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这一个月里,云水仙果真再没有发过病,跟所有人一样,昼醒夜眠,未再似之前一般,一觉醒来才知道,已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云水仙这病确实怪异之极,她的身体其实并不孱弱,确切的说是十分健康,只是会常常无故晕厥,但从脉相看又仅是熟睡,并未有何异常。君夫人也曾怀疑是有人行巫蛊诅咒之术,可是云水仙却每次都能安然醒来,动用禁术对施术者危害极大,可说是以命博之,若是没有强烈的动机或者使受术人付出巨大的代价,谁会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只为时不时的让人多睡几天?要加害云水仙的人,无非是因着她的身份,若是因着这个原因,取其性命才是当务之急,又有谁会愚蠢到担着这样随时会暴露的风险,大行其事,最后却只为着徒劳。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最后,君夫人不得不取信老道所言,此乃离魂症所至。
只可惜老道虽能说出源由,却是应对无法,在说了一大堆神神鬼鬼,虚无飘渺的玄妙言词后,以一句更为精奥的言语成功脱身——静待天意。
君夫人对此虽多有不满,却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对外彻底封锁住云水仙的病情,以免有心人以此大作文章,就连长信宫中,除去几个可以进身侍候的宫人,都无人知晓具体情况,只知郡主身体孱弱,长年卧床不起而已。
能够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于云水仙而言,当然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一则可以不必虚度光阴,二则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祖母相处,除此之外,倒也未做他想。只是她虽未想到,但随着她到颐然宫的越发频繁,郡主身体康复这样的大事,又怎能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云水仙的祖母,也就是燕国现今君夫人,为当今天子姑母,先王胞妹,当朝大长公主;云水仙之母,悦歌公主亦为当今天子亲妹,为当朝长公主,由于燕国世子早逝,燕国嫡室凋零,云水仙可说是硕果仅存。或许在其他诸侯国,无论云水仙的血统如何高贵,无论是否已是仅存的正统,她都无法成为别人的威胁,反而会因着她高贵的出生,能为家族争取巨大的利益。可是,云水仙偏偏生于燕国,在燕国悠久的历史中,曾先后出现过三位杰出的女国君,有此先例在,况且,自世子亡故后,燕国国君迟迟未另立诸君,又怎不叫人疑心国君此举的用意?确切说来,云水仙的健康,对太多人而言无异于噩耗。
燕国国君云谦,现年已七十有三,一只脚早已踏入了棺材,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到时那一班食古不化的老臣,定会嚷着正统为由,扶持云水仙上位。这让一群壮志未酬,蓄势以待的人如何能够甘心?
君夫人这边自是早有提防,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只待“佳音”,可等来的却是来自天京的一道圣谕。
第二天早上,云水仙去颐然宫,发觉祖母神情有异,问之,君夫人却推说是昨夜批奏折劳累所致,之后没说几句,便将云水仙打发了回去。云水仙自然是不放心的,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去请安,打算再细问一翻,却不料祖母没说几句话,就推说身体不适,命众人各自回去,连云水仙也不例外。
云水仙无奈只得返回长信宫中,因着担心祖母,晚膳也没心情,直接命人撤了下去。
小言见不得主子坐立不安,愁眉不展的样子,将云水仙按在炕床上坐好,劝说道:“郡主,您就别担心了,君夫人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云水仙摇了摇头,道:“正是因着我素知祖母智谋,想来必是遇着什么大事,才会这般模样。”
“可是,郡主,您这样着急也没什么用啊,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水仙不由泄气,她也知道,祖母不愿告诉她,多半是因着她帮不上忙,更是不愿让她担心。可是,祖母越是这样诸般为她着想,她就越是不能坐视不管。
忽然,云水仙神情一动,道:“我真是糊涂,竟连这都忘了。快去命人叫师傅过来,师傅大智,善谋断,定能想出法子。”
小言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却还是乖乖领命向外走去。她与老道八字不合,总是瞧他不顺眼,自然是不愿意承认老道当得起如此美誉的。不过老道对小言的不敬却不以为然,笑说权当前世愧欠于她,这世不过为着偿还,就算前世无这因果,只当小言这世欠下他的,来世再找小言讨回即可。
小言来到外室,正要吩咐当值的宫女去唤老道过来,大门却由外向内推了开来。门外同样有当值的宫人守着,未得通传是不能随意进来的,在燕宫,见郡主无需通传的,一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果然,门一打开,君夫人便在张姑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深色华服,虽满头白发,却不让人觉得老迈,脸上再无白日时的犹豫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庄重。
小言立即率着众人伏地行礼,道:“君夫人万安。”
“起身罢。”君夫人未作停留,径直朝内走去。
云水仙闻言走了出来,在内室门口迎上了祖母,朝君夫人福了福身,道:“祖母。”
君夫人朝云水仙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向内室走去,待坐定后,朝在场的众人看了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未得召唤,不得进来。”
“是。”众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待众人离开后,君夫人神情复杂的看向云水仙,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却一言不发。
云水仙心中不由得不安起来,轻唤道:“祖母……”
君夫人叹了口气,道:“仙儿果然长大了!”
