真是我多虑了,他们或许真如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礼孝仁义。再则,他们虽非我亲生,但我自问担得起他们唤我一声母亲,况且,祖母又怎能辜负你祖父对我的信任,置燕国的安定于不顾,仅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云氏血脉呢?”
云水仙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子虚乌有,生于燕宫的她,又怎会不知宗室之间争斗的残酷呢?或许云水仙跟伯父们不算亲近,但这不代表她就能将之视如草芥,一切不过是臆测,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你绝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如今不同以往,你身体康复,郡主的身份便不再只是一种象征,而是表明你是燕国的合法继承者,你将可能成为燕国第四位女国君。如此一来,你便跟你的父亲一样,会成为别人的阻碍,成为被谋算的对象。”
云水仙不说话,她实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从小的乖顺让她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她只是紧咬下唇,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流出,却不过只是徒劳。
君夫人看着云水仙强忍泪水的样子,心中有如刀割。她十六岁嫁于燕国,虽与丈夫琴瑟和谐,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深觉愧对丈夫及燕国先祖,也不知问了多少医,吃了多少药,才终于在二十八岁时生下云水仙的父亲。中年得子,君夫人对儿子的疼爱可说是胜渝性命,不料却晚年丧子,当时只差没有哭死过去。云水仙出生时,君夫人看着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酷似其父,只觉是儿子在天有灵,特意为之,从此便将对儿子的所有怜爱转至孙女身上。加之这时君夫人已过了天命之年,比之年轻时,对亲情更为看重,对云水仙的疼爱早已泛滥成溺爱。“祖母知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些,无心勉强于你。他日你若当真继承大位,没了祖父祖母的庇护,这诺大的燕宫便只剩下你一人了,祖母知道一个女人要执一国之权柄有多艰辛,也委实不愿你一生辛劳,称孤道寡,虽荣极盛极,却也是高不胜寒。此番进京,你就留在王宫罢,你姑母与三表兄必会善待于你。只是你入了王室,再不要像现在这般,诸事毫无戒心,遇事只知逃避自欺,你姑母那般机智,在王宫里,也是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曲才有今日的。”
听到这里,云水仙再也忍耐不住,扑进祖母怀里,大哭起来,道“可是,祖母,仙儿舍不得你,仙儿……仙儿……”云水仙说不出要留下来与祖母共进退的话来,她确实想逃避,倘若真如祖母所言,父亲是为伯父们所害,她实不知该如何面对。祖母处处为她着想,而她却连正面的勇气都没有,云水仙心里满是内疚自责。
似是知道云水仙心中所想,君夫人拍着云水仙的背,安慰道:“傻孩子,这不怪你,只要你安然无恙,祖母便别无所求了。”
云水仙一边抹泪,一边道:“可是,若是伯父们当真心存险恶,对您不利,那该如何是好?”
君夫人取出手绢擦去云水仙脸上的泪痕,笑着道:“你离开了燕国,他们的威胁便不存在了,你父亲虽留下了你辰哥哥,但他资质平庸,且为侍妾所生,难堪大用,你祖父定是不会传位于他。到时定会自你几位伯父中择一人立为世子,若那人顺利继位,他便最有可能是当年害你父亲之人,若他也被害,到时我们只需要坐壁上观,静看是谁笑到最后就可以了,之后你姑母他们自会为你父亲主持公道。如此一来,也算是为你父亲报仇雪恨,以慰他在天之灵了。至于祖母,只要你们在京中安好,便是祖母最大的依仗,祖母这边自也是无需多虑的。”
“祖母,仙儿不愿与您分开。”
“祖母知道,祖母何尝不是,只是以你的心性,若是留下,必会为人所害,祖母年岁大了,能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
祖孙俩又说了许久的话,多为君夫人对云水仙的叮嘱,直到深夜,君夫人才摆驾回了颐然宫歇息。君夫人自王宫中出生,又怎会不知王宫中的凶险比之燕宫只多不少呢。只是昨夜与道长的交谈中,她隐约从道长的言词中得知,仙儿若继续留在燕国,必有大祸,她老了,实冒不起这样的大险,也无法再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