云水仙心收紧,道:“是。”
“昨日京中来了圣旨,今岁六月初三,你姑母便要正式被册封为后。”君夫人平静道。
这事云水仙知道,先王后三年前病逝,那时天子就有意立姑母为后,并在朝中议过,姑母出身高贵,比之先王后也丝毫无逊色之处,加上对王室有功,先后生育两位王子,又素有贤德之名,众大臣无论愿不愿意,都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廷议自然顺利通过。之所以会推延至今,还是姑母坚持要为先王后守孝三年,今天正好是第三个年头,算算日子,再过不到一个月,孝期即满,封后大事,定是要诸侯亲证,圣旨这个时候过来,倒也实属正常。云水仙不明白的是,这件事,对云氏,对整个燕国都可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为何祖母却反而忧虑至此。
云水仙试探道:“莫非这之中还有什么变故?”
君夫人点了点头,道:“昨日天使除了带来陛下的圣旨,还有王太后的一道口谕。”
君夫人看着云水仙已然苍白的脸色,眼中溢满不忍,道:“口谕中说王太后对你思念甚重,望你到京中与她一叙。”
王太后,也就是云水仙的外祖母,云水仙虽至今仍未与之见过一面,但这些年来,王太后时常命人捎来丹丸、药材、以及一些奇珍古玩,并时常与云水仙有书信往来,信中尽是关怀思念之意。云水仙也从春嬷嬷处得知,外祖母虽有一子二女,却最是宠爱云水仙的母亲悦歌公主,在云水仙心里,外祖母也定是如祖母一般慈爱,对其早已是敬慕不已。
云水仙放下心来,觉得外祖母想见外孙女,合情合理,只当祖母是舍不得与自己分开,却未想到为何外祖母是传口谕于她祖母,而未如以往般捎信给她。
云水仙展颜一笑,安慰道:“祖母不必忧虑,从平城至京城,来回虽颇耗时日,但仙儿定会早些回来与祖母团聚的。”
看着一脸毫无机心的孙女,果真如道长所言,未经磨砺的鸿鹄与燕雀何异?君夫人微微叹息,道:“仙儿,我确实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你遇事从不思利弊,只想及好恶。”
祖母话虽说得平缓,言词中却不无斥责之意,云水仙心中不觉委曲。祖母向不忍苛责她半句,想来这事定不如她所想那般简单,然她由于常年卧病,对于时事所知有限,且她本性并不喜勾心斗角,对于政治之事向来是能避则避,一时竟想不出祖母为何会出此言。
云水仙不无可怜的望向满脸严厉的祖母,道:“祖母,仙儿知错了,还请祖母明示。”
君夫人也知刚语气过重,怕是吓着云水仙了,遂放缓道:“因着先王后大丧,王室与诸侯宗室这期间早已停止婚配。”这事云水仙知道,前几日听闻十九妹已敲定婚约,只是因着尚在大丧期间,尚还仅是口头约定,待大丧期一满,就正式行纳采问名六礼。
只听君夫人继续说道:“诸王子的婚事自然也因此耽搁了下来,天子有意趁这次封后大典,为王子们选妻,已命诸侯此次往京朝圣,将家中尚未婚配,与诸王子辈分相当的适龄女子一同带去,以待甄选。”
“因着你身份特殊,天子并未将你列入待选之列,只是太后既然下了懿旨,天京你也必得走上一遭。”
云水仙不敢想下去,却又不得不想,道:“祖母的意思,外祖母此举是有意要将仙儿长留燕京?”大伊以礼孝治天下,若是王太后坚持将云水仙选为孙媳,就是天子也不好反驳。
“怕不止于此。”君夫人摇了摇头,道:“你姑母虽入宫多年,却荣宠不衰,且你三表兄甚得天子欢喜,太子排行第四,尤在你表兄之后,待你姑母正式册封后,你三表兄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云水仙一愣,她不笨,已知祖母言下之意,只是她实难相信在她心中慈爱可亲的外祖母,竟存着这般至她于死的心思。三表兄既已为嫡长子,现太子储位只怕难以保全,姑母胜券在握,且为祖母亲女,于情于理,皆不愿节外生枝,所以此次为诸王子选妻,才有意将她排除在外,而外祖母却偏还是要她这时进京。云水仙颤声道:“祖母的意思是?外祖母于此时传仙儿往京,莫非是要以仙儿之命借以保全太子?”